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貞甩開他的手,白了他一眼:“這是吃醋嘛?這是體面。我這個公主,落在她後面和你圓房不說……如今她還要留下……早晚見着,多膈應!”
想到建寧給她說過前幾年和阿雲朵過招那些事,四貞只覺心裡堵得慌。
她是要領兵打仗的人,難道還要和那些個小妾通房們爭寵?
“你覺得膈應不見就是。”見四貞露出驚訝的神情,孫延齡嘴角勾起一抹寵溺,“我原也沒想到宮裡竟然會給你也派個‘試婚格格’,不試吧,咱倆的婚事都要做罷,只得勉爲其難,但我跟你保證,不管太皇太后許她什麼名分,我以後保證不會去她院裡。”
他苦着臉道:“我可牢記着呢,你昨晚就說了,要是我去她院裡,就打斷我的腿,家裡有個醋娘子,爲夫根本不敢多看其他女子一眼。”
四貞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嫵媚一笑:“算你識相。”
說完,她有些不解地說:“端順太妃這是什麼意思?以前在宮裡,感覺她對我頗多照顧,怎麼轉眼就偏到明月格格那邊去了?”
孫延齡淡然一笑:“這宮裡頭,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遠的利益,端順太妃肯幫她,自然是有利益的緣故。”
沒說幾句話,就進到了慈寧宮的正殿裡,兩人自是很有默契地閉上了嘴。
進到殿裡,只見太皇太后身着石青色金黃絛的常服,高高地坐在鳳座之上,微眯着眼,神色慈祥而平靜。
唐建文走上前去,到她跟前輕聲提醒道:“太皇太后,公主和額駙爺前來謝恩。”
太皇太后這才睜開眼,緩緩擡起頭來看向他們。
孫延齡和四貞跪下三拜九叩,太皇太后坐在鳳座上招招手,待他們起身在她跟着站定了,方纔笑道:“孫將軍,恭喜你啊。”
孫延齡拱手答道:“全賴太皇太后和皇上的恩典,臣,叩謝天恩。”
“不用謝不用謝,你能夠得配佳偶,哀家也很欣慰。”太皇太后看了看四貞,“貞丫頭性子太過沉穩,你要多照顧她,帶她出去玩,別一天悶在屋裡習劍看書,哀家像你們這個年紀啊,巴不得成天在外面瘋跑。哀家看你很好,站貞頭自從和你確定婚期以來,笑容就一天多似一天,可見你是她的福星。”
四貞嬌嗔地擰了下身子:“母后——您再誇他,他要不知天高地厚了。”
哪怕是隔着還有幾步的距離,四貞看一眼太皇太后,心裡仍然忍不住發酸。畢竟在宮中呆了九年,太皇太后對她雖然有利用之心,平日裡照看卻也着實精心,如今見太皇太后因爲順治爺早去,本來只有三十多歲的樣子,這半年多竟是蒼老憔悴的不少……只一雙眼睛,仍然充滿睿智。
即使猜到用一個貴女做她的“試婚格格”是太皇太后的意思,四貞也恨不起來,御下親厚但也要有防備之術,換成是她,也會這麼做。
孫延齡含笑說道:“全是太皇太后的功勞,若不是您把公主養得這麼好,將她允婚下嫁於臣,臣哪裡有今天這樣的運氣!”
太皇太后的目光在二人面上打了個轉,“哈哈”一笑,露出長輩的慈愛之情,她指着早一步到慈寧宮,一直恭恭敬敬立在那兒的明月格格道:“孫將軍說的對,哀家賜給你一個公主,一個格格,可比娥皇女英啊!”
娥皇女英是同嫁給帝舜爲妻的姐妹,太皇太后這是意有所指嗎?
“哀家也是才知道,明月竟是你六哥府上的,你那六嫂不容人,將她送進宮裡頭做秀女,虧得她是個聰明伶俐,這纔到了哀家身邊侍候,那日哀家爲你選試婚格格,端順說瞧着她不錯,哀家就指給了你,原想着之後爲妾爲婢的,隨你們安排,如今倒有些爲難了,畢竟是你六哥的女兒,這骨肉至親的,可不好太怠慢了,貞丫頭,哀家今天做個主,擡明月爲額駙府上的貴妾,你覺得如何?”
太皇太后口中的六哥,是清太宗第六子,愛新覺羅·高塞,福臨的六哥,從身份上講,也是四貞的義兄,他久居奉天府(今瀋陽),爲何他庶女會被送進宮裡頭做了秀女,又恰好被指爲四貞的“試婚格格”?
這些事經不起仔細推敲,四貞也無意推敲,反正這個明月頂着輔國公之女的名號,就不能輕易的動她。
此時,太皇太后都說了讓她們相親相伴永不相棄,她還能有什麼打算?按說,皇家的這種試婚之儀,只限於皇室公主,一般王府貴族是不能有試婚之舉的,像自個這種後來封的公主,不用此儀也一樣說得過去,可當時太皇太后卻用自己就跟她親生女兒一般的理由,安排了身邊的一個宮女做“試婚格格”,這會兒,又問她意下如何,不過是走過場而已。
幸好有了唐建文之前的提醒,四貞纔沒有將自己的震驚表現出來,她低頭恭謹地笑道:“阿貞自然是聽母后的安排。”
沒等她再多說,就見太皇太后用手招了明月格格過去,把她的手和四貞拉在一起,一併交到孫延齡的手上,若有所指道:“你到貞丫頭府上,公主是個寬厚人,對你必定如同姐妹一般,你要盡心盡力侍奉她和額駙,你們在一起要相親相伴,永不相棄!”
到這會兒,四貞已經可以肯定,若是孫延齡一直不去明月的院裡,只怕宮裡頭就要過問,她看了眼一直沒說話,低頭不語的明月。
只見那明月雖是一身寬大旗裝,卻仍難掩窈窕身姿,穿了身櫻桃紅的旗裝,楊柳綠娥眉,海棠紅粉面,一張瓜子臉清透白淨,正是二八好年華,這會兒,她站在那裡,微微低首,一截子粉頸露出,恰映着外頭射進來的日頭,欺雪壓霜,讓人恨不得用手去摩挲摩挲,試試是不是膩滑如玉。
這樣一個看着沒有任何侵犯性,只是楚楚憐人的女孩子,就是自個看着,也覺得要憐上三分。
二郎他,怎麼能不喜歡!
四貞擡起頭來,但見太皇太后淡淡地看着自己,嘴角含了幾分譏諷的笑,彷彿一切都在她的預料之中,也在她的計算之內。
抿緊了嘴脣,四貞平靜地對視着太皇太后。
而她的心肺,就如同終年不見陽光的青笞,昏暗潮溼,沒有一點點活力,鑽心地疼,錐骨地痛,完全不能呼吸。
被她幾乎視爲親生母親一般的太皇太后,只怕對這個明月早有安排吧,天家無親情,她早該明白的!
她不恨,她只是覺得——痛,痛徹心扉!
她死死掐住自己的掌心,露出笑容,對太皇太后笑道:“母后,如您所願,這一生,阿貞與明月,都會和額駙在一起,相親相伴,永不相棄。”
太皇太后目光往他們身上微微一掃,滿意地一笑:“有此兩位佳婦,哀家要恭喜額駙得享齊人之福。”
明月穿了一套櫻桃紅的衣裙,若不是和四貞站在一處,幾乎要被看成是正室的大紅色,自她的手被孫延齡握着,頭就越發極力垂着,只是那臉上暈開的紅霞,給她瓷白的肌膚上着了一層淡淡的粉紅,彷彿三月裡盛開的桃花,色如晨藍,豔如胭脂,竟顯出十分嬌俏的春意來。
孫延齡的嘴角露出一個譏諷的笑容來,他用力握住明月的手,喉頭明明發緊,聲音卻清晰、堅定且沉穩地響起:“臣多謝太皇太后吉言,時辰不早,臣和公主先行告退,去兩宮太后那裡謝恩。”
太皇太后看他緊拉着明月,有些詫異,隨即又覺得滿意。覺得端順說得有些道理,和四貞的堅毅剛強相比,明月這樣的小女兒姿態,更能攏住男人的心。
太皇太后也不想給四貞添堵,只是他們夫妻情深,於朝廷將來的撤藩大計卻是不利,再一個,四貞離了宮,太皇太后總得在公主府裡明裡暗裡安排幾個自己的人手,幾大藩王處無不如是,所以就算對四貞,她也不會例外。
對於太皇太后而言,即使是她自個,她的親生兒子福臨,都要排在大清的江山社稷之後,更別說四貞這個義女了。
既然孫延齡頗爲喜歡明月,太皇太后就很和藹地說:“除了兩宮太后、皇上那兒要去謝恩,還有各宮太妃,都是看着貞丫頭長大的,情分不一般,你們也得去看看,貞丫頭離宮這些日子,她們一個二個的,都惦記着她呢。”
“那是應該的,公主早起,還讓人裝了兩匣子太妃們愛吃的點心,一會臣和公主,就給她們送過去。”孫延齡痛快地答道。
跪安之後,他仍然拉着四貞和明月的手,向殿外走去。
走出殿,明月忍不住低聲道:“額駙爺,您輕一些。”
“噢?”孫延齡發出一個不明意義的脣音,鬆了了她。
晨光下,他魁梧的身材,微微上揚的劍眉,挺直的鼻樑,棱角分明的嘴脣,還有那雙深邃的眼睛湛然有神,都被明月看了個分明。
那晚試婚,野蠻且匆匆了事,明月連孫延齡的相貌都沒有看仔細,這會兒看着不由怦然心動,但她看到旁邊的四貞,還是迅速轉開眼睛,低頭恭謹地說:“妾身不是怕額駙爺握着,是怕您握着有些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