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給薛倩打了個電話。薛倩睡眼惺忪的說:“老趙,你怎麼回事?怎麼總是大半夜的找我。”
我說道:“我不找你,我找呂先生。”
薛倩打了個哈欠,抱怨道:“那不是一樣嗎?呂先生又沒有電話,還是得打到我這裡來。”他問道:“你找呂先生幹什麼?”
我看了看少女,她正在目不轉睛的看着桌上的蠟燭。這一次她變得精明瞭,沒有直接伸出手去撫摸燭光,而是用一根小棍,來回的撩撥燭火。
薛倩在電話那頭叫道:“老趙,你怎麼回事?你不說話我就把電話掛了。大半夜的,耍我嗎?”
我回過神來,說道:“醉鬼來了。”
薛倩說道:“別鬧,醉鬼不是死了嗎?”
我說道:“正是因爲他死了,又出現了,所以我才找呂先生。”
電話那頭的薛倩馬上來了精神,喜道:“有熱鬧看?”
我苦笑了一聲,說道:“這一次的熱鬧可不小。”
薛倩扔下一句:“你等着,我們馬上到。然後電話就掛斷了。”
醉鬼看着我,問道:“你在和誰打電話?”
我說道:“和我的朋友。他們想跟你一塊等白天。”
醉鬼點了點頭,並沒有表示異議,然後開始一口一口的喝酒。
我看着她,忽然有一種感覺,她和幾天前的醉鬼,大不相同。
幾天前我第一次遇見醉鬼的時候,他看起來教養很好,一身書卷氣,其中又有些孤獨和憂愁。這種氣質,和他的別墅,以及他的經歷很相似。那時候他雖然安靜,但是沒有一點女人的姿態。
現在的少女,毫無疑問是醉鬼本人,因爲有一些話,只有我們兩個知道,她的身份已經不用懷疑了。可是她的性格,和幾天前千差萬別。那種惆悵不見了,相反的,很活潑。而且全身上下,沒有一絲男人的陽剛之氣,完全符合她現在的少女身份。
唯一沒有變化的,就是她仍然愛喝酒。
少女忽然伸出手,在我眼前晃了晃。問道:“你在想什麼呢?”
我回過神來,問道:“你從哪來?”
少女愣住了,說道:“我走過那麼多地方,哪裡還記得從哪來?”
我點了點頭。心裡面開始使勁的思考。我想理出一個頭緒來,但是失敗了。
過了一會,呂先生和薛倩趕到了,他們兩個問道:“醉鬼在哪裡?”
我指了指少女,說道:“不是在這坐着嗎?”
薛倩走過來,奇怪的看了我一眼,問道:“老趙,你是不是瘋了?這是醉鬼嗎?”
我還沒有說話,少女卻晃了晃手裡的酒,說道:“我一直拿着酒在喝,不是醉鬼難道是吊死鬼嗎?”
薛倩向後退了一步,看了看呂先生:“老道,你看他是不是人?”
呂先生點了點頭,說道:“是人,這沒錯。”
少女有些不快的說道:“你們幾個,是來看猴子的嗎?”
我笑着說道:“她就是醉鬼,這個錯不了。只不過,她有一項特異功能,就是每天睡一覺,睡醒了之後,就變了一個身份。時而是男,時而是女。時而是張三,時而是李四。”
薛倩和呂先生都坐了下來,我們四個人圍着蠟燭,誰也沒有說話。
大家沉默了一會之後,呂先生率先打破了這種安靜,他問道:“你還記得前幾天的事嗎?”
少女點點頭:“當然記得了。我醉倒在街頭,是趙大哥把我扶到屋子裡面來的。”
呂先生又問:“再後來的事,你還記得嗎?”
少女說道:“我回到家之後,睡了一覺,再醒過來,已經在千里之外了。”
呂先生盤問了很久,少女已經有些不耐煩了。
少女問道:“你們到底想要幹什麼?”
呂先生說道:“那天你不是睡着了,而是死了。”
少女愣了一下,有些驚慌的問道:“哪天?”
呂先生說道:“如果我所料不錯的話,是每一天。”
少女站了起來,搖晃着腦袋,說道:“不可能,不可能。我是活人,我不是死人。”
呂先生淡淡的說道:“幾天前的那一具屍體還沒有火化,你可以去看看。”他頓了頓,說道:“而且,那也不是你的身體,你沒有身體,包括你現在的身份,都是偷來的。”
少女花容失色,忽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們兩個,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而旁邊的薛倩則一臉滿足,似乎這個熱鬧精彩極了。
呂先生又問:“你想知道,你爲什麼從來沒有見到過白天嗎?”
少女摸了摸眼淚,帶着哭腔問道:“爲什麼?”
呂先生說道:“因爲你暮生朝死,只有一夜的性命。自然看不到白天了。”
少女嗚咽道:“可是我明明是活人。”
呂先生笑了笑:“你不是活人,別再騙自己了。你以爲人的身份真的可以千變萬化嗎?你用的,是別人的身份。”
少女還要再說話。呂先生忽然急道:“趙莽,快告訴她你的電話。”
我愣了一下,隨即報了一串號碼。
呂先生向少女喝道:“快背下來。”
少女被呂先生嚇住了,腮邊掛着淚水,帶着哭腔開始一遍一遍的背。
這時候,遠處傳來了一陣雞叫聲。少女的聲音越來越微弱了,然後軟軟的倒在我的破牀上面。
看樣子,她是睡着了,可是我卻明白,她已經死了。
呂先生嘆了口氣,說道:“報警吧。讓她的父母來認領屍體。”
石警官很快來了,按照程序,給我們做了筆錄,然後帶走了屍體。
他很爲難的說道:“趙兄弟。再這樣下去,你快要變成連環殺人案的兇手了。”
我苦笑道:“不是我乾的。”
石警官說道:“我當然知道不是你乾的。不過你趕快想想辦法,白髮人送黑髮人,實在太慘了,你幫幫他們,也幫幫自己。萬一哪個發了瘋的親人鬧起來,你也不得安寧。”
我點點頭,說道:“我盡全力。”
石警官唉聲嘆氣的把屍體運走了。臨走的時候還在嘆息:“年紀輕輕的,長得又好,就這麼沒了。她的父母得哭成什麼樣?”
等警察走了之後,我和薛倩問呂先生:“這是怎麼回事?”
呂先生說道:“趙莽,你已經入我門下了,我吩咐你讀的南華經,你讀了沒有?”
我有些慚愧的笑了笑,說道:“都是文言文,不太看得懂啊。”
呂先生說道:“其中有一篇逍遙遊,提到一句,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
我說道:“這一句我明白。朝菌的生命很短,朝生夕死,所以它不明白什麼叫一天。蟪蛄的生命要長一些,它春生秋死,所以不知道什麼叫一年……”
我說道這裡的時候,忽然想到了什麼,然後疑惑的說道:“你的意思是,我們剛纔見到的少女,和之前見到的酒鬼,是朝菌?”
呂先生笑了笑,說道:“朝菌是一種植物罷了。我只是打個比方。剛纔咱們見到的少女,就像是這朝菌一般。朝菌是朝生暮死,而它是暮生朝死。”
薛倩問道:“咱們見到的,是一種鬼嗎?”
呂先生搖搖頭:“我不清楚。”
薛倩又問道:“它是怎麼產生的?”
呂先生又說:“我也不知道。”
薛倩着急地問:“你都知道什麼?”
呂先生說道:“莊子最先提到朝菌的時候,並不是在講鬼,而是在講人生中的一些道理。古往今來所有的典籍,引用到朝菌的時候,也都是引申義,從來沒有人說,他真的看見一個人,或者一種魂魄,朝生暮死。所以,關於這少女的結論,我們只能靠猜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