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延齡點點頭:“嗯,那你和雲雀、喜鵲好生服侍公主,其他的人,讓她們收拾乾淨屋子,就都退下吧。”
“額駙爺——”畫眉猶豫了一會,輕聲道,“其實百靈她們,服侍公主多年,應該是靠得住的,不如……”
“不行!”沒等她說完,孫延齡就打斷了她,“非常時期,不敢有一點大意,寧可委屈她們,也不能冒險。”
他看着畫眉,脣角勾起一抹冷意:“知道除了你和秦嬤嬤,爲什麼那麼多服侍公主的人裡,我會把雲雀和喜鵲調回來嗎?”
畫眉猜測道:“是因爲公主出事的時候,她們不在場,而且,又是舊日裡服侍過公主的人?”
“不,是因爲她們跟在月姨娘身邊時,仍然對公主忠心,儘管她們頗受月姨娘倚重,卻並未倒戈,那邊的動靜也都會報與公主知道,我想,她們的忠心應該經得起考驗。不過——”
孫延齡眼裡迸出森寒之意:“若叫我查出來她們有半點不軌之心,不管是誰,連其家人,一個都休想活命!”
說的是雲雀和喜鵲,又何嘗不是在敲打她!敲畫眉打了個寒顫:“奴婢明白,平日裡會留意看着她們的,提醒她們別因一念之差,做下錯事!”
孫延齡看了她一會兒,方纔擺擺手道:“去吧,好生侍候公主。”
畫眉才進到耳房裡和雲雀她們侍候四貞沐浴,月姨娘帶着提了個大食盒的落雨走了進來。
她一臉上沉靜的神色,體貼地說:“額駙爺,您一早都沒有用膳,妾身讓人準備了一些吃的,您隨便用些吧。”
落雨打開食盒,將裡面的幾樣小菜、一籠鬆軟的包子和一盅燕窩粥盛端了出來。
聞見食物的香氣,孫延齡頓時感覺飢腸轆轆,他接過落雨遞上的筷子,開始大快朵頤。
“把這個給公主盛一碗進去。”吃着燕窩粥的味道不錯,孫延齡吩咐道:“你別進去,讓她們出來取。”
落雨應了一聲,低頭走到裡屋門口,輕聲喊:“畫眉姐姐,畫眉姐姐——”
畫眉出來後,孫延齡親手盛了一碗粥,放進能夠保溫的食盒裡,拿起來遞給她:“公主若是洗好了,你侍候她吃一點。”
然後他繼續坐下用膳。
月姨娘在旁邊一聲不吭地侍候着,十分溫婉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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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着厚厚而冰冷的牆壁,玉姨娘在陽光明媚的午後,感到一股揮之不去的寒意。
而一聲清微的嘆息如同冷冷寒風吹向她:“玉如,你今年都是該出宮的人了,何必來趟這裡的混水?”
一個身穿石榴紅冬襖,裹着厚厚暗紅色猩猩氈披風的女子走過來,雖然穿着厚厚的冬衣,卻掩不住她的嬌柔纖細。
她如同一株臨風拂水的細柳般“飄向”玉姨娘。
玉姨娘轉過身,眼神裡交雜着歡喜和隱憂,她看着立在面前的女子,輕聲道:“姐姐,到府裡這麼些時日,你從來不和我說話,我還以爲是聖母皇太后讓我們裝作互不相識。今個你來這裡,也是聖母皇太后的意思?”
月姨娘冰冷冷地道:“都是爲娘娘辦事,朝不保夕的,拉這些交情有什麼用?今天是姐妹,也許明天就要互相出賣,何必做出這樣姐妹情深的模樣?!”
玉姨娘神色一滯,繼而理了理鬢髮,笑道:“姐姐說笑了!”
她眼裡浮起淚光,笑得很是真摯,輕聲道:“姐姐,如今和我同在公主府裡,我們理當同心協力,我相信,只要我們姐妹同心,什麼事都難不倒我們!”
月姨娘目光陰寒如同堅冰,淡然地道:“如今我們只是公主府裡頭的姬妾,不要想那些有用沒用的事情,好好聽聖母皇太后的話,辦好差事纔是正經。”
正說着話,傳來一陣腳步聲。
月姨娘和玉姨娘兩個立刻都換了神情,做出閒閒散步,偶然相遇的模樣。
時不時還指着牆邊樹上的老枝新梅評點一二,似乎頗得冬日樂趣的模樣。
看着落了一地的梅花花瓣,玉姨娘輕輕吟哦道:“雪裡已知春信至,寒梅點綴瓊枝膩,香臉半開嬌旖旎,當庭際,玉人浴出新妝洗,造化可能偏有意,故教明月瓏瓏地,共賞金尊沈綠蟻。莫辭醉,此花不與羣花比。”
月姨娘亦是含笑相應:“可不是,這快到初春的光景,眼下梅花已經是開到末了的時節,但見這一樹晚開的,梅粉褪殘妝的模樣,卻是頗有一番情趣,李清照這首詞,真真是寫出了寒梅的風姿!”
腳步聲音漸漸遠去了,想來是誰偶然從這路過。
玉姨娘怔忡地望着地上的梅花,似想到了什麼,微微側身問道:“姐姐可還記得那年我們一同到靈溪寺賞梅,遇見的那人嗎?”
月姨娘不悅:“從前的事情,提它做什麼?”
玉姨娘擡手輕輕一撫自己光潔的額頭,轉了眸子道:“可是,你我的命運,就是那年開始轉變的,對於我而言,那年的事情歷歷在目,至今猶在眼前!”
月姨娘正待說話,就聽見牆角有動靜傳過來,不由輕聲呵斥:“什麼人?”
牆角的另一邊,畫眉轉了出來:“奴婢畫眉,給明月縣主、玉姨娘請安。”
玉姨娘打量着畫眉,見她臉頰凍得通紅,身子也冷得有些發抖的模樣,顯然在這外面已經呆了不少時間。
不知道將她們的話聽去了多少?
冷冷一笑,玉姨娘脣角勾起凌冽的弧度:“我當是誰,原來是公主身邊的畫眉姑娘!公主雖是準了你隨意行走,但平日裡要管理公主和額駙爺兩邊院裡的丫鬟、婆子們的月俸、時令物資,如今公主總是昏睡,畫眉姑娘應該更忙,怎麼還有空閒逛?”
她注意到畫眉的衣衫上有許多飛雪,還沾染了不少泥土,顯然是在牆邊立過的模樣,語氣裡多了幾分審慎:“我有些好奇,是不是在我和明月縣主來此之前,你就在那牆邊了?府裡這麼多地方,你呆哪兒幹什麼?”
畫眉露出尷尬之色,垂首恭謹地說:“回玉姨娘的話,奴婢是因爲額駙爺的安排去海棠院給大少奶奶傳個口信,回去的時候想着這邊的路近些,所以就想着抄近路回去,不想兩位姨娘在這兒賞花,打擾了你們的雅興,實在對不住。”
玉姨娘冷冷一笑:“真的嗎?你可是公主身邊一刻也離不了的,縱然額駙爺要人去找大少奶奶,也犯不着勞動你吧?明明叫個小丫鬟就能辦的事,卻要勞動你這個大丫鬟,豈不是怪事?”
“莫不是見了我和玉姨娘要躲起來嗎?”月姨娘掩口一笑,“畫眉姑娘是公主身邊的大紅人,府裡誰不知道?怎麼如今倒要做起跑腿的活了?亦或是,你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要避開玉姨娘和我?”
“奴婢沒有,奴婢真是恰好從這裡經過,想着碰上您和玉姨娘在賞花,不好打擾,打算從旁邊過去的,誰知那條路上的小門今個沒開,所以奴婢就繞了回來。”畫眉不驚不慌,輕聲回答道。
看了玉姨娘一眼,月姨娘攏着披風上前,輕輕笑道:“外面風大,畫眉姑娘若是帶了涼風回去,豈不是帶了寒氣給公主?涼着了公主你的罪過可就大了,沒什麼事,畫眉姑娘還是早點回去吧。”
玉姨娘也道:“就是,公主自從病了,就跟紙紮的人似的,不能見風,不能風光,連我們給她請安都推了,也不知道她還能見什麼!”
畫眉不卑不亢,淡然一笑道:“玉姨娘,明月縣主,奴婢在宮裡頭呆了那麼多年,跟紅頂白之事,奴婢自是見得多了,奴婢斗膽提醒一句,公主就是公主,縱然她如今昏睡不醒,也容不得半分輕賤。”
她擡眸看着玉姨娘、月姨娘道:“兩位主子是宮裡出來的,應該知道聖母皇太后之事吧?聖母皇太后當日誤會公主,尚且被太皇太后訓斥,何況是其他人?兩位主子還是慎言的好。”
好端端地,這畫眉爲什麼當她們面提聖母皇太后?難道是剛纔真聽到了什麼不成?
還是隻是碰巧,說到宮裡,就用聖母皇太后當日偷雞不成蝕把米來嘲笑她們?
玉姨娘眼波一揚,輕蔑地看了畫眉一眼:“畫眉姑娘是拿公主來壓着我們嗎?我們剛纔所說,似乎並無對公主不敬之處啊,難不成畫眉姑娘膽子大得很,敢在公主跟前閒言碎語嚼舌根,顛倒黑白不成?”
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說到聖母皇太后,我也奉勸一句,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就是公主在聖母皇太后跟前,也不敢說什麼,畫眉姑娘不要太過招搖了,你若想以後能長久平安,還是本分些做事吧。”
月姨娘則好整以暇地抖了抖披風上的落雪,笑盈盈道:“畫眉姑娘言重了,從前在宮裡,聖母皇太后對我們姐妹是多有照拂,我們自然要記着太后娘娘的恩德。但如今我們是公主府的人,哪頭輕,哪頭重,還是分得清的,又豈敢輕賤公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