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一回

一百三十一回

臘月二十七這天,下了一場幾十年難見的鵝毛大雪。皇太極眼看年關將近,天氣又是如此酷寒,士卒實在難以作戰。遂下令停止攻城,三軍縮入營壘,再不出來了。范文程更爲他作元日賀表,令人射進城去,名爲請賀求和,實際卻是一封最後通牒,要崇禎皇帝下令遼兵後撤五十里地,放後金大軍安然離開,否則哪怕拼個魚死網破,也要打下了北京城,與崇禎一家同歸於盡。崇禎接了表文,自然又是大怒,馬世龍趁機奏上初五發起攻擊之事,崇禎盛怒之下一口答應了。

虜兵不再攻城,北京城上終於略鬆了一口氣,可是天氣滴水成冰,京城守軍從沒見過這麼大的雪,直凍得手握不住槍矛。遼兵棉衣暖和,女真人從小慣了爬冰臥雪,卻都不是多麼難受。

桓震可就抵受不住了,過慣了現代暖冬的南方人,哪經過這般的苦寒?前幾個冬天雖說也冷,可從沒這麼冷得離譜,似乎骨髓都要結冰了一般。冷歸冷,他身爲主將,也不能縮在帳篷之中烤火,仍是頂着寒風大雪巡視營壘,檢查士卒的飯食棉襖,直凍得臉色發青。顏佩柔是蘇州人,更禁不起凍,昨晚便受了風寒,病倒了。桓震很是擔心,卻又怕露出破綻,不敢讓軍醫診治,當下一早便叫兩個親兵往附近鄉鎮去尋個醫生,來替她把一把脈。

哪知京師周圍被了兵禍,鄉民紛紛逃亡,就連大夫也逃走了,只留下一間空蕩蕩的藥鋪,還有大堆大堆的藥材。兩人撲了個空,正要回營,卻有一人推門進來。一個親兵反應甚快,一把將他按住,仔細訊問之下卻是多爾袞營中的醫生,此番乃是來鎮子上採辦藥物的。這一下大喜過望,雖不指望他替自己人診治,可是捉住了敵人的軍醫也是大功一件,兩人喜滋滋地押着俘虜回去了。那軍醫似乎自知無路逃脫,並不掙扎,任由他們押着到了桓震面前。

桓震心中打鼓,多爾袞爲甚麼要購入藥材?是死傷嚴重?是準備發動新的攻勢,或者只不過是恰好藥物用盡了而已?一切都要從面前這人身上尋到答案。

旁邊一人笑道:“原來是買藥的大夫。不如讓小人同他談談生意經何如?”說話的是個身穿白狐皮大衣的胖子,人長得既胖且白,又穿了一件雪白的皮裘,整個兒瞧上去就如堆起了一個雪人一般。

桓震怔了一怔,點頭道:“也好。李兄無須客氣。”說着嘉獎押送的親兵幾句,叫兩人退了下去。李經緯笑嘻嘻地一拱手,道:“小人告罪。”說着站起身來,繞着椅子轉(滾?)了個圈子,仍是笑嘻嘻地問道:“這位大夫高姓大名啊?生地多少錢一斤,熟地又是多少錢一斤?大黃呢,砒霜呢?”

那軍醫卻不慌張,一字一句的答道:“小人姓狄,賤名五味,便是五味子的五味。生地貳兩叄一百斤,熟地兩五一百斤,大黃兩八,砒霜軍中用不到,並不曾買過。”李經緯顯然不曾料到他答得如此爽快,不由得也是一愣,旋即笑道:“哈哈,好,好!狄大夫既然是爽快人,那便不用咱們多說了。”說着做了一個“請講”的手勢。

狄五味並不理他,對桓震道:“敢問這位可是祖總兵祖大人?”桓震本能地剛要搖頭,忽然想到甚麼,點頭道:“我正是祖大壽。你有何事?”說着飛速衝李經緯拋了個眼色。狄五味哈哈大笑,道:“大人何必騙我?來此路上我便偷耳聽得兵士議論桓大人如何如何,莫非不是你麼?”

李經緯聞言,在一旁嗤嗤直笑。桓震臉上微微一紅,硬着頭皮道:“不錯,我是桓震。你究竟有何事?說了出來,方能押送你去見祖大人。”狄五味昂首道:“我非囚犯,談甚麼押字!”桓震愕然失笑,道:“你已經給我部下捉住,不是囚犯,又是甚麼?”狄五味微一撇嘴,轉眼瞧見帳中一張矮几,順手抄將起來,大喝一聲,掄起來向頭頂砸去,矮凳應聲四分五裂。[注,武警的訓練表演中有一項是用磚頭砸腦袋的,估計是硬氣功之類。]

桓震大吃一驚,那矮几雖說僅是幾塊木板粗粗釘成,只爲放置文書之用的,可他這麼隨手一砸,便能硬生生用腦袋將之頂斷,這一身本事當真也非同小可。如此說來若非他自己願來,憑那兩個親兵確乎制不住他。

李經緯拍手喝采,大聲叫道:“好,好,再來一個!”狄五味微微一笑,道:“這位大人,小人是個大夫,可不是跑江湖耍把戲的,叫大人見笑了。”李經緯笑得眼睛也眯了起來,道:“莫管這許多,你跟我回山西去,如何?我家孩子最喜這些玩意兒,你也不必費心懸壺了,就在我家裡做個護院教師不好麼?”桓震哭笑不得,心想你怎麼在我這裡招攬起護院來了?狄五味面無表情的道:“好與不好,小人說了不算,還要問這位桓大人。”

桓震奇道:“問我作甚?”狄五味躬身道:“大人莫怪。滿韃子眼看便要打進北京去了,大人倒還悠閒得很。”桓震打個哈哈,一時無言以對。狄五味續道:“大人可知道我來時聽兵士議論的是何事?”桓震心裡一沉,板着臉孔問道:“何事?”狄五味道:“他們在惦記年夜飯要在何處吃呢。”

桓震心中感慨萬千,戰爭這東西,給人帶來了財富名望與土地,可是又叫多少人大年夜不能與妻子團聚,又會叫多少人一輩子再也吃不到年夜飯啊。但他們畢竟還有家鄉,有個過年時候可以想望的地方。自己在這年代,可是連根都沒有的一株浮萍,逢年過節又去想誰纔好?

李經緯笑道:“狄先生喜歡在哪裡過年,也要看狄先生的一句話。”狄五味倏然擡頭,盯着李經緯,目光中滿是驚疑之色。桓震點頭道:“實話說,韃子採買藥材,是不是將有異舉?”

狄五味哈哈大笑,道:“錯了,錯了!”桓震奇道:“錯了?”狄五味笑得眼淚也迸了出來,正色道:“不是韃子將有異舉,卻是大明的軍隊將有異舉。”

桓震疑惑道:“此話怎講?”當下狄五味便將金聲所託之事說了一個大略,說到馬世龍之約時,桓震眉頭深鎖,李經緯卻是若無其事。他一口氣說罷,帳中再無一個人出聲,沉寂良久,桓震才叫人帶他下去安歇,仍是旁若無人地發呆,李經緯叫了數聲,他也全沒聽見。

李經緯笑道:“大人擔心甚麼?內外夾擊,可不正是一個好機會麼?”桓震沒好氣道:“甚麼好機會?以眼下遼軍的兵力,倘若有了內應,阻住韃子兵不讓攻入城去,大勝只是一夕間事。”李經緯奇道:“既然大勝易如反掌,大人還有甚麼可不高興的?”桓震注目瞧着他,搖頭道:“你是當真忘記了,還是佯作糊塗?倘若一鼓而勝,虜兵就此退去,那麼福王那邊,要怎麼交代過去?”

李經緯大笑道:“我瞧桓大人擔心的不是對福王沒法子交代,卻是別的事情罷?”桓震臉色發青,右手不覺按在了佩劍之上,沉聲喝道:“你說甚麼?!”李經緯自覺玩笑開得似乎過火,連忙打恭作揖陪起不是來,道:“大人放心,小人與您絕對是一條心思,絕無二致。”桓震仍是直瞪瞪地瞧着他,許久許久,長嘆一聲,道:“爲甚麼?”李經緯反問道:“甚麼爲甚麼?”桓震搖頭道:“沒事。馬經略約我出擊,你說當如何應對?”李經緯滿臉堆笑的道:“大人心中自已有成竹,何必反來問小人?”

桓震搖頭道:“我不知道。”李經緯也跟着搖起頭來,兩人視線一碰,不覺都笑了起來。

李經緯躬身道:“桓大人事多,小人就不在此攪擾。”桓震點頭道:“是,華先生一人獨處甚不妥當,我暫且叫黃傑陪伴,只是黃傑畢竟年輕,還是你去的好。”李經緯搖頭道:“桓大人看人的本事真不怎麼樣。”說着哈哈大笑,一面笑,一面自顧出去了。桓震瞧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他隨即召集諸將,說了狄五味傳來的消息,馬經略約定除夕夜一同攻打韃子大營,解京師之圍。衆將聽了,議論紛紛,有的說是天賜良機,有的說須提防韃子的誘敵之計,更有一兩個賭氣發狠,聲稱皇帝一日不釋放袁崇煥,遼兵便一日不替他賣命的。

桓震不動聲色,側耳聽着衆人議論,半晌,揮手止住,問道:“此事進退兩難,各位可有甚麼高見?”張正朝先開口道:“俺不理這許多鳥事,但能殺得皇太極給俺弟弟報仇雪恨的,無有不遵。”桓震點了點頭,道:“那個自然。咱們這裡許多人,哪一個不想生吞活剝了皇太極的?這話就不必說了。”黃傑道:“末將以爲,那狄五味來歷不明,不可輕信。”就有幾人喧叫道“你不是一樣降叛不定,來歷不明麼?虧桓大人還敢用你!”桓震連忙喝道:“眼下議的是狄五味,不要亂扯旁人!”那說話的是一個遊擊,見主將斥責,悻悻然閉了口。一時間衆人又議論起來,仍是各持己見,總難有定論。

桓震冷眼旁觀,但見吳三桂始終站在末尾,一言不發,忽然問道:“吳世兄,你若有所思,恍然不覺外物,想必已經有了高見罷?”

吳三桂一驚,擡頭道:“不敢,不敢,末將只是有一點十分不解。”桓震隨口問道:“甚麼?”吳三桂面現猶豫神色,訥訥道:“這個……”桓震笑道:“不必拘束,只管說。”吳三桂想了一想,走上前來,俯在桓震耳邊細聲說了一句話。

這一句話出口,桓震神色立時大變,饒是他定力甚好,仍是露了些許跡象,有幾個眼尖的將領已瞧出蹊蹺,互相打起了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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