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先生雖然極力表現出玩世不恭的態度來。但是遺言就是遺言,我聽了之後,心情抑鬱的很。生出一種萬念俱灰的感覺來。
我對呂先生說道:“我聞到了死亡的味道。”
呂先生笑了笑,說道:“趙莽,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矯情了?不就是燒了兩張紙錢嗎?紙灰味就是紙灰味,還死亡的味道。”
我也懶得爭辯,坐在地上,看着他又吃又喝。
過了一會,呂先生擡起頭來,對我說道:“你怎麼不交代兩句?”
我愣了一下,說道:“我交代什麼?”
呂先生說道:“交代遺言啊。沒準咱們這一趟就回不來了。”
我撓了撓頭,向薛倩說道:“我銀行裡面還存着不少錢呢。如果我回不來了,你幫我取出來,交到我爸媽手裡面。”
薛倩笑道:“錢的事你別託付給我。我肯定自己留着。”
我和呂先生笑了笑,就站起身來,說道:“不早了,我們該走了。”
這時候確實不早了。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楊城的活人回到了家裡面,死人都聚集在了街上。陰風陣陣,吹得衣衫亂飄,再加上冷了的酒,吃剩的菜,簡直要多悲涼有多悲涼。
呂先生把骨灰交給我,說道:“走啦,走啦。”
我們兩個站在馬路正中央,一步步的向城門走去。小鬼們則站在大街兩邊,像是受檢閱的士兵一樣。
不知道是誰先來了一句:“風蕭蕭兮易水寒。”
這下可好,衆鬼們齊聲唱起來了。聲音越來越大,簡直震動雲霄。
本來楊城還有一兩戶開着燈,小鬼們的聲音響起來之後,他們把燈都關了。
呂先生用胳膊肘捅捅我,說道:“看見沒有?沒文化真可怕。唱這個多不吉利?我看這些小鬼是不想逃出楊城了。”
我耷拉着腦袋,垂頭喪氣的說道:“他們想逃出去也罷,不想逃出去也罷。跟我有什麼關係?我管好自己就行了。”
呂先生笑道:“你怎麼回事?怎麼情緒這麼低落?”
我晃了晃手裡的骨灰,說道:“我這是要給你上墳去了。能不低落嗎?”
呂先生哈哈大笑。
沒有走不完的人生路。這條街再長,我們走得再慢,也總有到終點的時候。
再向前十步,就是城門了。
呂先生站定了腳步,轉過身來,向薛倩拱了拱手,說道:“保重。”
薛倩也揮了揮手。
然後我們兩個就跨了過去。
這燈光對於小鬼來說,是一道生死界,但是對活人來說,根本沒有什麼作用。可是我從光明進入到黑暗的時候,心臟猛地咯噔了一下。
呂先生又走了二十來步,然後停住了。
這個位置,在城門到燈光的正中間。
我問道:“你怎麼了?”
呂先生轉過身來,衝我露出個詭異的笑容來。
我嚇了一跳,說道:“你要幹嘛?可別嚇唬我啊。”
呂先生嘿嘿笑了一聲,說道:“來來來,你坐下來,我有話跟你說。”
我疑惑的坐在了馬路上。
李鄭就站在燈光下面,衝我們叫道:“呂道長,你耍什麼花招?”
呂先生做出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來:“就要死了,腿軟,走不動了。讓我歇一會,然後爬過去行不行啊?”
李鄭冷笑一聲,說道:“行,怎麼不行。”
呂先生回過頭來,小聲的對我說:“趙莽,現在有一條活命的路,擺在我們面前。”
我喜道:“什麼路?”
呂先生指了指城門,說道:“從門洞裡面穿過去。回槐城,當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我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我看着呂先生問道:“這就是你活命的路?”
呂先生說道:“是啊。”
我說道:“薛倩怎麼辦?咱們不管他了嗎?”
呂先生笑道:“這個買賣是肯定要賠了。最壞的結果是死三個人,最好的結果是死一個人。如果我們不上這城門。薛倩必死,我們兩個必生。如果我們上了城門,我必死,你有可能死,有可能生……這樣一想,似乎我們不應該進去呢。”
我瞪着眼睛,說道:“人命能這麼算計嗎?”
呂先生笑眯眯的說道:“咱們打個比方,就算上了城門,你肯定能活。那麼現在就有一個抉擇:出城門,薛倩死。上城門,我死。你選哪一個?”
我無奈的說道:“你一定要這樣嗎?”
呂先生指了指城門:“不是我要這樣,是它要這樣。”
看樣子,呂先生一點都不着急攀上城門,他耐心的等着我,一副我不做出抉擇,他會等一夜的樣子。
我想了想,說道:“我選擇上城門。”
呂先生哈哈大笑:“你選擇讓我死啊?趙莽,你可真夠狠心的。”他嘴上雖然這麼說,但是眼睛裡面全是戲謔。
我忽然明白過味來了,呂先生讓我做這種選擇,根本就是在逗我。我覺得他根本就不在乎誰生誰死。
不過我還是解釋道:“我之所以選擇上城門。因爲上去之後有第三種可能。那就是咱們滅掉了怪獸,三個人都活。”
呂先生嘆了口氣:“這種可能性實在太小了。也太冒險了。”
他用手拍打着大腿,說道:“我剛纔的提議,並不是隨口說說的。我自然不會逃跑,不然的話,實在沒臉面對薛夫人,但是你可以,你直接穿過城門,去槐城等我們。如果我回不來了,李鄭看在我的面子上,會把薛倩放了,不會計較你逃跑的事。”
我搖了搖頭:“我不跑。”
呂先生說道:“你放心,我死不了。薛倩我不擔心,我自己也不擔心。我只擔心你有危險,所以才讓你走。你不是想要三個人都活嗎?你走了,咱們三個就都能活了。”
我說道:“你就別再騙我了。你的骨灰放上去,魂魄就要被困在城門裡面,還怎麼活?你這次的騙術太低級了,我一眼就識破了。”
呂先生嘿嘿的笑了一聲,說道:“我這次的騙術很高級。把李鄭都騙過去了。”
我聽他話中有深意,問道:“怎麼說?”
呂先生笑眯眯的說道:“你知道我今天爲什麼四處轉悠着燒紙錢嗎?”
我問道:“爲什麼?”
呂先生嘿嘿的笑了一聲:“燒紙錢是障眼法。最後在土地廟那一次纔是我的真正目的。我在紙錢當中,夾了一張紙,是我理髮的時候,偷偷寫的請死表,藏在圍佈下面,小鬼沒看到。我最後念得經,也是請死表中的內容。”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你請死了?”
呂先生得意洋洋的說道:“是啊。李鄭就算再聰明,也不會想到我能請死。因爲他知道,我惜命得很,斷然不會做這種事。”
我看着他搖頭晃腦的向我炫耀自己的心計,我揉了揉自己的臉,說道:“爲什麼?你爲什麼要請死?你瘋了?”
呂先生笑罵道:“蠢材,蠢材。這你也不明白嗎?我把骨灰放在城門上,魂魄肯定會被困在上面,再也沒有逃脫的可能。這可不是謙虛,那麼多道門前輩被關在那裡,足見那東西力量之強大。”
“可是那東西再厲害,也難以與陰間抗衡。陰間人會來找我的魂魄,將我帶去陰間。嘿嘿,我就先走一步,去陰間等你們了。等你們跟着老妖怪,到了陰間之後,咱們再匯合,豈不是好得很嗎?”
“李鄭以爲把咱們逼上了絕路,可是他不明白,我還能絕處逢生。哎,我現在終於明白,當年師父爲什麼主動請死了,沒準也是不想被困在這個地方吧。他老人家也是個聰明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