木偶有些詫異的轉過身來:“你哪隻眼睛看見我是裁縫了?”
呂先生笑了笑,說道:“我看兄弟談吐不凡,不像是普通的小鬼。中原有一座榆城,榆城空亡屋的古老爺子說,他有一個徒弟在這裡。開了一家裁縫鋪子。”
木偶的臉上忽然露出笑紋來:“你們認識古老爺子?”
呂先生點了點頭:“我們是古老爺子的好朋友。”
木偶笑道:“如果不是我師父的好朋友,也就不知道我叫裁縫了。”
薛倩好奇地問道:“你爲什麼叫裁縫?這裡有你的裁縫店嗎?”
木偶笑了笑,說道:“當年我師父遊歷到這裡,恰好遇到了我,那時候我被這惡人分屍,困在地下,難以解脫。”
木偶一邊說話,一邊拽了拽身邊的鐵鏈。鐵鏈那一頭的老頭則痛苦的呻吟了一聲。看來是被鐵鏈牽動了傷口。
他笑着說道:“我師父將我救了出來,問我有什麼打算。我說道,希望找一個裁縫,將我的屍首重新縫好。師父聽了之後哈哈大笑,說可以在這裡開一個裁縫鋪,專門爲小鬼縫屍體。”
我心想:“原來裁縫鋪的典故是這麼來的。古老爺子也真夠可以的。把這種玩笑話當成關鍵信息告訴我們,難道他不擔心我們找不到人嗎?”
木偶接着說道:“這裡不比中原,沒有形成空亡屋那樣的大勢力。在這個地方,強者爲尊,根本沒有秩序。實力強大的厲鬼會任意欺壓別人,手段相當狠辣。而實力不夠強的厲鬼也不甘示弱,會用各種陰險的招數偷襲。”
木偶說到這裡,我忽然想起來之前看到的景象了。小虎一家凌辱木偶母子,而木偶打不過小虎,於是就挖了一個陷阱。我笑道:“恐怕不是小鬼才這樣吧?我覺得活人也有這個癖好。”
木偶似乎已經猜到我指的是什麼了,可是他臉上沒有半點惱怒的神色,他笑道:“每一個死鬼都做過活人。鬼有多壞,人就有多壞。”
說到這裡,他湊過來,把自己的臉映在燭光下,說道:“你們仔細看看,我和這裡的人長得不太一樣。我是外地逃荒來的。而我對付他們的手段,也是跟當地人學的。如果不是爲了報仇,我的魂魄早就回老家了。”
說到這裡,他嘆了口氣:“這個地方,知道我師父是古老爺子的人不少。所以,如果你們不提裁縫鋪的名號,直接上來和我套近乎。我可能會猝不及防的出手,將你們制住再說。誰知道你們是不是其餘的厲鬼喬裝打扮,來對付我的?”
我恍然大悟:“原來如此。你們師徒倒是很謹慎。”
木偶笑了笑:“能不謹慎嗎?當年我師父就在這裡差點吃了個大虧。”
我問道:“你現在有什麼打算?”
木偶說道:“我要監督着小虎將他老子分屍。然後去找我師父,三十年後,再回來殺了他。再之後……或許我會加入空亡屋,做一個馬前卒,或許,我會跟着師父修道,又或許,投胎轉世,再嚐嚐人間的滋味。不過……說實在的,我這一世在人間太慘了,顛沛流離,受盡白眼,沒有吃過幾頓飽飯,所以對人間有些畏懼了。”
我笑道:“如今天下太平了,你不必害怕。”
木偶笑了笑:“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天下太平,關升斗小民什麼事?”
我倒沒想到,木偶對人世怕成這樣,我只能幹笑了兩聲,說道:“總之比早些年好多了。大部分人都能吃飽了。”
木偶淡淡的點了點頭,也不知道有沒有聽進去。
過了一會,他向老闆喝道:“你磨磨蹭蹭在做什麼?還不快去挖墳?過一會我檢查。”
老闆唯唯諾諾的把早已嚇呆的兒子抱了回去,然後扛着鐵鍬出來了。
木偶問我們:“你們來找我,有什麼事?是我師父託你們帶話嗎?”
呂先生說道:“你師父一切安好,不必擔心。我們這一趟來,是想讓你帶我們去鬆城。”
木偶奇道:“你們去那個地方幹什麼?”
呂先生喜道:“你知道那個地方?那可太好了。”他指了指我,說道:“我這個徒弟遇到了一些事,所以必須去鬆城一趟。”
很顯然,木偶並不想去鬆城,所以他刨根問底:“遇到什麼事了?”
我把身後的聚寶盆抱出來,說道:“我……”
剛說了這個字,那種感覺又來了。我一屁股坐倒在地上,想也沒想,就把手指咬破了。然後輕車熟路的塞到了罐子裡面。
我感覺自己的生命正在流逝。如果這就是死亡的過程,那死亡實在太舒服了。
木偶看着我:“這位兄弟,這是什麼嗜好?”
我苦笑一聲,向薛倩說道:“如果我堅持不到鬆城,記得找一個冰櫃把我的屍體凍住。”
薛倩笑道:“你放心吧,這事簡單。”
我得到了這個承諾之後,就被聚寶盆帶到了山洞裡面。
那些小鬼像是算準了我會在這個時候來一樣,都笑眯眯的看着我。
他們問道:“小兄弟,你是來救我們出去的嗎?”這些人臉上沒有半點期待的表情,他們根本不相信我能救他們,他們是在嘲笑我。
我坐在石頭上,說道:“我們正在去鬆城的路上,等到了鬆城,就能逃出去了。”
衆鬼哈哈大笑:“鬆城是西天嗎?怎麼走了這麼久還沒有到?”
我懶得搭理他們的嘲笑,坐在石頭上不吭聲。
我今天安靜又忐忑,因爲喂血的時候我感覺有些不對勁。我覺得我這一次恐怕已經死了。我在默默地數着心跳。
正常人大概一分鐘七十多次。我就按六十次算吧。
我每天半夜的時候來這裡,第二天中午回去。按十二個小時算。如果過了十二個小時沒有回到現實中,我的魂魄就確實是死了。
我如同老僧入定一般,默默地數着。每半小時在地上劃一道,以作爲標記。
老鬼看見我安安靜靜的坐在地上,頗爲滿意的說道:“小夥子,你這麼幹就對了。早點放棄希望,免得受苦。”
我懶得搭理他,沉默的數着。
等我估摸着時間差不多的時候,果然有一道光線將我籠罩了。我長舒了一口氣:“看來我還沒死,我還活着。”
我這樣一高興,就有點得意忘形的樣子了。衆鬼紛紛說道:“小兄弟,你早晚得回來,得意什麼?”
我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坐在小鎮的大街上,周圍的蠟燭燃了一地蠟油,早就已經熄滅了。而呂先生和薛倩正坐在我旁邊,不知道在看什麼。
我心裡面有些火大,只不過剛剛醒過來,身子仍然有些不適應,所以這話說得含含糊糊的:“你們兩個怎麼回事?我們竟然在這破地方耽擱了一夜嗎?爲什麼不趕路?”
呂先生回過頭來,淡淡的說道:“這地方每天只有一趟班車。在中午十二點出發。我算了一下,咱們兩條腿再怎麼趕路,也不如坐車快。”
我只好點頭承認了。我問呂先生:“木偶去哪了?現在什麼時間了?”
呂先生說道:“現在快要到中午了。至於木偶……”他拿出來一個針線包,苦笑道:“這小子一定要把魂魄附在這上面。”
我和呂先生說話的時候,薛倩並沒有插嘴,只是饒有興趣的看着前面。
我奇怪的望了過去,問道:“老薛,你在看什麼呢?”
薛倩指了指街對面。我看見老闆和狗子坐在那裡。
狗子的臉色比昨日好了很多,那種將死的慘白消失不見了。可是他的表情很木然,不住的流下口水來,沾溼了衣襟。
我詫異的叫道:“傻了?”
呂先生點了點頭:“十來歲的小孩,被厲鬼一嚇唬,不傻才奇怪呢。”
我看見老闆用大手抹去狗子下巴上的唾液,然後一字一頓的哄他:“我是你爹,記住了嗎?”
狗子茫然的點了點頭。
老闆一臉期待的說道:“叫爹。”
狗子木愣愣的喊道:“叔。”
老闆臉上沒有失望,只有近乎絕望的木然。他很快又燃起希望來:“我是你爹,你叫爹。”
狗子木愣愣的喊道:“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