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先生把匕首塞進了我的手裡面。我臉上的表情比他還要絕望。
我坐在地上,像是虛脫了一樣,慢慢的說道:“第一世的時候,我是刺客。我以爲是誤殺,沒想到……”
呂先生笑了笑,說道:“沒想到是天意,第二次你還是陰差陽錯的殺了我。”
我點點頭,說道:“是啊。直到現在,我成功的找到了你,卻發現我不得不殺你。我感覺咱們兩個被算計了,陷入一個解不開的死結當中。”
“牛頭和馬面每一次都給我希望,然後又讓我功敗垂成。我一世一世的忍耐着,艱難的向前邁着步子,但是忍到最後,發現根本沒有出路。這種絕望,實在是太痛苦了。”
呂先生虛弱的笑了笑,說道:“咱們本來就是被算計了。牛頭和馬面不是號稱要讓我們受盡輪迴之苦嗎?看來他們已經做到了。”
在我的記憶中,呂先生雖然不靠譜,整天裝腔作勢。可是他有很多小算計,每次都能幫我們渡過難關。但是這一次,他似乎也絕望了。
沒有人可以和命運抗衡。我們的一生已經被劃定了軌跡,怎麼掙扎也沒有用。
呂先生自欺欺人的說道:“趙莽,別灰心,我們慢慢地想辦法。”
我正要答話,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這聲音像是疾風驟雨一樣,片刻間就到了我們面前。
我看見幾個軍人,笑嘻嘻的看着我和呂先生。
不難猜測,他們大概就是反賊了。
一個黑臉漢子笑嘻嘻的說道:“這裡怎麼有一個小孩?咦,這把匕首好像不錯。”
呂先生微笑的看着我:“你還在等什麼?”
我嘆了口氣,將匕首向前送,扎進了呂先生的身體裡面。
那黑臉漢子哈哈大笑,說道:“這小孩膽子倒不小。這可惜這人的命硬得很,沒那麼容易死。”
我沒有搭理他,目不轉睛的看着呂先生。呂先生的身子晃了晃,就倒在了地上。這一次,他徹底的死了。
黑臉漢子從馬上跳下來,一腳將我踢到旁邊。然後俯下身子查看呂先生。
過了一會,他擡起頭來,一臉不爽的說道:“媽的,這小子死了。”
其餘的人不滿的說道:“那咱們以後拿誰消遣?”
黑臉漢子擺擺手,說道:“算了,以後也沒有什麼可消遣的了。戰事吃緊,我們還是趕快撤兵吧。”
他隨手奪走了我的匕首,自言自語的說道:“這玩意是金的嗎?”
我愣愣的站在地上,腦子裡卻想着:“我以後該怎麼辦?”
這時候,胸口一涼,緊接着是一陣劇痛。我擡頭,看見黑臉漢子把匕首紮在了我身體裡面。
他握着匕首轉了一個圈,在我身上攪動了一下。然後又抽出來,自言自語的說道:“還不錯,挺鋒利。歸我了。”
我在地上踉蹌了兩步,意識逐漸模糊,就要倒在地上。這時候,有一隻手抓住了我的衣領,將我提起來了。
我回頭看了看,身後空無一人。隨即,天地間起了一陣狂風,塵土飛揚,颳得人睜不開眼睛。
我眯着眼,在風中站了一會。狂風來的很快,去得也很快。幾分鐘後,周圍的世界就安定下來了。
我睜開眼,發現北京城已經變成了一座廢墟。行人已經沒有了,只剩下斷壁殘垣。以及漫天的黃沙。
我聽見馬面笑嘻嘻的聲音:“老牛,你看見剛纔他們兩個人的模樣沒有?真是太好玩了。”
牛頭悶聲悶氣的說:“我就喜歡看他們無可奈何的樣子。現在他們恨我們兄弟倆,恨得牙根癢癢,卻又沒有辦法。”
我無意關心牛頭和馬面的冷嘲熱諷,而是看了看呂先生。呂先生的臉上也滿是頹喪之色。
馬面在我後腦勺上拍了一下,說道:“不用看了,下一世,你還會遇見他,還會再殺了他。”然後他又笑嘻嘻的說道:“殺了他,你會跟着死掉。不殺他,你也死不了。好好想想吧。”
我恍然大悟:原來,我和呂先生的命運,是這樣聯繫在一塊的。這一世,我爲了讓他解脫而殺了他,下一世,我就有可能爲了讓我自己解脫而殺人。
然後,他重重的推了我一把,我又轉世了。
馬面說的沒有錯,我終於還是遇到了呂先生,呂先生重病纏身,痛不欲生,我幫他解脫了。
這樣生生世世的輪迴下去,我的心裡面漸漸地絕望了。
每一世,我都要經歷貧困、疾病、災荒、生離,以及死別。我活在世上,活的很艱難,衣不蔽體,食不果腹,衆人毀謗,權貴欺侮。沒有經歷過一天好日子。命運將我推到刀山火海中,我只能勉強掙扎。
唯一的解脫辦法,就是找到呂先生,殺了他。隨即我會因爲各種巧合被人殺掉。重新輪迴。
殺掉呂先生,身體中的苦難可以暫緩片刻。可是下一世,仍然是無盡的苦海。而且,心裡面的包袱越來越沉重了。
我現在開始明白佛經中的衆生皆苦是什麼意思了。生、老、病、死。無一不苦。永墜輪迴,不得解脫。
不知道輪迴了多少次。我又來到了世間。我一路乞討,尋找着呂先生的蹤跡。
我一手拿着竹棍,一手拿着破碗。惡狗來了,我會用竹棍驅趕,財主來了,我會用破碗哀求。
身上看得見的,滿是惡狗咬傷後的瘡疤。看不見的,是白眼與嘲諷。
這一天,我飢腸轆轆,倒在了一座寺廟跟前。
這座廟沒有匾額,也沒有大門,甚至沒有圍牆。只是用籬笆草草的圍起來一個圈。裡面用樹枝和枯草搭起來一個草棚,勉強遮風擋雨罷了。
我之所以稱這個地方爲廟,是因爲廟裡面坐着一個僧人。他背對着我,盤腿坐在地上,一動不動。
我勉強爬起來,踉踉蹌蹌的走進去,然後坐在他對面。
我攤開右手,露出手心中的“呂”字。這是多年來的習慣,每遇到一個人,就要讓他看看我的手心。
僧人很年輕,衣着也很乾淨。看起來眉清目秀。
我說道:“在下趙莽。”
那僧人原本緊閉着眼睛,這時候,他慢慢地睜開了,然後攤開手掌,露出手心裡面的“趙”字來,淡淡的說道:“在下呂老道。”
我們兩個相視一笑。有些暢快,又有些苦澀。
呂先生看了看我,說道:“這一世,似乎過得不太好。”
我苦笑道:“哪一世過的好了?人世間對於我來說,就是一塊燒紅的鐵板,我在鐵板上不住的跳躍,左腳換成右腳,右腳換成左腳。累得精疲力盡,只是爲了能讓疼痛延緩一秒鐘而已。”
我頓了頓,向呂先生說道:“你呢?”
呂先生說道:“我這一世,生來就得了一種怪病。每隔一個時辰,全身的關節無處不痛,就像是有利刃在剔我的肉一樣。”
我們兩個沉默了下來。這一次,我沒有着急動手殺他。雖然殺了他,我們兩個都得到了解脫。
過了一會,我緩緩地說道:“我想到了一個辦法,或許可以讓我們跳出輪迴。”
呂先生挑了挑眉毛,說道:“我也想到了一個辦法。不過,你先說來聽聽。”
我將手裡的碗摔碎了,然後撿起一開瓷片,抵在自己脖子上:“這一世,我選擇自殺。”
呂先生神色大變,連忙把我的手打了下來,說道:“使不得。”
我愣了一下,問道:“爲什麼?”
呂先生說道:“我聽說,自殺的人罪孽深重,不能進入輪迴,你一旦自殺,魂魄就要永遠留在這裡了。連獲救的機會也丟掉了。”
我苦笑一聲:“這樣不是很好嗎?我寧願在這一世做一個孤鬼,也不願意再這樣轉世受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