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北向三百里處的一條小河邊,十數個身着黑衣的人正分散成一個圓形就地歇息,露在外面的眼睛犀利的觀察着四下裡的動靜。在距離他們不遠的地方,十幾匹匹駿馬低頭沿着河岸飛快的啃食青草。
馬兒們腹部凹陷的厲害,顯然許久未曾進食,腹背、脖頸溼漉漉的,好些地方沾染着不知名的暗紅色,四肢上大多有傷,流出的血液已經被風乾。顯然,它們的主人在不久前,乘着它們進行了一場殘酷的廝殺。
依照大楚的軍規,大戰結束,不論勝敗,主帥皆不能統領大軍班師回朝,必須在大軍動身前的半個月先行歸來,以防主帥生出異心,擁兵作亂威脅大楚的安危。
去年蕭睿淵率軍抗敵,從京中奔赴邊關時,帶走的不過是京郊大營的三萬將士,剩餘的七萬則是從各個州府調集而來,直接由地方將領帶去邊關,由此兵力分散,當權者才能放心。
大半個月前,蕭睿淵率軍抗擊巴人族大獲全勝,沒過幾天,召他回京的聖旨就到了山海城。知道路上不會安穩,蕭睿淵事先就做好了準備,接過聖旨後,他就帶領一百餘名護衛及六十名暗衛從山海城返京了。
一路走來,一撥接一撥的暗殺就不曾停止過,每天面臨着至少兩場你死我活的廝殺,且那些殺手皆被訓養多年,身手各個不弱。若非蕭睿淵的暗衛亦很強大,又拼死護主,蕭睿淵不可能順利的走到這裡,這一路,是踏着鮮血和性命走過來的!
歷經幾十場生死搏殺,蕭睿淵的一百多個護衛全部戰死,護衛他的暗衛也僅剩下十七人。現在,已經到了京城的勢力範圍,他們愈發不敢掉以輕心。
此時,蕭睿淵正靠在是河岸的大石頭上閉目養神,眼底深深地青影訴說着他的疲憊,一身銀色的輕甲在鮮血的洗禮下,硬生生的變成了暗紅色,可見這一路走來如何兇險!
不知是不是受到了驚嚇,河對面,一隻正在捕魚的水鳥突然尖叫着振翅飛起,在平靜的水面上掀起了一道道微波,遠遠近近的水鳥像是約好了一般,撲閃着翅膀,四散而逃。
蕭睿淵“嗖”的睜開眼,眼裡閃過一道冷厲的暗芒。護衛在他四周的暗衛紛紛起身,手緊緊地握着腰間的劍柄,銳利的眼神死死地盯着水面。
氣氛安靜而詭異,吃草的馬兒像是察覺到了不同尋常,紛紛停止進食,不安的朝着主人靠攏過來。
這時,水面上有了動靜,只見一道道弧形圍繞着中心的一點緩緩地盪開,距離河面最近的暗衛眼尖的發現了引起這番動靜的“罪魁禍首”,語氣略顯輕鬆地說道:“無事,是一條蛇。”
原來是虛驚一場!
身軀緊繃的暗衛們暗暗放鬆下來,執劍的手也緩緩鬆開,又坐下來繼續休息恢復體力。
蕭睿淵皺眉,眼睛緊緊地鎖在水面上。那蛇遠遠地遊走了許久,也不見任何異樣,他這才收回目光,看着悠闊的天空在不知在想什麼。
“主子,給!”蕭九拿着一隻剛烤好的野兔走過來,打斷了蕭睿淵的沉思。
蕭睿淵淡淡的收回目光,正要伸手接過,見手上沾着不知從哪兒蹭到的泥土,便站起身打算洗個手再吃。
走到河邊,蕭睿淵剛要蹲下身洗手,這時,盤桓於空中警戒的毛毛突然發出一聲急而短的尖叫,一股強烈的危機感襲上他的心頭。
蕭睿淵想也不想的迅速抽出腰間的利劍,利落的當胸一揮,只聽咔嚓一聲,一根疾馳而來的箭矢一分爲二,墜在了水中。
“敵襲——保護主子!”蕭九大喊一聲,連忙扔掉了手中的食物,抽劍朝着蕭睿淵奔來。
其他的暗衛的反應很快,瞬息的工夫就將蕭睿淵團團的圍住,做好了迎敵的準備,手上的利刃在太陽光的照射下,散發着刺眼的寒芒。
緊接着,一個接一個的蒙面殺手從河底騰越而起,打破了水面的平靜。
大戰,一觸即發!
“殺!”
不等殺手率先動手,蕭睿淵一聲令下,率領暗衛們朝着敵人猛撲過去。
蕭睿淵如一個殺神,周身縈繞着濃烈的肅殺之氣,他乾淨利落的揮舞着手中的利劍,收割着洶洶而來的敵人的性命。
沒有人去數到底出現了多少殺手,暗衛們像是不知道疲憊一般,不停地重複着殺人的動作,即便身上的傷口越來越多,揮舞的手臂越來越無力,他們也不敢有絲毫的攜帶。
倒在地上再也起不來的屍體越來越多,青綠的草地漸漸被血色染紅,空氣中瀰漫着濃重的血腥味,聞之慾嘔。
當最後一個殺手被斬殺於劍下時,蕭睿淵渾身上下,再一次被鮮血浸透了,根本找不到一塊幹着的地方。
殺手們的屍體散落一地,蕭九顧不得休息,帶着剩下的暗衛開始檢查,發現害有氣息的殺手,會利落的在其心口補上一刀。
這一次被斬殺的殺手有六十六個,比先前任何一次都要多,儘管皆已誅滅,可是蕭睿淵的暗衛也折損了十一個,只剩下最後的五人。
看着擺放在地上無知無覺的十一具軀體,蕭睿淵血紅的眼裡閃過一抹沉痛,他閉了閉眼,深入骨髓的恨意始終縈繞不去。
總有一天……總有一天,他會教那些人付出應有的代價!
縱然從小就經受各種殘酷的訓練,見慣了生死,註定無法像普通人那樣
註定無法像普通人那樣擁有正常的情感,可是曾經陪伴他們的生死同伴如今變成了一具具冰冷的屍體,還是讓蕭九等人紅了眼眶。
不忍心他們曝屍荒野,成爲野獸禿鷲們的班中餐,蕭九等人強忍着心底的悲痛,從不遠處的樹林裡尋來樹枝幹柴,將同伴們的屍體輕輕地放在了上面,打開火摺子,將他們火化。
看着同伴的屍體被火焰一具一具的吞噬,蕭九等人難掩心中的悲痛,蕭睿淵站在旁邊,亦有一瞬的愣怔。
然而,危險來的如此突然,就在這一瞬,一隻箭頭冒着藍光的箭矢,夾帶着一股凌厲的勁風破空而來,直指蕭睿淵的胸口……
看着渾身帶血、驚惶不安的毛毛,莫顏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手腳發軟幾乎不能坐在椅子上。
“姐——姐,你怎麼了?”馨兒第一個發現她的異樣,臉色發白的大聲喊着。她沒有忘記去年大姐也生過一場大病,連大夫也看不出什麼來,雖然後來莫名其妙的就好了,但是現在大姐這樣,她很擔心她的身子不妥當。
莫顏神色茫然的看着馨兒,耳朵裡嗡嗡作響,根本聽不清她在說什麼,她張了張嘴想問,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看着面前不停地撲閃着翅膀哀叫不止的毛毛,莫顏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等她的大腦終於能支配起四肢,她猛的起身一把抱起了毛毛,不管馨兒等人在背後如何叫喊,直接跑回了房間,將門窗都鎖了起來。
這一番動靜,驚醒了躺在小屋裡午睡的三隻獸,見莫顏如此,連忙爬了起來,圍繞在她的身邊,嘴裡嗡嗡唧唧的發出焦急的聲音。
莫顏根本顧不上它們,將毛毛放在桌子上,聲音顫抖的變了調:“是不是你的主子出事了?”
毛毛看着她,哀哀的叫了一聲,眼裡流露出從未有過的悲切,不等莫顏繼續發問,它擡起爪子撓了撓她的右手心,叫聲中透着從未有過的急迫。
得到答案的莫顏,腦子有瞬間的空白,隨即又被右手心傳來的尖銳的疼痛喚醒。看着滲出血珠的手心,她似是想到了什麼,原本黯淡的眼睛驀地一亮,連忙帶着毛毛和三隻獸進入了空間。
果然,一進入空間,毛毛就撲閃着翅膀直直的朝着靈泉邊上的黑靈芝飛去。
這株靈芝剛被發現時,是豔麗的鮮紅色,被移植到空間後,慢慢就變成了紫色,隨後又慢慢向黑色轉化,及至如今,已經徹底變成了深沉的墨黑。
黑靈芝散發出來的香味十分濃烈,在數米之外就能清晰的聞到。莫顏很喜歡這種香味,每次一靠近,整個人彷彿跟喝了一大杯靈泉水似的,變得精神十足,再結合幾隻獸和毛毛每次看到黑靈芝的反應,她很清楚這是個寶貝,作用或許已經超出了她的想象。
此時,見毛毛迫不及待用爪子刨着泥土,想把黑靈芝挖出來,莫顏疾步上前,想也不想就要將黑靈芝連根拔起,卻被大白攔住了。
“大白,那個人對我很重要,你讓我拿它去救人好嗎?”莫顏紅着眼睛看着大白,第一次用如此哀求的語氣跟它說話。
她知道大白多麼看重這株黑靈芝,要不是她攔着,在移植到空間之前早就被它吞下去了。如果不是大白,她也得到了這個或許能救命的好東西,所以她早就打算把黑靈芝分一半給大白,她現在這麼做,無異是在搶奪屬於大白的東西,可是一想到那人等着黑靈芝救命,她根本顧不了許多。
大白默默地看了她一眼,扭頭衝着一旁的毛團低低的叫了一聲。毛團像是得了指令似的,連忙走過來,伸出隱藏在肉墊下又利又長的爪子,對着黑靈芝的邊緣輕輕的劃了一下,就掉下來塊兒拇指大小的一塊。
毛毛見狀,一點也不嫌棄,飛快的叼了起來,撲騰着翅膀就要離開,卻忘了這是在空間裡。
莫顏不知道蕭睿淵到底出了什麼事,可是一想到先前心臟揪痛的厲害,毛毛的舉動又如此急切,如果不是性命攸關的大事,它不會情急之下撓破了自己的手心。
擔心一小塊黑靈芝不夠,在大白不贊同的目光下,莫顏又取下了一塊,跟先前的那塊一起用荷包裝起來,系在了毛毛的腳上。隨後,又找來一隻大水囊灌滿了靈泉水,系在了速度很快,力氣也很大的小花的背上,摸了摸它的頭沉聲道:“小花,拜託你了。”
“嗷嗚——”小花明白主人的意思,大腦袋順從的拱了拱她的手,又衝毛毛叫喚了一聲。
救人如救火,莫顏不敢再耽擱下去,很快就帶着小花和毛毛出了空間。
房間的門被拍的嘭嘭作響,傳來了馨兒莫吳氏等人焦急的叫喊,莫顏連忙將房門打開,在衆人驚訝的目光中,毛毛撲閃着翅膀極速的朝着高空掠去,很快就化作了一個小黑點,消失在了藍天白雲之下;小花也不例外,撒開四蹄如同一支疾馳的箭矢奔出了院子,朝着毛毛飛去的方向跟了過去,很快就不見了蹤影……
面對馨兒她們關切的問候,莫顏的腦子裡一團混亂,不知道該怎麼解釋。衆人見她不願意說,儘管心裡擔心的厲害,也不敢去逼問她什麼,只得勸了她幾句,讓她躺下來休息休息。
莫顏心裡亂的很,便順着她們的話躺在牀上佯裝睡熟了,等她們離開厚,猛地睜開眼,腦子飛快的轉動起來,思索着蕭睿淵可能遇到了什麼危險。
最後的那封信上
的那封信上,他明明在說四月中旬就能回來,今日已經到了四月十八,按照時間推算,此時他應該在路上,甚至距離京城非常近。身爲十萬大軍的統帥,他這次大獲全勝,收復了失陷的城池不說,還斬敵數萬,讓巴人族元氣大傷,短時間內根本不敢再進犯大楚,此時,他風頭正勁,誰會在這個時候對他不利呢?
是政敵?還是巴人族不甘心失敗,派人刺殺他?還是……功高震主,引起了當權者的猜忌,欲除之?
想到最後的一種可能,莫顏的臉上血色全無,心口涌起一陣陣悶痛,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看着掌心乾涸的鮮血,她只恨不得長出一雙翅膀飛到他的身邊親眼看着他平安無事纔好。
……
被鮮血染紅草地的小河邊,多了近百個身着勁裝的武士,他們手執利劍圍成一個圈,盡忠職守的守護着圈中之人,連一隻蒼蠅也不能飛進去。這些武士是隸屬太子府的精銳護衛,此次奉太子之命,跟隨鬼醫一同接應蕭睿淵,卻是來遲了一步。
落下最後一針,鬼醫滿頭大汗的站起身,許是頭低的太久的緣故,腦子裡有片刻的眩暈,若非一旁的武士眼疾手快的將人扶住,怕是已經摔在了地上。
蕭睿淵半裸着上身躺在地上,他的雙眼緊緊地閉着,面上一絲血色也無,薄薄的嘴脣卻呈現出詭異的青紫之色,明顯是中毒的跡象;他的胸口處密密麻麻的扎着近百根銀針,被銀針包圍的中心處,一支箭矢穿胸而過,只露出短短的一截箭羽。他的周身縈繞着一股沉沉的死氣,呼吸變得幾不可聞,若非胸口處尚有微弱的起伏,任誰看到,怕是會以爲人已經不在了。
過了一會兒,恢復了些許精神的鬼醫蹲下身,再一次給蕭睿淵把脈,見脈象比先前又弱了一分,他閉了閉眼,神色沉痛無比。
沒想到,緊趕慢趕還是來晚了,儘管他使出渾身解數封住了蕭小子的心脈,可是這毒,還是滲入了心脈,神仙難救啊!
一旁的蕭九見狀,就知道主子不好了,一時劇慟難抑,抓起鬼醫不可置信的質問道:“同樣是中了‘噬心毒’,當初你能爲殿下遏制住這種劇毒,爲何現在不能想辦法救主子?”
噬心毒乃數十年前,由異域傳入大楚,毒性霸道無比,一旦侵入心脈,中毒之人將經歷千吞萬噬的折磨後,纔會痛苦的死去。
鬼醫沒有計較他的無禮,看着氣息又弱了一分的蕭睿淵,眼睛泛紅的說道:“殿下是吃了皇室至寶血靈芝才得以延續性命,即便現在有第二株血靈芝現世,蕭小子也等不及了,這是命啊!”
蕭九一聽,滿臉的絕望,整個人像是被抽盡了所有的力氣,無力的後退了兩步,抓着鬼醫的手也不自覺的鬆開了。
鬼醫見狀,不禁愈發的難過。想到放在藥室裡的那瓶赤蟒膽,心頭的遺憾更甚。蕭小子的身子沒有被劇毒掏空身子,只要有一小塊黑靈芝……不,即便是一株血靈芝,只要配合着赤蟒膽,沒有千年人蔘,他也有把握救活蕭小子,可是黑靈芝已有五百年不曾現世,比千年人蔘更爲難得。
現在噬心毒已經入了心脈,蕭小子就算功力深厚,毅力驚人,也不可能撐過今晚,如此短的時間,想要找到黑靈芝,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正在與噬心毒抗爭的蕭睿淵雖然閉着眼,但是並沒有失去意識,鬼醫和蕭九的對話他聽的清清楚楚。他從來不相信所謂的“命”,否則,早在十多年前,被人陷害陷入狼羣的那一刻,他就已經死了!
只要還有一口氣,他就絕不會放棄活的希望,他還沒有活着回去見她,甚至還沒有親口告訴她,他心悅她……想到那個被他藏在心底的女子,蕭睿淵強忍着心口的劇痛,奮力的睜開了眼睛,那雙原本清冷的眼裡,流淌着攝人心神地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