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inbang 十五回 亂起
惠登相疑惑道:“什麼不對了?”桓震反問:“你以前可見過王二的親筆?”惠登相搖頭道:“那倒不曾。”桓震雙掌互擊,道:“着啊!既然以前你從沒見過王二親筆,又如何能知道他們帶來的書信便是王二親筆?”惠登相瞪大了眼,道:“大哥疑心那兩人是假冒的?”桓震淡淡的道:“那倒不見得。”其實他心中已經存了一個念頭,必要之時,不管他是真是假,也是非要將這三個傢伙變做假貨不可。但是既然存了這個疑心,便不能不提防三分。況且既然各級軍官都已經知道了這個消息,如果不馬上拿出定議來,很快就要變成謠言在軍中傳播,實在有害無益。想了一想,便要惠登相即刻召集全體掌旗以上軍官在訓練場上集合,他有話要說。
這段時間訓練下來,部下的反應能力果然提高了不少。很快整整一百二十五名軍官便齊集訓練場上,雖然排起了隊伍,但卻站得並不老實,三個一羣兩個一夥地交頭接耳,不用細聽也知道議論的都是馬上飛之事。桓震知道,自己這麼大的動作,馬上飛一定也已經覺察到了。但是不要緊,他就是要觀察這個馬上飛的反應。所以在大會開始之前,他特意叫了一個做過樑上君子的士兵,去探聽馬上飛的動靜。
桓震站在高臺上,掃視了一眼下面的將領們。他和他們雖然沒有共同經歷過生死劫難,但是兩個月相處下來卻也有了一定的感情,從他本心來講,是十分不願糊里糊塗地把他們的前途交給別人的。可是他卻不知道他們心中都在想些什麼,是不是也如自己看待他們一般地看待自己?
張了幾次口,桓震終於說出話來,連他自己都沒料到,只是這麼簡單的幾句:“願奉馬上飛爲大將軍者站到右側,不願者原地不動!”衆將官面面相覷,低聲交談,並沒有一人挪動腳步。忽然隊伍後面起了一陣擾動,一個人大踏步走到了右邊,跟着又是一個,五個,十個,如同骨牌一般,一倒皆倒,等到重新安靜下來之後,桓震點算人數,發現竟然有三十一人站到了右邊。他心中暗暗奇怪,若說惠登相情願歸附王二,是因爲他與王二乃是同鄉,早年耳中灌滿了王二的威名的話,這些大同府本地土生土長的下級將官,爲什麼要甘心服從馬上飛?難道一個初次見面不到一日的馬上飛,竟然還不如他們望風來投,景仰有加的過天星?再細看那些右立之人,竟然全是掌旗一級,連一個把總也沒有。桓震直覺,這其中定然有甚麼不可告人的緣故。
他眼珠一轉,心中便有了計較,當下高聲道:“凡右立者盡數免職,由上司另行擇人代替!”此言一出,立刻便是一陣混亂,那三十一名掌旗或抱怨,或叫罵,紛紛擾擾,七嘴八舌,桓震也不理睬,叫一聲“散了罷”,揚長而去。他離開會場之後,卻又悄悄拽過劉黑虎來,要他從親衛小隊之中派人,監視那三十一人,一個不得漏下。劉黑虎答應了,轉身便去。須臾卻又轉了回來,問道:“親衛小隊連我只有三十人,那卻怎麼好?”桓震一愣,心想自己卻從來不知親衛小隊是三十人,只道也是與其他隊一樣是五十人的編制。饒是他反應迅速,道:“那個叫做薛賓的掌旗由我自去便了。”他在掌旗之中認識得不多,薛賓便是其中一個,方纔看得真切,那第一個走出隊列的便是此人。
他急忙趕到訓練場,卻已經找不到薛賓了。本以爲他回了房間,但去他房間偷偷查看,卻也並沒有人。找了一陣,居然各處都無。桓震疑心大起,心想難道一個大活人就此不見了不成?他愈來愈覺事情不對,當即前去尋惠登相。豈知一到門外,還沒伸手扣門,便聽得裡面有人大聲咆哮,居然便是薛賓的聲音。桓震心中一沉,伸出去的手又縮了回來,伏在窗下凝神細聽。
只聽薛賓叫道:“大將軍,我薛某自以爲並沒對不住軍師的地方,何以他如此待我?”桓震聽他提到自己,更加註意聽他說些甚麼,但聽惠登相道:“薛掌旗,我想大哥絕不會輕易撤去如此多人的職務,他心中定然自有考量。”薛賓哼地一聲,道:“甚麼考量!我瞧軍師是要奪你的兵權了!”桓震一驚,心想這是甚麼話?且聽惠登相如何做答。
惠登相靜默片刻,道:“這支部屬本是大哥一手創建,他若要奪,我便雙手奉上。”語氣之中竟然滿是無奈之意。桓震幾乎跳了起來,心道旁人不信我便罷,怎地連自己兄弟也這般說話?猛然間恍然大悟,原說在馬上飛這樁事情上惠登相怎地
表現如此詭異,原來是他早疑心自己想要奪他的權,又不好跟哥哥翻臉,是以自暴自棄,索性想將隊伍交與外人了。
桓震心中暗歎,傻兄弟啊傻兄弟,我若真想奪權,當初何必一力扶持你做大將軍?他對於亂世爭雄,實在沒有一絲一毫的興趣,當初委身義軍,也不過是暫求棲身之所,哪裡有那麼多爭權奪利的想法了?只是一支不過五千人的小小軍隊,竟然讓自己兄弟如此互相猜忌,實在叫他心中沒來由的一陣冰涼。
他只顧暗自感慨,一時卻忘了聽裡面說些甚麼。待到醒悟過來,連忙再聽,已經漏掉了幾句。只聽惠登相道:“我並不曾在你們室中放甚麼手令。”薛賓語聲驚訝,道:“噫?不是大將軍?那麼難道是軍師?”原來過天軍中,上下重要命令均須大將軍印,桓震作爲軍師,自己本沒有印信,有時與惠登相商議事情,決斷之時往往順手便拿了他的印來用,也有時惠登相不在,便將印信放在桓震那裡。因此說桓震假若想要僞造一個大將軍印,那是易如反掌。桓震不知他說的是甚麼手令,側耳再聽,只聽薛賓道:“那麼軍師幹麼要命令我等贊同馬上飛執掌軍務,卻又要將我等撤職?”桓震腦中轟然一聲,只覺眼前一陣模糊,朦朧之間聽得惠登相道:“大哥?他爲什麼要這樣?”語氣竟然飽含疑問。
桓震這才明白,爲甚麼方纔大會之時,會有那麼多的掌旗擁護馬上飛,原來竟是奉了一封蓋着大將軍印的手令如此這般。惠登相向來不善說謊,現下既然否認自己曾經發過這樣一個手令,那便九成九不曾發過,理論上軍中能夠使用大將軍印的只是惠登相和自己二人,難怪衆人都信以爲真了。但是他心中清楚得很,自己也不曾發過這種荒唐命令。那麼究竟是什麼人僞造公文?這個人既然能夠僞造一封公文,難道就不能僞造兩封三封?倘若他藉此勾結官軍,豈不是全軍上下都要遭滅頂之災?桓震想到這些,不由得冷汗滿身。
他心念電轉,當即想出了法子,當下也不驚動房裡的兩人,去尋先前吩咐監視馬上飛的那人,但馬上飛卻一直沒有甚麼動靜,只是躺在牀上睡覺,再不然便是與大柱大梁兄弟賭錢喝酒,好像外面擾擾攘攘,天翻地覆,與他們半分也不相干一般。他心中疑惑,暗想假如此事與馬上飛無關,他必不會如此矯枉過正,但他若是避嫌疑而不肯來呢?倒也不能完全肯定。
他從沒經過這種複雜的局面,一時之間沒了主意。左思右想,總覺不能放任惠登相與自己之間誤會愈變愈大,還是要去跟他談談纔好。當下又迴向惠登相那邊去。
走不多遠,迎面撞上傅山,跑得氣喘吁吁,一見桓震,當即一把扯住,急道:“不……不好了!”桓震隨口道:“怎樣?”傅山道:“官兵打來了!足有萬人,大將軍正在議事廳召集各營指揮商議禦敵。”桓震大吃一驚,心道怎麼不見哨兵示警,當下也顧不得多問,跟着傅山狂奔到議事廳去。
是時天色已黑,議事廳中點起了兩盞碗口大的油燈,惠登相居中而坐,兩邊是五名指揮和馬上飛。桓震匆匆進來,與各人打個招呼,便在惠登相右邊下手坐了,傅山坐在桓震身後。惠登相掃視衆人一眼,沉聲道:“探子來報,官兵現在十五里外,即刻便到山口!”桓震一驚,沒想到官兵來得這樣迅速,忙道:“山口的陷阱可曾預備?”原來自從上次官軍打山之後,桓震爲防萬全,便令人在山口衝要路段挖下陷阱,過天軍中官兵人人都知陷阱分佈,不至於誤踩,外人貿貿然闖來,卻必定陷下去無疑。馬上飛冷哼一聲,陰陽怪氣地道:“以兄弟看來,官兵大約早已知道那陷阱的分佈,說不定手中還有一張詳圖呢。”
桓震大驚,脫口問道:“你怎知道?”馬上飛怒道:“我怎知道?”瞧了惠登相一眼,道:“我還知道那張詳圖,便是桓軍師手繪的真跡!”他此言一出,廳中衆人個個大驚失色,五名指揮之中,左營指揮吳天德平日與桓震最是交好,當下直跳起來,戟指指定了馬上飛,罵道:“俺把你爺爺的!便是天下人都降光了,軍師也不會降!”桓震心中稍感安慰,一手虛按,道:“吳指揮,你且歸坐。咱們聽馬大哥怎麼說。”說着轉向馬上飛,問道:“馬大哥,你說在下交通官府,出賣弟兄,可有甚麼憑據?倘若無憑無據,那在下可不敢擔這個名頭。”馬上飛冷笑道:“憑據麼?那自然有的。”說着在懷中一掏,取出一張紙片來,丟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