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那些跪拜的小鬼,心裡面有些感動。
這些小鬼被困在楊城,他們力量微弱,無法像城門上的道士一樣,製造幻覺,反覆的尋找求生的辦法。他們只能一次次的把小鬼送出去,明知道是徒勞,但是仍然堅持不懈,祈求哪天上蒼髮發慈悲,能夠拯救他們。
他們跪拜的,有可能是看不見的神靈,有可能是城門上所謂的野獸,也有可能是用生命探路的小鬼。
卡車駛過了界限。這時候,我看見城門中冒出一團黑氣來,這黑氣化作一條大蟒,張開巨嘴,裡面有尖利而陰森的牙齒。這估計就是惡僧用來吞噬魂魄的化身了。
這大蟒已經到了卡車面前,然後要把坐在副駕駛的魂魄吃下去。然而,城門中又出現了一條五彩的龍。
這條龍速度飛快,將它攔住了。它們兩個鬥在一處。在半空中不停地撕咬,翻滾。我看的心驚肉跳。
有了呂先生的助力,道士們才幻化出來了這條龍。但是道士們的力量,顯然不如惡僧強大。它一直處於下風,在苦苦支撐着。
從這番較量中,我至少得到了一個信息。那就是五行陣不可能打敗惡僧。無名所謂的三成把握,也是說了大話。
這兩股神力在半空中較量。我看的清清楚楚,但是小鬼和司機並不知道。
司機把車開過界限之後,就做出了推門的姿勢。估計等着紙人燒着了之後好逃跑。
然而,紙人並沒有燒着。一切似乎都很平靜。
司機的身子開始發抖,他踩了踩油門,開着卡車向城門衝去了。
躲在路燈下的衆鬼鴉雀無聲。我看見他們咬着下嘴脣,臉上又是激動,又是期待,又是不敢相信。
卡車的速度很快,司機顯然已經把油門踩到底了。它像是離弦的箭一樣,從城洞裡面衝出去了。
隨後,門外傳來了司機的歡呼聲:“成功了,成功了。”
然後他用力地摁着喇叭,尖銳的鳴笛聲傳回來,在楊城盤旋不已。
衆鬼誰也沒有說話,鴉雀無聲的看着城外。忽然他們中爆發出一陣大笑聲,這聲音像是打雷一樣,在空氣中翻滾不休。又像是海嘯一樣,迅速的席捲了整個楊城。
有無數的小鬼放聲高歌,突然又痛哭流涕。他們像是廣場上的鴿子一樣,轟然一聲,從地上跳起來,成羣結隊的在楊城上空掠過,一邊御風而行,一邊鬼哭狼嚎的叫着:“成功了,成功了。”
我看見李鄭帶着十幾個年老的孤鬼,跪在地上,不住的向城門叩頭。他們已經很老了,但是叩頭的力量卻很大,很快,他們的額頭就擦破了皮,流出血來,但是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有越來越多的小鬼加入他們,幾分鐘後,形成了萬鬼叩頭的場面。
這場面甚至比幾十萬大軍互相廝殺還要驚心動魄。
在黑暗中廝打的大蟒與五彩龍已經停歇了。它們傷痕累累,很快就消失不見了。
楊城的衆鬼還在慶祝,他們違反了約定,把活人折騰起來,驅趕着他們加入到這一場狂歡中去。
我笑了笑,心想:“這些傢伙,像是要過年一樣。”
忽然,我的目光落到了一個人影身上。這人站在路燈的範圍之外,正在向城門的方向看着。
我認出來了,他是薛倩。
看樣子,李鄭已經把身體還給他了。但是他沒有離開楊城,大概是在等我和呂先生吧。他皺着眉頭,和身後的狂歡格格不入。
我輕輕地關上了小門,退回到蜂巢當中。
門外是一個世界,熱鬧而充滿了希望。門內是另外一個世界,這裡的道士保護着外面的人,但是他們的氣氛低沉,憂心忡忡,忐忑不安。
我看見有相當多的道士正在擦拭嘴角的血跡,看來剛纔的那一番大戰,讓他們都受了些傷。
呂先生站起來,走到我身邊,笑道:“怎麼樣?外面的熱鬧好看嗎?”
我笑了笑,說道:“我又不是薛倩,爲了看熱鬧命都不要了。”
無名走了過來,衝我們兩個說道:“幾十年過去了,咱們又開始用這種辦法,把楊城的小鬼放出去了。外面的小鬼正在慶祝,也算是給咱們助威吧。兩位,你們休息一會,咱們就去對付惡僧,怎麼樣?”
我乾笑了一聲,說道:“可是我看你們剛纔似乎已經精疲力盡了,還能對付得了他嗎?”
無名笑了笑,說道:“我們那是故意示弱,騙惡僧呢,到時候達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我心中想道:“但願是如此吧。如果你現在是在故意示強,騙我和呂先生,那我可就完了。”
我們席地而坐,休息了一會,無名就帶着我們走到了蜂巢正中央,他用腳點了點地面,說道:“惡僧就在這裡。”
然後他招了招手,走過來十幾個道士,動手挖掘地上的泥土。
很快,地面上出現了一個大坑,大坑裡面是沉重的條石。石頭上都刻着道家的符咒。
這些道士擡着鐵錘,開始砸那些條石。將石頭敲爛之後,再把碎石塊揀出來。
我看的有些着急,說道:“沒有門直接通向那裡嗎?”
無名苦笑了一聲,說道:“那惡僧太強大了,如果有門的話,就更加困不住他了。”
幾分鐘後,石塊清理乾淨了,下面被砸出來一個不規則的洞口。
無名說道:“一刻鐘之後,我會指揮着道士催動五行陣。希望你們兩位,在下面把握好時間。”
呂先生點了點頭,衝我一揮手,說道:“咱們走吧。”
我們兩個從洞口跳了下去。
下面是一個不小的空間,這裡面光線暗淡,不過我們是魂魄,憑藉着洞口漏進來的一點光也夠了。
我看見地上躺着十幾具白骨,有些白骨身上還套着道袍。這些袍子保存的很完好,但是一見風,就變成了碎布片。
這些道友,估計是當年對付惡僧的時候,不幸死掉的了。
我和呂先生悄悄地越過枯骨,向前走了幾步。然後我就看到了兩個人。
其中一個正是我們在幻境中看到的惡僧,他的耳力很敏銳,我們雖然走的小心翼翼,但是仍然被他聽到了。
他睜開眼睛,不屑的看着我們,說道:“怎麼?幫着國師來對付我?”
呂先生乾笑了一聲,說道:“迷路了,誤闖到這裡而已。”然後,他就拉着我退到旁邊去了。
惡僧不住的打量我們。但是他自始始終都沒有動彈。
我們繞着惡僧轉了大半個身子,看見他身後盤腿坐着另外一個人。
這人的手伸在惡僧的後背上,像是在捏着什麼東西。
我的心臟砰砰的跳:“難道真讓我們猜對了,他捏着的是鋼針?”
我揉了揉眼睛,想要看看國師的臉。可是這一眼就嚇了我一跳。我發現國師根本沒有臉,上面只有五個手指的抓痕。
我驚訝的看了他一會,然後躲過惡僧的視線,比這口型向呂先生說道:“國師怎麼沒有臉?在大戰中毀去了?”
呂先生則回答道:“你再看看他的腳。”
我瞪着眼睛找了很久,沒有發現國師的腳。他從胸口以下,攤成了一坨肉。他像是一個圓錐體,上面頂了一個腦袋,然後又長出來了兩隻胳膊。
我問呂先生:“爲什麼國師長這個模樣?他是天生畸形嗎?”
呂先生微微搖了搖頭,說道:“你看仔細了,這不是國師。這是一個泥人。”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國師怎麼可能是一個泥人?當年和惡僧一番大戰的,難道是一堆泥土不成?這不可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