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季默聲一言不發的看着蘭和。

“看來季公子真是貴人多忘事啊,”邱任鵠看出季默聲的猶豫,一步步走到臺下,眼裡綻放出殘忍的光,“沒關係,我會讓你記起來的。”話音剛落,他尖長的的指甲已經深深宛入蘭和潰爛的傷口,一聲淒厲的哀嚎登時從蘭和嘴裡蹦出,人早已不堪折磨昏死過去。

“住手!”季默聲終於忍無可忍,“這樣對他,你不覺得殘酷嗎?”

“唷,一向息事寧人不爲別人出頭的人今兒怎麼好打抱不平了?”邱任鵠yin仄仄的笑着,回身又吩咐手下“去,給我拎一桶水來潑醒他!”

季默聲知道,今天邱任鵠要是不問出個所以然來,是不會罷休的,恐怕背後還有他人的指使。周圍的武林同道雖說義氣,但對於這件事卻是容不得含糊,因而皆持着觀望態度,看着蘭和因自己而受到的折磨,他皺起了眉頭,然而,這樣的場合,這樣的利害關係,對自己身邊人的影響,他,又真的能說嗎?

蘭和身上醒目的傷痕刺痛他的雙眼,他終究,是有自己的苦衷吧。季默聲面無表情,只輕嘆一句:“認得。”

這樣一句,無疑承認了蘭和所說的一切,蘭和驚訝的擡起頭,伴隨着邱任鵠尖利而又癲狂的笑聲一併而至,“我說吧,哈哈哈,季默聲,鐘磬寒,你們的事終於被揭穿了,季默聲,我看你還如何能向天下人交代!哈哈哈……”

“誰說默聲無可交代。”沉默中,一道低純的嗓音響起,手背有溫暖的力道傳來,季默聲側首,迎上那淺淡如琥珀的眼睛。

周圍一片抽氣聲,連近處的洪鈞道人都是睜大了眼睛,一副震驚的樣子,唯有這兩人立身於高臺之上,青色與白色互相纏繞。

季默聲擡眼,望進那人的眼睛,忽然間,像是知曉了什麼似的,笑意慢慢涌了上來,一瞬間,像是擺脫了纏繞多年的桎梏,滿眼都是奪目的光華。

喧喧人世,浮華江湖,也比不上身邊這人一握手的堅持。

天地之間,笑眼千年,迎浮生千重變,靜看着流光飛舞,風liu繾綣。

這一回,他是真真切切,聽到了心跳的聲音。

也罷,就是眼前這人了。

十指交纏,四目相對間,有了然,有默契,還有絕不怕世人知曉的坦蕩。

鐘磬寒仰首,一向淡漠的眼裡是清晰可辨的溫柔。

“沒有什麼不可告人的,我鐘磬寒和季默聲早已情逾知己,誓言相守一生,今日既有天下人與我爲證,我便指天爲誓,永不相負!”

邱任鵠直愣愣地看着臺上的兩個人,心底涌起一股澀然,竟然一言不發狠狠地轉過頭去。

蘭和張了張乾裂的脣角,眼睛裡溼意更濃。“聲……聲…聲…”有歉疚,更多的卻是歡喜。

隱在人羣裡的洛無垠挑高了眉毛,颯然一笑。“真是好樣的,不愧是是我洛無垠的兄弟!”

“你們……”洪鈞道人看了看並立的兩人,終是長嘆一聲“天意…”漸漸的臉上亦有了笑容。

鍾方奇愣了愣,半晌纔回過神來,頗有深意地望向兩人。“這樣說來,季公子就是磬寒前段日子新迎之人?”

鐘磬寒淡笑不語,權作默認。

鍾方奇一怔,忽而哈哈大笑起來,大聲道:“既然默聲早已算是我鍾家之人,又有什麼不妥之處!”

臺下的氣氛也從先前的詫異,驚奇,憤怒,漸漸轉爲平靜,若是有一人能當着全天下的面誓言永不負離,那麼即使對象是個男人又如何?

“嘖,喜歡男人就喜歡男人,有什麼大不了的,老子還喜歡呢!”臺下有人大嚷了一句,顯是極不在意。

“是啊,其實也沒什麼,當今聖上不是還有幾個男妃嗎?”慢慢有人應和道。

“喜歡男人又怎麼樣,只要是子禾醫仙的選擇肯定沒錯。”

“……”

人羣中此起彼伏的聲音越來越多,反對者有之,贊同者竟也不少,而那些斥責此爲離經叛道的武林正派人士竟也不知爲何始終一言不發。

臺上的兩人相視而笑。漫天霞色中,相攜無雙的身影瞬間成就了多年後仍然銘刻於江湖兒女心中的神話。

只是一笑,又不知牽引了多少女子的芳心,即使知道這兩人心有所屬,仍然忍不住的希冀仰望。

不過一眼望去,便載滿了相思意,再難相忘。

“多謝各位的擡愛,默聲並無意角逐七公子或是武林盟主之位,行醫治病遊歷天下才是默聲的願望。”他側頭望了眼身邊的人,又是一笑。

鐘磬寒輕擡衣袖,略一拱手,已不欲多言。回身帶起身邊的人,幾個起伏,便不見了身影,只留下一衆人等,或是嘆息,或是扼腕,或是鄙夷,或是嫉妒,然,任爾紅塵滾滾,我獨清風朗月。

至此之後,江湖之上,鐘磬寒與季默聲這兩個名字始終牽連在一起,竟是再也分不開了!

一場風雲變換的武林大典在一片混亂中結束了它的使命,這天夜裡,天清無月,邱任鵠一身夜衣,沒有驚動任何人來到一處門前栽滿梧桐的屋舍。他先警惕的望了望,確定四下無人,方輕輕叩門,門沒鎖,邱任鵠只用輕輕一推就開了,彷彿屋裡的主人早知他要來,特意爲他虛掩着一般。

邱任鵠心下疑惑,仍是走了進去。

房間煙雲繚繞,一道暗沉的身影背對着他立於窗口,聽到動靜,也不回頭,只淡淡說了一句:“來了?”他的聲音也彷彿如臨煙霧,虛虛實實叫人探不清楚。

邱任鵠對這個聲音似乎充滿忌憚,然而他不得不開口:“雁棲,你要我做的事我已經做到了,希望你也遵守諾言!”

“哦?”那聲音饒有興致的提高了幾分,“做到了?”他緩緩坐到睡榻上,用右手的三根手指撥弄着煙霧,面具後面的眼睛在黑夜裡閃着不可獲知的光亮。

“你要我三名‘地煞’殺手祝你取得‘燼’,難道我賠上這三人xing命爲的就是他們現在能夠光明正大的在一起?”

“這……我沒有料到事情會發展成後來的樣子,原本我把一切都計算好了的。”尖尖的下顎因爲挫敗而有了一點點鬆弛,但仍不妨礙他那張俊秀的臉龐。

“那麼,”雁棲毫不客氣的打斷他的話“你現在有很麼資格要我的承諾?”

邱任鵠低着的頭聞言不可置信的擡起,那張臉上寫滿了錯愕、被欺和漸漸清晰的狂怒,他耍盡一切手段,甚至丟掉了自己的名聲爲換的這個諾言,然而現在這個許諾的人告訴他,一切不過是他的癡心妄想!

“是你說過只要我爲你揭穿鐘磬寒與季默聲的關係,讓他們名譽掃地,你就會爲豫王爺解了‘千機散’的毒,你這不守信譽的小人,我饒不了你!”邱任鵠不待多說,一個左劈掌襲向雁棲,右手的扇子有不明的粉霧藉機散出,雁棲旋身一避,片塵不沾身,伸指極快而準確地點住邱任鵠任督二脈,動彈不得的邱任鵠恨恨的瞪着,睚眥欲裂。

“這點道行還敢心懷不軌,真真不自量力。一點‘百花蠱’能耐我何?我實話告訴你,‘千機散’乃本門特製毒藥,你以爲你那精明的寶貝王爺是被誰人下的毒?今日日落便是最後期限,你來的時候沒有最後去看他一眼麼?”面具後面的聲音充滿了蠱惑,然而此時聽來,邱任鵠卻感覺身處地獄。

“你居然殺了豫王!你居然敢!”邱任鵠氣極,偏生身體不能動彈,只有咬牙切齒,“雁棲,你好大的膽子。”

“區區一個豫王爺根本就不放在本尊眼裡。若不是看中了你的爭鬥之心爲我演一出好戲,你的好王爺原本也不會死。”

“王爺?是我害死了他?”邱任鵠被這樣的話震懾住,神思明顯遊走在理智的邊緣。一抹笑,浮上面具下的嘴角,冷眼看着邱任鵠悔恨的掙扎。

腦中某個細節突然閃過,連着前後種種,一剎那間,邱任鵠忽然一切都想明白了,“這麼說,我獲得的情報也是你一手安排的?”

“呵,你倒不算太傻。”

“王爺,是我害了王爺!”神經背上了桎楛,邱任鵠顯然忘卻了仇恨,只沉湎在對往事的追悔中。

血從邱任鵠的嘴裡汩汩的冒了出來,雁棲也不驚訝,只冷眼看着,良久,方嘆道:“也好,省得我親自動手。”目光幽幽定向窗外,他不知是向誰說着:“這場遊戲,可有得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