恪妃今年十五歲,中等身材,皮膚雖然不及四貞那般白淨,卻也頗爲白皙,五官清秀,笑容溫婉,她不僅是宮裡正妃中唯一漢人妃子,也是唯一能夠冠服用漢式的妃子。
說自己比不上四貞用那藍寶石的芙蓉頂簪合適,顯然只是恪妃的自謙之詞。
在清初滿洲文化獨步的清朝宮廷,能穿着漢服着實不容易,由此可見,福臨對恪妃的寵愛,對漢文化的推崇。
在順治五年,攝政王多爾袞以福臨的名義告諭禮部:“方今天下一家,滿漢官民皆朕臣子,欲其各相親睦,莫若使之締結婚姻,自後滿漢官民有欲聯姻好者,聽之”。
藉着這道滿漢通婚的上諭,福臨身體力行,納了四名漢族女子進入後宮,只是正妃裡面爲漢人的,只有恪妃這一位,其餘三位均爲庶妃。
太后之所以不希望四貞成爲福臨的后妃之一,和福臨平日裡輕滿蒙,重漢人有很大關係,當初,要不是她擋着,只怕正妃裡不只恪妃一個漢人。
雖然太后也很注意收攬漢人歸心,但那是在以滿蒙爲主流的基礎上,一旦發現福臨有本末倒置的嫌疑,她就毫不猶豫的要維護滿蒙貴族的利益。
因爲擔心漢妃受寵會動搖滿蒙結盟,恪妃進宮伊始,太后就以太祖遺訓“滿漢不能通婚”爲由,讓福臨允諾,以後宮裡決不會再有漢女。
爲此,陳氏去年三月裡雖然生下了皇長女,卻不能晉位,仍然是個一位沒有正式冊封,沒有名號的庶妃,只得了些金銀的封賞,好在陳氏家裡的父兄升了官,多少是個安慰。
身份特殊的四貞,在太后看來絕不適合入選爲妃,一來,四貞爲妃會令朝廷失去去對定南王舊部的控制,二來,以四貞的身份地位,一個正妃是跑不了的,再加上她背後的軍方勢力,這對於滿、蒙的妃子而言,無疑是個巨大的威脅。
雖說立嫡立長,但皇上對皇后冷淡,將來的太子很可能會由某位妃嬪所生,按規矩,正妃所生的子嗣均有直接繼承皇位的權利,漢人爲妃,若誕下皇子,就有可能會混淆滿蒙爲基礎的皇家血統,爲了消除這種隱患,她必須阻攔四貞和福臨剛剛萌芽的感情。
看到恪妃石氏送給四貞的生辰禮,太后更加堅定了這種想法。
雖然和恭靖妃等人一樣,都是隨手拿出來的生辰禮,但恪妃所送的芙蓉頂簪,分明是事先精心準備好的,恪妃平日裡寡言少語,與其他妃嬪鮮少往來,和四貞的關係並不親厚,她會送這樣貴重的生辰禮給四貞,多半是出於福臨的授意。
看着那支赤金累絲鑲藍寶石的芙蓉頂簪,太后心情複雜,但她還是對四貞笑道:“這簪子小姑娘戴是貴重了些,不過既然是恪妃的一片心意,你就收下吧。”
皇后全然無知,笑盈盈道:“說起來四貞不過比董鄂氏小一歲,董鄂氏都快要做母親了,四貞還是母后眼中的小姑娘,這嫁人不嫁人,待遇真是不一樣啊!”
皇后所說的董鄂氏,是庶妃董鄂花束子,長史喀濟海的女兒,現年十四歲,剛剛懷有兩個月的身孕。
一說起有了身孕的花束子,端順妃幾個頓時沉默。
花束子並不受寵,皇上翻她的綠頭牌也就兩三回,可抵不住人家的肚皮爭氣,這就懷上了,這消息對於一直未孕的端順妃等人,自然是個刺激。
“可不是嘛,按漢人的說法,沒嫁人的姑娘都是明珠,像咱們這嫁了人的,就成了魚目。”小半晌,端順妃抿着嘴,若無其事地笑道,“光恪妃這心意,就把我們都比下去了,說起來,恪妃你和貞格格都是漢人,何不認了姐妹?兩家並做一家,更親熱些。”
沒等恪妃迴應,恭靖妃在旁邊開了口:“端順妃你糊塗了,貞格格是母后的女兒,皇上的妹子,可不就是咱們的妹子,本來就是一家,怎麼說是兩家呢?”
說話間,她特意強調了,四貞是皇上的妹子這一句。
太后心裡一沉,恭靖妃這話,分明是看出了什麼,福臨要再這般不管不顧的下去,只怕後宮的嬪妃們,對四貞的喜愛就會變成敵意。
先前在皇后千秋宴上發生的事,保不齊就是有人未雨綢繆,想通過承澤親王碩塞之手,將四貞弄出宮去,免得將來會和她們爭寵。
自己可得叫人盯着點,不能讓她們爲了一點女人的心思,寒了漢臣們的心,壞了朝廷的大事。
聽了恭靖妃所言,端順妃嘴角露出一絲冷笑:“說我糊塗,我看姐姐你才糊塗,若是一家,怎麼你我的生辰、皇后的生辰,不見恪妃拿出這樣的好東西來?自己家的人,送什麼都無所謂,唯有這兩家人,才需要拿好東西去親熱呢!”
恪妃也不知道是聽不懂還是裝糊塗,只是溫柔嫺雅地坐在那兒微笑,一句話也不接。
恭靖妃用錦帕掩嘴笑道:“看端順妃你這話說的,說起來貞格格是咱們的小姑子了,這嫂嫂討好小姑子,自古有之,你妒忌什麼?母后您評評,是不是這個理?”
這話越說越讓人深思,太后點點頭,若無其事地笑道:“你們也別妒忌貞丫頭,哀家有一堆的兒媳,女兒在跟前的,如今只有這麼兩個,自然是要寶貝些,恪妃她乖巧,不像你們幾個孩子氣,她對貞丫頭好,哀家高興。”
一直在旁邊靜靜聽她們說話的建寧突然道:“恪妃娘娘只是送了枝簪子你們就妒忌成這樣,要是知道皇帝哥哥爲阿貞準備了些什麼,你們豈不是要發瘋?”
象要證明什麼似的,建寧掰着指頭數着說:“皇帝哥哥不僅請了阿貞的表哥進宮來,還請了桂林一些在京城的官員家屬,說是讓阿貞聽聽鄉音,慰藉慰藉,還有戲班子唱摺子戲,吃流水席……給阿貞送的禮物,是一個西洋的座鐘,每到一個時辰,裡面就會出來一個小人打鐘報時,還有小鳥唱歌,那歌唱得可好聽了。”
她嘟着嘴道:“我說皇帝哥哥偏心,對我這個親妹子還沒對阿貞好,皇帝哥哥卻說,阿貞是頭一回在紫禁城裡過生,說她可憐……”
“你們要是有人不服氣,皇帝哥哥講了,”建寧甚至學了福臨的模樣冷冷地說:“誰心裡不舒服,給朕嚥着,朕連這點家都當不成了嘛!”
這算不算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呢?
皇后暗歎了一口氣,想起皇上最近要選秀女之事,新人們即將進宮,而她,和皇上的感情卻始終停滯不前,一個失寵的皇后,若不是因爲太后是她的姑母,還不知會是什麼樣!雖說她的千秋宴,比起四貞的生辰來,只高不低,但那都是內務府按規矩操辦的,皇上可沒花什麼心思。
皇帝對這個義妹,還真是不一般……腦海裡閃過一個念頭……皇后被自個這念頭嚇了一大跳。
可是,若非如此,拿什麼解釋皇上爲四貞的生辰如此大肆操辦,費心勞力……
別的都不說,請四貞的表哥進宮就不合規矩,一入宮門深似海,就是她,貴爲皇后,做爲六宮之主,一年也見不了自己的阿瑪兩回,其他的嬪妃更不消說,進宮之後,除非盛寵,才能在懷有身孕時,見上家人一面。
皇上竟然爲了博四貞高興,允她的表哥進宮來……
皇后一時間,半是羨慕半是傷懷!
聽到建寧所說有了想法的,不僅僅是皇后一個人。
皇后想到的,其他妃嬪自然也想到了,一時間,她們連笑都笑不出來。
倒是太后,早就知道此事似的,戳了戳建寧的額頭笑道:“你少在這兒挑撥離間了,你幾位嫂嫂,可不像你這麼小氣,貞丫頭可憐,你哥哥爲她多想想是對的,別說皇上,就是哀家,也要疼她多些。定南王一門忠烈,就餘了她和世子兩個,她親哥哥如今還不知下落,你們這些做哥哥姐姐的,少不得要多疼疼她。讓她表哥進宮,請桂林那些官員家屬們參宴,原是哀家的意思……”
聽了太后所說,皇后等人才輕輕吁了一口氣。
就這麼一會兒功夫,在場衆人的表情簡直有破涕爲笑的意思。
四貞在一旁看着,心裡有些明白了太后昨天讓她立誓的原因:若是她真對皇上有什麼想法,就要和在場的這些女子似的,以皇上的喜好爲喜好,所有的喜怒哀樂都要系在皇上的身上,她就沒機會當上大將軍,回到桂林了。
不,她纔不要留在宮裡,像這些女子們一樣,聽到皇上對哪個女子好,就五味雜陳,這一生除了皇上的恩寵,沒有別的盼頭。
她要做妹妹,就像建寧似的,做皇上的妹妹,永遠只是皇上的妹妹,或許會爲皇上對別的女子好偶然吃點小醋,卻不會因此真正傷神。
四貞笑了笑,退後一步朝太后躬身行禮,笑嘻嘻地歪着頭道:“母后待四貞最好了,四貞不過草木之微,蒙母后和皇上弘施,這輩子就是肝腦塗地,粉身碎骨也報答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