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林山水甲天下,桂林很美,夏日的桂林尤其美。
到了夏日,樹木越發蔥鬱,漫山遍野,山山水水,整個都綠了,綠的明亮,綠的油潤。雨後的桂林,枝條上掛着的水珠,襯着綠,就像一顆顆小小的綠寶石,綠寶石裡,有着翠山麗水,就連清晨的白霧,都帶着青色的秀麗,入目的景色入入都是水墨畫,水天一色,山水盡顯,透出清澄、透着清亮。
新綠、嫩綠、淺綠、翠綠,深綠、暗綠、明綠,亮綠,鮮綠、蔥綠、草綠、墨綠,綠草如茵,枝葉蒼翠,到處都是綠綠油油的,卻絲毫不顯渾濁,反而層次分明,遠遠望去,就像天地成了用綠寶石做成的鏡子,反射萬千光影,地上的草,天上的雲,山上的樹,樹上的鳥,船上的人都眉眼清奇,格外秀麗。
灕江之上,四貞從船艙內走出來。
她這次是奉了皇上的密旨進京的,雖說班布爾善行刺之事已經查明與孔家無關,但皇上和太皇太后近日有了撤藩的打算,爲保穩妥,就打算先探探和皇家最爲親近的定藩口風。
她穿着一身男裝,秀髮辮成一條長辮垂在腦後,頭上戴着一頂瓜皮小帽,穿着一般絳紫色夏衫,普普通通沒什麼裝飾,卻因上佳的做工,看上去格外敷貼,而她的人,清麗飛揚中帶着英氣勃勃,有種亦雌亦雄的美。
“公主可是嫌悶?船路是這樣,灕江這段風景算是美的,遇進那兩岸荒蕪的,才叫人心焦。好在,等到了武漢,上驛路,咱們的行程就能快很多。”正在甲板上,倚着船欄看風景的欽差杜大人見四貞出來,拱手施禮,笑着道。
陪着杜大人的幾個官員見了四貞,也連忙施禮問候。
“多蘭格格到哪裡了?”四貞問道。
杜大人笑了笑道:“格格走陸路,日夜兼程,昨個就到長沙府了。”
“她跑得可夠快的,這是怕我先進了京,她落不了好嗎?我還以爲她真要長留桂林,和我來個針尖對麥芒呢!”四貞淡然一笑道,話語裡聽不出半點譏諷之意,彷彿她說這些話,只是爲了開個玩笑。
“看來多蘭格格在桂林頗受了些驚嚇,其實卑職之前勸過她,說公主縱然爲了和睦,也會將那事瞞下的。”杜欽差話語間,試探着四貞的反應。
四貞狡黠地笑了笑,並未說她會對多蘭怎麼樣。
夜幕降下來時,長沙府臨水最近的驛站裡燈火通明,四貞住在正房,杜欽差等官員住在前院,因隨行的車馬僕從太多,驛站裡住不下,所以大多數都還留在了船上。
他們將在這裡歇息兩天,補給船上的供養,再後再順水北下。
因爲旅途勞累,官員們在四貞安置妥當後就告辭了,長沙府正式的宴請安排在第二天。
宴請的席上,四貞看到了多蘭。
長沙府城的官員並不知道她們之間生有嫌隙,只道都是皇親國戚,所以一同宴請,一併巴結。
看到主座的四貞,多蘭先是微微一怔,而後眼中滿是歡喜,就好像他們之間的紛爭從未有過。
“多蘭,這一路鞍馬勞頓,你還習慣嗎?”四貞含笑問道,完全是長輩的架勢。
“不習慣,騎馬真是很辛苦,所以我想剩下的路,和貞姨您一道坐船,就不知道你船上還有沒有多的位置?”多蘭轉了轉眼睛,笑嘻嘻問道。
因是長沙府城的正式宴請,兩個人都穿着正裝,多蘭的位份是和碩格格,四貞是和碩公主,兩個人身穿的吉服比較相似,區別只在細節上,比如和碩公主的吉服是繡五爪金龍四團,前後正龍,兩肩行龍,和碩格格則是服用翟鳥四團龍補、五爪龍緞,和碩公主的冠頂是頂鏤金二層,飾東珠十顆,上銜紅寶石,和碩格格則要少兩顆東珠……
兩個人都是好相貌,只是多蘭的臉稍寬,骨架大些,顴骨略高,看着就有些寡薄,而四貞舉止行容,更爲端方大氣,就令衆人在心裡暗生感嘆:這公主和郡主,到底還是有區別的。
聽到多蘭所說,四貞的嘴角彎了彎:“那要看多蘭你打算帶了多少人馬,多少行裝上船,我這次也是搭杜大人的順風船,所以行裝從簡,倒還好,若是要將你那些個人馬和行李全裝在船上,只怕是不夠。”
“行李那些,可以讓他們走陸路,我帶少許隨身服侍的人隨你們坐船就行,反正缺什麼,問貞姨借就是,想來,您不會不管我這個侄女的,對吧?至於護衛,有貞姨在,肯定是一路太太平平的,什麼都不用怕。”多蘭笑的一派天真,口口聲聲叫四貞爲姨,強調自己的年輕。
一旁坐着的杜欽差皺了皺眉。
這次宴請雖然兩位皇親都很尊貴,但畢竟是以四貞爲主,多蘭卻一個勁地談及私人私事,言語中還對四貞多有擠兌,這不是前事未清,又起風波嘛?
杜欽差就藉着和長沙當地的官員寒暄,離她們遠了些,免得這姨侄倆衝突起來,波及到他。
雖說是個欽差,但這兩位,他可一個也得罪不起。
“你都打算好了,那就明日傍晚,隨我們上道走水路吧。”四貞絕不相信多蘭是臨時起意,但在江水之上,船上的人手又以她這邊爲主,她不信多蘭能掀起什麼大浪來,也不怕她糾纏不休,索性含笑點頭答應下來。
像是沒想到四貞會同意,多蘭愣了愣,方纔道:“你真願意帶着我一道走嗎?”
“這有什麼不願意的?只要你自個不嫌委屈,畢竟不像帶着自己的人手那般便利。”四貞淡然一笑,“好在,到了武漢府,咱們就能上岸換成車馬,命你的人,在那裡等着即可。”
應了一聲,多蘭心裡就翻江倒海的思量起來.
陷害孔四貞她不是沒想過,只是在定藩的時候,真像四貞所說,強龍不壓地頭蛇,她根本沒找到機會,這次上京,還要擔心萬一四貞將那日她構陷的事呈上去,皇上那邊責問……所以她一定要想個法子,先下手爲強。
無疑,一路同行,是個好機會,就算沒機會下手,也能探探孔四貞的口風。
這次見面,孔四貞若無其事的模樣,意味着什麼?是想穩住她,還是真的不介意了?
恐怕只是因爲有外人在,所以要做戲給大家看吧,顯示她孔四貞已經真正融入了愛新覺羅的皇室。
多蘭暗自撇了撇嘴,然後笑盈盈地向四貞打聽一路上的風土人情,時不時發出一兩聲讚歎,讓外人看着,這兩姨侄,雖不是親的,卻比親姨侄還要親密似的。
“格格,你們別光顧着說話,還請多用一些,這些菜餚都是我們長沙有名的,因爲怕你們吃着辣,特意吩咐廚子少加了一些辣椒,若是吃不習慣,下官就讓他們重新做些江南和京城口味的食物上來……”長沙府的官員招呼道。
“不用不用,既然是到長沙來,當然要吃你們本地的特色菜餚才地道。”
多蘭笑嘻嘻的說,看着四貞被辣得雪雪呼氣,暗自偷笑。
四貞含笑淺飲了口茶,夾了一筷鮮香軟嫩、辣味十足的東安子雞。
第二天一早,四貞的住處還安安靜靜的,多蘭就帶着她的車馬和人過來了。
亮出身份,多蘭一路暢通無阻進驛站專供官吏們住的院子,但在後院的門前她被攔住了。
攔住她的是白彥鬆。
“公主還沒起身,請格格到前廳稍侯。”白彥鬆恭敬但沒什麼表情地說道。
多蘭卻並沒有立刻走開,而是看了看白彥鬆道:“白參領的身手很好啊,人也長得俊,聽說,你是貞姨的表哥?你們從小是一道長大的嗎?青梅竹馬啊!你這次陪着貞姨上京,孫額駙不會吃醋嗎?”
白彥鬆只“嗯”了一聲,再無二話。
“你這是什麼態度,爲何不回答本格格的問話?”多蘭傲慢地說。
白彥鬆笑了,仍然不失恭敬地回答:“格格若是問公事,屬下自然百問百答,只是您問的都是私事,屬下一時不知如何作答。”
“和着你這意思,是我問的不對了?”多蘭柳眉橫豎。
“屬下不敢!”白彥鬆拱手躬身低頭,卻仍沒有回答多蘭先前的問話。
多蘭正欲開口。
“多蘭格格,您就別爲難白參領了,他這個人一向木訥,平日裡不多話的。”杜欽差走了過來,給白彥鬆解圍,“下官瞧着,您帶的那些行李,還有二十多個僕衆,恐怕在船上安排不下,所以過來給您說一聲,看能不能減一減。”
“減什麼減?本格格這已經帶得很少了,再減,上了船,我穿什麼吃什麼?你們那些個東西,我可用不慣,那二十來個人,都是侍候我吃穿用度的,減了她們,你們侍候本格格嘛?”多蘭把氣撒在了杜欽差的頭上。
杜欽差雖然是個軟和人,聽聞多蘭的喝罵,臉上也有些不愉,他沉聲道:“行李過多,船就跑不快,而且,真是沒那麼多的艙位了,八九個人,下官還能安排,若是再多船艙不夠,真是擠不下。”
多蘭手一揚,指着白彥鬆道:“那就讓他和他的人馬都下船,走陸路,給本格格騰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