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黃昏時大房那邊的花姨娘再次過來求情,又歪纏着四貞問廣西那邊的風土人情,絮叨了一個晚上,害得四貞的正事沒做成,到了晚上,疲憊不堪。
用過晚膳,她對孫延齡抱怨:“……也不知道她們幾個怎麼了,今天來找我說個不停,不理吧,花姨娘就哭兮兮地說我還在怪她,但凡給她個好臉,她就和潑皮似的,纏着不放,累死人了。”
孫延齡應了一聲,沒有聽到下文,轉過頭一看,看見四貞正滿臉失望地看着他。
他笑着揉了揉她的頭髮,語帶歉意地道:“剛纔正在想事情,沒聽清楚了。怎麼了,是那花姨娘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嗎?”
四貞搖了搖頭,興趣大減,簡單的把事情又講了一遍。
孫延齡只是笑着點了點頭。
四貞就嘟嚕着嘴埋怨道:“一點沒意思,這麼反常的情況,你聽了還沒什麼表情,下次不和你說了。”
孫延齡笑起來:“這有什麼反常的?上回她得了教訓,自然想討好你……”
四貞想到剛纔他不理自己,就抱着他的腰身撒嬌道:“嗯,不管我說什麼,反正你就不應該是這種表情,這種態度……你不理我可不成!”
孫延齡不由哈哈笑起來,抱着她:“好,好,好,我再也不這樣了。來,和我一起看廣西那邊的邸報……”
說着,他手臂略一使力,就把四貞摟在了自己懷裡。
兩人就那麼前胸貼後背的緊緊挨坐着,孫延齡的手習慣性地伸進了四貞的衣襟裡,“喏,這是桂林那邊送過來的。”
四貞在孫延齡的懷裡挪了挪身子,找了一個讓自己比較舒服的姿勢,她刻意忽視放在自己胸前的那隻手,把注意力轉移到邸報上:“說起來,你到了京城之後,我纔沒有做瞎子聾子,從前只能通過朝廷的邸報來了解那邊的情況,都是些官樣文章,深一點的都觸及不到。怎麼樣,你今天看了這麼多,發現什麼要緊事沒有?你那邊安排的人手有沒有被線家的人打壓?”
談起公事,孫延齡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
他目光深邃,表情嚴隸,手也從四貞的衣服裡伸了出來,拿了份邸報給她看:“你還記得八月十三日,朝廷下發的‘遷界令’不?”
四貞點點頭.
“遷界令”爲了防止延海的百姓給鄭成功的人供應物資,規定讓福建、廣東、江南、浙江四省的濱海居民或向內地遷移三十里,或搬入離城二十里內居住,二十里外築土牆爲界,寸板不許下海,界外不許閒行,出界即以違旨論立斬。清兵還要不時巡界,一遇出界人登時斬首……想通過這種方法令鄭氏無物資、人力之接濟,將其不攻自滅。
命令下達之日,負責遷居事宜的兵士們就一村一鎮的開始掃蕩,見了人就抓,一家子男女老少一個也不放過,威逼利誘無所不用其極,不肯聽話的,就將男人挈妻負子趕到路上,燒房子燒院子,片甲不留。
越是家裡有錢的、青壯勞力多的、騾馬車輛充足的,越是被逼着搬遷的對象。結果,四省沿海居民謀生無策,丐食無門,賣身無所,死以萬計,慘不忍睹。
一時間,民怨沸騰,怨聲載道。
後來,清廷爲了緩和事態,又令四省督撫對遷入內地的居民酌給田地房屋。
說到此事,四貞皺了皺眉:“都是那兵部尚書蘇納海視察沿海一帶時,聽了那海澄公和降將黃梧的計策,害得民不聊生,進行大失民心……”
孫延齡卻道:“說起來,這個計策其實不錯,釜底抽薪,那鄭家再強,沒有了給養,就不可能長久,如此一來,自然不戰而敗,只是遷界的時候,未免過於粗魯,失了民心,這個是是政令下達,底下具體做事的人不能夠領會其精髓,以至於好好一個計策,譭譽摻半。”
說到這裡,孫延齡笑着道:“不過這個方子,倒叫我想到了,給線家也來個釜底抽薪……”
“這能行嗎?”聽完他的計策,四貞有些擔心起來:“線世伯雖說年邁,但老當益壯,且他在廣西那邊,已經頗有勢力,恐怕難以成事,就算成了,只怕咱們付出的代價也不小。倘若引起定藩動亂,豈不是本末倒置?此事得從長計議,不能衝動行事!”
孫延齡脣角微勾:“付出些代價也是值得的。你先前不是問我留下的人手有沒有被線家的人打壓嗎?線都統爲人正直,又顧念你們孔家的舊情,倒還好,只是他如今畢竟年邁,下面的很多事情都交給了那個三公子,那人野心勃勃,不光是我留下的人手,就是軍中其他向着你們孔家的人,也被他排擠,長此以往,只怕定藩要改姓線了。”
“你終有一日要接手定藩,總不想到了那時候,自個手裡要人沒人,要錢沒錢吧?依我看,廣西兵強馬壯就得靠這個計策。你看,這邊連同緬甸,那邊和雲貴相接,有高山和林地,還有豐富的礦產,你知道,要是把鐵礦和銅礦握在咱們手裡,就等於是有了搖錢樹……”
“這麼多年了,你知道朝廷這邊爲什麼一直不放你回定藩嗎?”
四貞想了想,猜測道:“早年當然因爲我年紀小,讓我在京城遙掌王事,和線家互爲牽制,我有權,但無兵,線家有兵,但無權,這樣定藩就不可能坐大,如今我想,是怕這種平衡的局面被打破,使得定藩重振往日雄風吧……”
孫延齡“嗯”了一聲,道:“這是其一,其二是,如今朝廷裡,皇上年紀小,不能親政,政事都由四大輔臣把持着,他們不想你回了定藩,給太皇太后他們多了外面的倚仗……我猜那幾個大人,尤其是鰲拜,有意無意地在架空太皇太后與皇上,畢竟,他們在宮裡頭,孤兒寡母的,還是是任由他們說了算,權力的滋味,一旦嚐到了,上了癮,哪裡捨得還回去?”
“啊?”四貞越想,越覺得他說的話有道理,她喃喃道:“沒錯,太皇太后和皇上這邊,有機會掌握兵力,和他們親近,且對他們忠心耿耿的,莫過於我,只要我回不去定藩,就掌握不了實權,形成不了威脅,你說的不錯,想要打破這種平衡,我們就得有相應的財力……”
她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也就是說,如果有了定藩那邊的礦產,不僅我們招兵買馬的錢不用愁了,就是在京中,也能諸方打點!”
孫延齡就忍不住親了親四貞的面頰:“真聰明!”
“那當然!”四貞得意洋洋地道。“我是誰?我可是孔四貞,不聰明,你能娶我嗎……”
孫延齡再次哈哈大笑起來。
他丟了邸報,雙手捧着四貞的臉就狠狠地親了一口。
四貞推了她一把,嬌聲道:“說起來,士農工商,從商之人的地位低下,想反生意做大,就必須依附那些封疆大吏或者是藩王,要不,就得朝中有人。他們做生意,有了利潤,賺了大錢,得給那些朝中之人分大頭,真出了大事,殺頭頂禍的事,卻得他們頂着。而在做官之人的眼裡,那些給他們金山銀山資產的商人仍然是不入流的,只會把他們屬下或是一個賺錢的工具看待……那些人不容易……咱們或可從這人心入手,讓定藩那些生意人明白,孔家纔是他們的後盾……”
聽着聽着,孫延齡笑了起來,他那雙桃花眼裡多了些欣賞和刮目相看的意味,面龐上顯出幾份得妻如此夫復何求的寵溺來。
他將四貞的手拉在嘴前,輕輕一吻。
被他突然一吻,再看到那張俊美無雙的臉深情款款的模樣,四貞的腦袋糊成了一窩粥,支支吾吾的根本不知道自己說到哪裡了,望着孫延齡怔怔地發起呆來。
孫延齡先是一怔,然後眼底的笑意擴散開,輕聲問道:“你不會到現在還沒看夠爲夫吧?”
“我,我哪有看你。”四貞清醒過來,大窘,她神色慌張,連說話的聲音也提高了些,“我在說,嗯,我在說咱們要怎麼把那幾個礦拿在手裡?”
孫延齡慢慢收了笑容,面容端肅地思考着,但他的手,仍然拉着四貞。
四貞笑了起來,脣角掩都掩不住的甜蜜笑意。
她笑嘻嘻地就攀上了孫延齡的脖子。
孫延齡反手緊緊地抱着了她。
真是個可人兒!
簡直不知道怎樣疼她纔好!
這個瞬間,孫延齡頓時明白了百練精鋼化爲了繞指柔腸是什麼意思。
四貞被孫延齡抱在身上,俯身就看見了他丟在一旁的邸報,她隨手撿了起來:“這上面還寫了些什麼?”
孫延齡的目光順着她的手望過去,笑道:“是這幾個月裡平西王的動靜。”
“噢,你還關心義父那邊的動靜啊?”四貞就趴在孫延齡懷裡湊到小几旁去看那邸報。
孫延齡望着四貞宇眉間地一抹認真,手臂不由又抱緊了幾分,他想到什麼,好奇地問:“說起來,你這個定南王之女,怎麼又會做了平西王的義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