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軍法處置

重陽節晚上下起了大雨,方侍衛離開之時,青璃準備了幾樣好存放的糕餅點心,外面用兩層油氈布做成便攜袋,掛在馬頭上,託方侍衛帶給淳于諳,當然不是做白工,她給了方侍衛一盒子新做的手工茶餅。

“小姐,方侍衛每次都不空手,又是吃又是拿的,真是好差事。”

麥芽從門外進來,抖抖了油紙傘上的雨水,縮了縮脖子,雨點打在手背上,那寒氣傳到心底,不到九月中旬,平陽就冷成了這樣,她和於嬤嬤一直在京都,沒有到過北地,對氣候很不適應。

“快點進來喝杯熱薑茶,當心染上風寒。”

青璃沒有接話,她站起身,用鐵絲挑亮了燈芯,內室裡這才明亮一些。窗外一片黑暗,雨點有節奏地打在屋檐上,冷風一過,順着窗戶的縫隙,鑽進了屋內。

現在還不到結冰的時候,等到冬天,平陽城風沙極大,家裡的下人曾經說過,躲在屋子裡面貓冬,一天沒出去,內室的地上會刮進來一層細小的沙粒。

對於這種惡劣的條件,青璃很是無奈,買下這所新宅的時候,也有一些房間的高麗紙破了小窟窿,現在下雨,她走到窗戶旁,發現這些窗紙被雨水泡過之後很是溼潤,她用指尖輕輕一戳,就是一個小洞。

“小姐,您……”

麥芽喝了一杯熱乎乎的薑茶,這才感覺從腳底板竄上來了點熱氣,見自家小姐正在窗戶前面破壞,她抱着肩膀,每當戳一個窟窿,她就抖動一下,總感覺內室進來了冷風。

“這高麗紙應該許久未換,一直沒到這邊小住,倒是把這個忘了。”

青璃搖搖頭,嘆息了一聲,家裡的下人都是纔買不長時間,管家辦事謹慎,小心翼翼地,平日裡也節約,家裡的窗戶紙這樣破爛,估計也是抱着湊合的心思,沒有上報。

不出幾天,還要降溫,按照以往平陽的氣候,九月末就會下雪,必須要趁着冰凍之前,把房屋修繕一下,該換瓦片的換瓦片,高麗紙都需要重新糊上幾層防風,另外,地下的煙道都需要疏通,不然冬日也要難熬了。

記得在前世,青璃小的時候,家裡也是住平房的,那時候在裡屋,有一個小爐子,上面一直燒熱水,爐子有一個長長的煙囪,通到屋外,冬日裡,可以隨時有熱水喝,內室溫度也會提上來一些。坐在爐子的周圍,縫補的時候手指靈活,能暖手。

“小姐,您說這個得找鐵匠做吧,奴婢明兒一早就去。”

青璃讓麥芽找來筆墨紙硯,她畫着草圖,又對麥芽說了爐子的特點,這種小爐子需要一個鐵鉤,和一個鐵鉗子,能方便勾出木柴燃燒出來的草木灰,正好空間發現了煤,供應太多人無人開採,自家人用上還是沒問題的。

“恩。”

火爐是專門給有煤塊設計的,傳統的紅泥小火爐太小,就是和花盆一樣的直筒,底下有一排細密的小孔。放在內室,只能加熱點東西,起不到保暖的作用。

“小姐,大廚房燒了水,您什麼時候洗漱?”

於嬤嬤手裡拿着一個食盒,快速地跑進了內室,剛看着麥冬喝下湯藥,用喝了點蜂蜜水,給麥冬蓋好被子,見她有了睡意,這纔來這邊伺候自家小姐。

“等等吧。”

青璃打開食盒,看見裡面擺着幾碟子的麻薯。她今天下午突然想起這種前世在臺灣很火的小食,正好家裡有糯米,有花生和白糖,就簡單說了一下做法,讓後廚的人研究,沒想到還真做出來了。

“這碟子是花生的,那碟子是紅薯,還有紅糖的,這邊是蘋果餡。”

於嬤嬤介紹一一介紹,青璃看花生芝麻的最討喜,拈了一個,咬了一口,裡面是花生和芝麻混合的餡料,外面的糯米皮吃起來很有嚼勁,總體來說,很成功。

“真好吃啊,小姐,這要是放在京都的糕點鋪子,定能火爆。”

麥芽跟在青璃身邊這幾年,可算是長了見識,一些好吃的,好玩的,新鮮的玩意都沒少見,特別是吃食這方面,這些新物事,就算是高官家的小姐們都吃不到。

“不光是京都,在平陽也可以啊!”

於嬤嬤也連連讚歎,麻薯裡面的餡料是關鍵,比單一的糯米糰子好吃的多,只可惜算下來成本不低,一般的百姓們未必會捨得買這樣的吃食做零嘴。

青璃不是沒想過開糕點鋪子,畢竟自家在京都有生意,運營這麼多年,也是門兒清,但受氣候影響,等到天寒地凍之日,根本很少有百姓出門採買,大家早就攢夠了過冬的物事,那會開門做生意的,就剩下一些雜貨鋪子。

平陽的百姓在冬日裡吃食簡單,有那好存放的蘿蔔白菜,黃豆,胡蘿蔔等,留着每天炒菜燉菜,一個冬天一成不變,沒什麼新鮮的菜色,等到過年,才能吃上幾頓有油水的肉和餃子。

天冷的時候,糕點鋪子幾乎沒什麼生意,一些棗泥糕,江米條,家家戶戶都會做,有時候炸點面果子待客,不需要出門採買。

夜已深,青璃洗漱之後,吹了油燈,進到空間之內。

自從麥冬受傷臥牀不起,青璃的時間越發自由,每天晚上都會準時在空間裡忙碌,棉花每天都在收穫,放到庫房,還有一些新鮮的蔬菜瓜果,有些吃不完,就釀成果酒,做成果脯果乾,留着在冬日裡享受。

空間的靈泉池子,被清理單獨地截出來一個小池塘,她在山林中挖了個大坑,又把靈泉裡的水引來一部分,裡面專門投放一些廢玉,一些玉器首飾,擺件,經過幾天的洗禮,明顯提高了不只一個檔次。

玉器鋪子那些首飾,青璃賣價很貴,高於同行水平,她要走奢侈精品的路線,打劫那些大戶人家的銀子,反正平頭百姓肯定買不起,獅子大開口,也沒什麼不好意思。

空間裡原來有一個單獨的庫房,裝銀子,現在已經去了多一半,從砍手黨那裡打劫的官銀全部上繳淳于魔頭,還搭上在許豬頭家打劫的一部分,剩下的銀子沒水分,都是這麼多年辛辛苦苦賺來,就這麼不眨眼地花出去,還有點心疼。

只要能進到空間,青璃肯定會在溫泉池子泡一會兒,她發現前主人說空間可以改變容貌,最大的作用還是溫泉池子,可以改造皮膚,五官也在潛移默化地蛻變着。

“砰砰!”

又是一陣地動山搖,青磚瓦房搖搖晃晃,她趕忙從溫泉池子裡面出來,套好衣裙,趕往事發地,小白狐羽幽已經成了一隻黑狐狸,臉和眼睛黑漆漆地一片,傻傻分不清楚。

“主人,這黑火藥響聲倒是很大,嘿嘿。”

羽幽這裡試驗的地方是發現煤的山頭,它這麼一炸,原本的大塊煤全部變成了小塊,嘩啦啦地從山頭滾落,青璃施展輕身術,飄到了幾十米外,對着山頭嘆氣。

火藥是發明出來了,只有響聲,不會達到把人炸飛的效果,大秦邪陣多由步兵組成,並且空間火藥存貨不多,還等着最緊急時刻救火,不到最後關頭不會拿出去,這是一張關鍵的底牌。所以破陣只能靠己方自己尋找方法。

青璃整理一些煤塊,堆成一個小山頭,也就是最近就要派上用場,想到明日裡還要去大營看看,她早早地入睡。

九月初十,昨夜的大雨,早上才停,太陽沒出來,天也是陰森森的。

早膳過後,青璃找來府上的管家,商議修繕新宅之事,馬上天兒就冷了,不能因爲省幾個銀子就遭罪,府上下人的棉衣,棉被都要置辦出來,每個人必須有一套厚棉衣,下人們值夜在茶水間,加強保暖。

窗戶上的高麗紙,統一換新,買那最好的,多糊上幾層,還有窗櫺之間的空隙,想辦法填補上,用木片或者棉布,防止冬日裡進冷風,青璃爲此,給府上每個房間窗戶上做了拉桿,採買厚實的布料做窗簾,也能起到擋冷風保暖的作用。

“還有門上統一上棉門簾,都準備好。”

一共有三所新宅,隔壁傷員的宅院,青璃也交待下去要同等待遇,必須在冰凍之前準備妥當。

麥芽上心,一大早就去找鐵匠定製爐子,於嬤嬤照顧麥冬忙裡忙外,青璃見二人抽不開身,自己坐馬車去玉器鋪子轉轉,遇見了一早來尋人的馬姑娘。

富順對馬姑娘很滿意,覺得這姑娘手腳麻利,幹活勤快不偷懶,也有眼色。也就才過了早膳的時辰,玉器鋪子剛剛開門,夥計們正忙着打掃,就有生意上門,這次來的還是青璃的熟人,季悠。

“阿悠,你來這麼早?”

青璃訝異,早晨還在下雨,這剛放晴沒多久,一條街上的鋪子沒開幾家,富順習慣早到,和夥計們一起打掃,所以自家鋪子一般開門早,這會兒街上沒什麼人,季悠是第一個客人。

“青璃,我來買玉佩,成對的最好。”

季悠緊抓着帕子,不自在地揉揉,她擡起頭,面帶着羞澀。自從得到陳公子準信之後,她心裡做了一個決定。三姨娘挑撥爹爹,給娘下絆子,她終於不再忍受,帶着娘一起出府,陳公子派人把她和娘接到了平陽一處宅院。

在平陽,季悠日子過的舒心,甚至要比在知府後院生活要好。陳公子對她照顧無微不至,兩個人已經定親,就等着年後她滿十五歲及笄,二人擇黃道吉日成親。

宅院裡有幾個陳家的老僕,季悠在早上無意中才得知,今日是陳公子的生辰,在重陽節之後一天,她匆匆忙忙上門,就是想採買一對玉佩送給他做禮物。

“這樣啊。”

青璃只是送信就白得了這麼大一間鋪子,一直覺得有點過意不去,既然今日是陳公子生辰,她剛好送上一份禮物,把人情還上。

“玉佩成對的很多,成色最好的有一對暖玉。”

這對暖玉也是青璃無意之間發現的,她把玉石首飾從靈泉池子分揀出來的時候,有一塊原石是熱的,暖玉價值不菲,尤其是針對體弱之人,有更大的功效,她委託鋪子裡的師父雕刻成鴛鴦玉佩,想賣個好價錢,既然是陳公子生辰,不若就低價賣出,這樣也就不算佔了陳公子的便宜。

“就一百兩銀子吧。”

青璃知道季悠的狀況,母女二人幾乎是淨身出戶,沒帶什麼,私房銀子僅有幾個小匣子,走之前三姨娘還派了丫鬟檢查東西,見到她送給季悠的頭面還鬧了一場,硬說是季悠偷來的。

“怎麼可能?”

季悠不斷地摩挲玉佩,陳公子身子不算很好,所以天冷的時候幾乎不出門,她雖然沒見過大世面,也知道暖玉是難得之物,正想着自己還有多少家底,被青璃一句話說地一愣,擡頭驚呼。

“鋪子是我的,我說多少就是多少,你給銀子吧。”

青璃推了推還在發愣的季悠,笑意盈盈地伸出手,“快點,不然一會兒我反悔了!”

“青璃小姐,您……”

季悠的丫鬟不住地眨眼,似乎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只有在身後不遠的富順呲牙咧嘴,自家小姐真是任性,一百兩白菜價就賣出去了?上次一個大戶人家的小姐出價一千兩銀子,他都沒理會,早知道他當時一定點頭答應。

“富順,你牙疼嗎?”

青璃喝了一口熱茶,對他解釋了一下其中的淵源,富順纔到平陽不久,不清楚其中的內情,現在得知之後,這才鬆了一口氣,他就說自家小姐那麼精,怎麼可能幹賠本的買賣。

一直在玉器鋪子到巳時,上門的只有寥寥幾人,雖然比較冷清,不過幾乎人人不空手,馬姑娘也慢慢熟悉起來,得知每賣一件玉器都有額外的小獎勵,勁頭很足,閒暇的時候就不停地擦着桌椅板凳,讓廳堂窗明几淨,一塵不染。

從玉器鋪子出來,青璃在一家老字號買了一些醬肉,空間裡還有新做的油餅,她放在食盒裡面,獨自乘着馬車,趕往關外大營。

昨日答應了方侍衛,最近時常要去城北大營看看,她坐在馬車裡託着腮想事,一直到馬車停車,她還陷入在沉思中。

“少夫人,您來了,可不好了!”

有士兵們過來行禮,對着青璃神秘地小聲道,“少將軍發了火,已經下了命令,要對張副將軍法處置呢,您來的太是時候了!”

青璃揉揉額角,一時間沒有理會士兵的意思,“我來的是時候,是想讓我圍觀執行軍法?”

“不是不是。”

士兵瞪大眼睛,腦袋搖得和撥浪鼓一般,他苦着臉,解釋道,“張副將罪不至死啊,少夫人,您幫着求求情吧!”

青璃拉開了車窗,一股冷風吹了進來,營地的四周都是落葉,有士兵正拿着掃帚清理,周圍的山上,草木枯黃,樹上的葉子都要落光了,一片淒涼之色。

青璃披上她的皮草小披風,提着食盒,從馬車下來。今日營地格外地安靜,士兵們見到她,默默地行禮,然後繼續手上的活計,完全不似以往那麼喧鬧。

“這到底是怎麼了?”

淳于諳的脾氣,青璃知道,他雖然嚴肅,但是很少真正動怒,來平陽這麼久,到城北大營次數不少,還沒見他處置過誰,一般犯點小錯只是體罰一下,這次是要命,來真的了。

張副將,青璃有點印象,好像是一個大漢,一臉絡腮鬍子,平日和黑旗副將總湊合在一起,在軍中地位比較高,要把人處死,她在想,這位副將到底犯了什麼錯。

“這……這……”

這個士兵接過食盒,面帶糾結之色,“少夫人,您就當不知道吧,不然少將軍……”

“好了,真是囉嗦,要不是大岔子,我儘量幫忙。如果是通敵叛國那種大罪,那隻能洗乾淨脖子等着呢。”

青璃整理一下頭髮,隨着士兵來到大帳,裡面空空蕩蕩的,淳于諳正坐在方桌之前皺着眉頭,旁邊是一個托盤,裡面有冰涼的粥和饅頭,可見他早膳也沒用。

桌子上凌亂地堆着一些宣紙,上面寫寫畫畫,旁邊是零散的筆墨紙硯,沙盤還有幾本書。

淳于諳是個喜好整潔的人,桌子上這麼凌亂,只能說明他昨夜一夜未睡,現在又不吃早飯,又在糟蹋自己的身子。

“怎麼來了?在大營裡沒有遮擋,天冷。”

淳于諳聽見動靜,見到青璃,眉眼立刻舒緩了一些,他站起身,摸着椅面上的溫度,這是他之前坐過的椅子,還有餘溫,加了一層厚墊子在下面,讓青璃坐上去,又拉過她冰涼的手取暖。

“還說呢,不來都不知道你過這樣的日子。”

青璃本想發火,又被淳于諳一系列動作弄得沒脾氣,他雖然冷漠,但是對她會像變了一個人。青璃想,淳于諳做什麼都有自己的理由,不會不分青紅皁白亂用軍法,一定是張副將觸犯軍紀。

最近天冷,大帳上也進行了加固,門口用了棉門簾加厚,帳篷裡有炭盆,夜間會燒火,青璃把食盒放在桌子上,轉了一圈,發現只有這裡凌亂。

等青璃繞回到正廳,桌子上的筆墨之物已經被整理妥當,淳于諳正在給她沏茶,沙啞着嗓子問,“松鼠喜歡嗎?”

“恩,很喜歡,這兩隻小傢伙很有趣。”

想到那兩隻松鼠,青璃笑了笑,只要不餓,無論怎麼逗弄都不理人,兩隻在一起,不是吱吱地叫,就是摟在一起呼呼大睡,等到餓的時候,不停地作揖,給瓜子會被鄙視,它們更喜歡松子。

淳于諳點點頭,他端茶放在青璃手中,坐到了她的對面,一直深深地注視她的臉。

“怎麼,有段日子不見,不認識了?”

青璃覺得有點冷,她用茶杯暖手之後,緊了緊披風,從椅子上站起身,直接坐到淳于諳的腿上,動作自然,絕不拖泥帶水,倒是讓他僵硬着臉,不敢亂動。

“多虧我帶了吃食,不然你不是要用涼飯了!”

青璃把上面的白粥倒在一個小瓷盅裡,放到紅泥火爐上加熱,又打開食盒,她洗過手,用醬肉,海帶絲和熗拌土豆絲捲了兩張餅,“喏,還熱乎呢,趕緊吃吧。”

“多謝夫人擡愛。”

有青璃在,淳于諳心裡踏實,多日的疲勞消失無蹤,他在她的臉頰上印了一個吻,這才接過捲餅,“平陽快冷了,不如回到鳳陽貓冬。”

“我倒是想走呢。”

青璃見粥已經熱好,把小火爐推到淳于諳這裡,這才坐到他的對面,她知道他在吃東西的時候不喜歡說話,她小口喝着熱茶,等到他吃完,這纔回話。

平陽城不但冷,每天晚上風大,不在空間裡,總能感覺被子四面都在透風,皮膚乾燥,對比起來,她更喜歡窩在莫家村,爹孃書信說,等到年前會趕回來,族裡也一堆瑣事等着她決定。

青璃沒有提剛纔士兵所說軍法的事,淳于諳默契地沒有張口,青璃自顧自地說着最近的日子,玉器鋪子的買賣,士兵們冬日裡的軍需,棉衣棉被,馬匹,淳于諳認真地聽。

“少將軍,張副將已經被帶到高坡上,等待午時行刑!”

有士兵在門外回稟,青璃仔細地側頭觀察一下淳于諳,她發現他情緒低落,眼眸中流露着一種傷痛。

張副將是北地大軍的高級將領,也追隨了他多年,若是有一點可能,也不願意走上這一步。但是,私下裡的交情是私下的,觸犯軍法,必須行刑,這是軍中的軍紀。

“到底是怎麼回事?”

青璃覺得,還是應該過問一句,淳于諳總是這樣沉默,有時候明明被誤會,他可以解釋,卻倔強地不肯多說一句話,這次執行軍法,士兵們沉默,或許也不願意看到這樣的結果。

“少夫人,還是屬下來說吧。”

方侍衛走進大帳,見自家少主一直沉默,暗道不好,少夫人來了,說不定這就是一個轉機,萬一錯過,張副將可就真沒救了,他急忙上前一步,低頭拱手道,“這事難以啓齒,不過張副將真的罪不至死。”

方侍衛巴拉巴拉說得很快,青璃連連點頭,這才明白事情的原委。

在軍中,有專門供士兵們享樂的營帳,裡面都是軍妓,士兵們稱作紅帳。事情就是由此引發,一般在紅帳的姑娘有兩種,第一種是青樓裡面的姐兒,自願爲戰爭出力,服侍士兵們,那樣在戰爭結束之後,可以得到一大筆銀子從良,還有一種,多半是罪臣之女,被髮配到此,淪爲官妓。

說起來,張副將也是個大家族出身,後來家裡沒落,原來定親的女子家見此毀了婚約。他一氣之下從軍,因爲作戰勇猛,很受淳于老將軍的賞識,這麼多年戰功無數,被提拔成爲領兵的副將。

張副將一直在城北大軍中待命,沒說上媳婦,也有將近快三十歲,血氣方剛,都靠在紅帳中解決需要。誰知道天意弄人,就在前不久,在紅帳之中,來了一批罪臣之女,竟然有原來與他定親過的女子,那女子後來嫁人之後,被夫家牽連,淪爲了官妓。

女子見到張副將猶如救命稻草,委屈地訴說當年是多麼無助,自家悔婚她覺得沒有臉見人,想要自縊被救下,後來爹孃以死相逼,讓她嫁人,誰知道命苦的很,沒過上幾天好日子。

想到曾經,張副將心軟了些,當年兩個人也曾經發誓要生死相依,他覺得,家裡突變是意外,也不能怨她。

大周的軍紀森嚴,就算是將領,也不能隨意把軍妓領到大帳之內找樂子,因爲在前方,隨時有突發狀況,另外,大帳裡面或許有一些機密,萬一軍妓之中混了探子進來,就會造成大麻煩。

淳于諳潔身自好,所以對手下的將領要求很嚴格,每個月只給兩天找樂子的機會,張副將在曾經的未婚妻到了紅帳之後,對她很是照顧,因爲他是高級將領,有話語權,讓她暫時可以不用接客。

這位曾經的未婚妻總是在回憶當年,溫柔小意,張副將回想起來也覺得心酸,這麼多年沒娶親,說實話,也是對當年之事耿耿於懷,現在兩個人說開,感情迅速升溫。

就在昨夜下雨,紅帳的地勢有點低,他去查探之後發現那裡滲水,看到曾經心愛的女子臉色蒼白,就把她帶到了自己的大帳裡,想今夜下雨,又是重陽節,雨夜天黑路滑,大秦根本不會伏擊。

張副將只猜中了開頭,沒有猜中結尾,大秦確實沒有來,但是,他大帳之中的軍旗,全部被人惡意損毀,連備用的幾面軍旗也被人剪成了碎片。

那個曾經心愛的女子,還在嘲諷他,還是當年那麼單純可笑,嘲諷之後,用剪子扎進了胸前,氣絕身亡。

軍旗在戰場有重大的作用,而且張副將率領的紅旗,是一支非常強悍的步兵隊伍,士兵們擺陣,撤退,攻擊還是防守,都由軍旗做指揮,很多陣型都是五旗配合,現在缺了一面關鍵的,若是大秦進犯,大周如何應戰?

軍旗象徵着士兵們的凝聚力,在戰場上,若是有一方軍旗倒下,士兵們立刻變成一盤散沙,就好比一個人,脊柱已經斷了,這個人怎麼能站立。

在大周大營,混進來了探子,而且用這種不光彩的美人計,迷惑了高級將領,淳于諳很清楚,或許不久之後,大秦就會捲土重來,不會給己方喘息的機會。

青璃認爲,這件事可大可小,往大了說,因爲將領不察,損毀了軍旗,可能會造成無法彌補的損失,大秦出戰,大周缺一面軍旗怎麼迎戰?對方還有無敵邪陣,若是對敵,會造成數以萬計士兵傷亡,若是退後,很可能給敵方攻城的機會,進退兩難。

往小了說,不過是一面旗幟,彌補上這個損失就可以,將領往營帳招妓,就是二十軍棍的事,在士兵面前被懲罰,丟人點,毫無性命之憂。

“少將軍,午時要到了,請您前往高坡,監督行刑。”

士兵又進來稟報一次,青璃看了一眼沙漏,離午時約莫還有兩刻鐘,也就是說,張副將還有兩刻鐘的活頭。

方侍衛一口氣說完,胸前起伏地喘氣,他緊盯着青璃,眼中帶着迫切地希望。都說法不容情,可張副將也是他的兄弟,對方又被人矇蔽,已經夠悲催了,現在還沒有任何彌補的機會,就要付出生命的代價,可他也明白,這事不怪少將軍,軍法就是要處以極刑。

“方侍衛,走吧。”

淳于諳站起身,幫着青璃緊了緊身上的皮草披肩,他臉色冷峻,帶着一種強大的氣勢,“天冷,你就留在大帳中,別見血腥了。”

“我還是跟着過去看看吧。”

青璃猶豫一下,心裡盤算怎麼解決這件事,自家淳于魔頭是主帥,一定心中無比沉痛,可是放過張副將,開了先河,以後軍法怎麼約束犯錯的將士們,完全失去了本身的威嚴和信服力。

損壞軍旗,派出軍妓來幹這件事,青璃眯了眯眼,對方不是宇文鯤就是耶律楚仁,不用想就知道,而且對方一定打聽好張副將的背景,才設了這樣的圈套。

真是好計謀!在城北大營,管理最鬆懈的就是紅帳之內的軍妓們,很容易安插進來。這個女子不會武藝,肯定難以接近淳于諳,那麼就挑曾經有了婚約的張副將,沒有直接刺殺,選擇了損毀軍旗的法子,讓大周措手不及!

大秦發兵,大周必定失去陣腳,張副將因此被軍法處置,一定讓北地的士兵們心中存在怨怒,大周又失去一員猛將,真是一箭多雕的好計策!就是陰損了些。

不過嘛,戰場上,只有戰勝一方纔是王道,沒有人追問取勝地過程,大家看到的,只是這件事造成的結果。

行刑處,是兩邊山頭的一片緩坡,下面站滿了將士們,見到淳于諳出現,行禮之後,衆人默默地分開,青璃隨着淳于諳走上緩坡,張副將正被綁在一顆樹上,耷拉着腦袋,眼睛裡沒了神采,心如死灰的模樣。

“計時!”

淳于諳擡手,對待旁邊的管理軍法的將領大吼一聲,青璃站在旁邊,沒準備,嚇了一跳,她拍着胸脯,嗔了淳于魔頭一眼,不會小點聲嗎。

周圍圍着成千上萬的士兵們,大家有的擦着眼淚,小聲地哭泣,卻沒人站出來求情,他們知道自己人言微輕,無法和軍法抗衡,只好沉默着等待。

張副將的絡腮鬍子被剃下,留下泛青的胡茬,這麼一看,還是有幾分英氣,青璃想不通,這人和魯進一樣,有英俊的外表,不知道打理,留着大鬍子,看着邋遢。

“少夫人……”

方侍衛小聲地跟在青璃身後,接到淳于諳的瞪視,他訕訕地抓抓頭,面上又帶了乞求之色。

“差一刻正午!”

旁邊有士兵高聲道,這個時候,有人端上了食盒,好酒好菜,擺在張副將的面前,這是作爲離開人世之前,最後的送行飯。

裡面有雞腿,有紅燒肉,還有香噴噴的魚塊,他手下的士兵們抹着眼淚,倒了一杯酒,放到他手中,泣不成聲。

“哭啥哭,以後好好幹,爭取早日升到副將!”

張副將苦笑地搖搖頭,對着手下的將士們鼓勵着,他大聲道,“是我對不起士兵們,對不起大周,這次造成嚴重的後果必須承擔,所以心裡服氣!”

“嗚嗚,副將,您爲啥要信那個娘們的話啊。”

幾個親兵哭成一團,張副將面色淡淡地,他沉默良久,最後把手裡的酒杯,仰頭一飲而盡,沒有說話,事到如今,一切還重要嗎?他觸犯軍法,不是幾棍子就能解決的。

淳于諳揹着手,一句話沒有說,青璃感覺到,他深邃的眸中,帶着惋惜和不捨,不瞭解的人一定認爲他冷血,可是青璃能從他緊握拳頭上的青筋,感受到他此刻的複雜情緒。

“午時到!”

有執行軍法的將領,舉着一張宣紙,和圍觀士兵們宣讀張副將的幾宗罪,不提帶着軍妓進大帳,光是損毀軍旗,就是罪無可赦。

“行刑!”

“慢着!”

在這個瞬間,青璃突然上前,這一聲高喝,讓所有的士兵們燃起了希望,他們把視線定格在青璃身上,激動道,“少夫人……”

“少夫人,抱歉,這是大周的軍法,所以張副將……”

負責軍法的將領面帶歉意,這種情況,少將軍不發話,似乎也沒有迴轉的餘地,就算髮話,又能怎麼樣呢,軍規上面寫得很清楚。

冷風一直吹着,周圍的士兵們緊緊地盯着,大氣都不敢喘,如今,少夫人是他們最後的希望,也是全部希望。

張副將詫異地擡頭,之前在沙場點兵之時,找麻煩的就有他一個,而且得知少將軍把兵符給了少夫人之後,他心裡很不痛快,認爲少將軍被她迷惑地五迷三道,誰想到,真正被女子迷惑的是他自己,真是諷刺。

“我知道,我要說幾句。”

青璃拿出兵符,對着淳于諳微微一笑,淳于魔頭八成在算計她,不讓她跟來也是有意而爲之,不然以他的脾氣,不會非要說這麼一句話。

兩人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青璃得到一個做老好人的機會。

“你們也知道,這次張副將是遭人陷害,而陷害者一定對我大周將領背景很是熟悉,若是今日軍法處置了張副將,那麼明日又有將領因爲別的瑣事中計,我大周當如何?”

青璃走到高地,聲音清脆,她分析着大秦是多麼無恥,讓衆位士兵轉移視線,多次強調,張副將是被人陷害背黑鍋,讓大家增加對大秦的恨意。

“誠然,但是軍旗損毀已經成爲事實,那麼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最少也要二十軍棍!”

青璃繼續忽悠,她現在想做的就是拖時間,等到軍旗縫補好之後,就沒人在乎這點小事帶來的影響,這件事就算給大家打預防針,要時刻保持警醒。

“少將軍,少夫人,不好了!大秦,大秦發動進攻,已經開始在前方擺陣了!”

有斥候跑來報告前方的消息,讓青璃面色一頓,該死的宇文鯤,早就算計好了,竟然在午時發動進攻!看來是誠心想要淳于諳失去左膀右臂。

“嘩啦……”

底下士兵們面露驚慌,上次的邪陣,他們印象深刻,連少將軍都沒了辦法,被人圍堵在山上,軍旗損毀,如何出戰啊!

“慌什麼,沒了軍旗就不能打仗了?你們上戰場是殺敵,至於軍旗,只要有東西代替即可。”

這個時候,穩定軍心是必要的,淳于諳終於在士兵們面前說出長句子,在此之前,士兵們聽到最長的話,都是他們少將軍說關於少夫人的。

“少將軍說的好。”

青璃作爲一個合格的托兒,及時地鼓掌拍馬屁,她笑意盈盈地看着士兵們,到場這些人,大半是張副將手下,她高聲喊着,“大家打起精神來,不就是紅色的軍旗,你們看!”

話畢,青璃脫下身上披着的狐狸皮披風,趕巧了,剛好是一件紅色的,她高聲道,“怎麼樣,這件披風暫時代替軍旗如何?火狐狸毛製成,絕對比大秦軍旗成本要高,所以此次戰鬥,我大週一定旗開得勝!”

“旗開得勝,少夫人做的軍旗好!”

“必勝,給我們副將出氣,趕走大秦蠻人!”

士兵們士氣受到鼓舞,青璃對着管理軍法的將領道,“還愣着幹什麼,把張副將繩索解開,讓他去戰場贖罪去,順便氣氣大秦蠻人,我們沒中計!”

“少將軍英明,少夫人英明!”

青璃表示,這一切都是和少將軍兩個人商議好的,並不是他們的少將軍不容情。淳于諳拉着青璃的手,眼神柔和,她懂他!

士兵們高唱戰歌,一鬨而散,張副將也被解開繩索,他想說什麼,卻又說不出口,大秦已經擺陣,己方也不能耽擱,他對着二人拱手,跑下山坡去做準備,今日大周紅軍旗,變成少夫人的紅色披風,那麼就讓這種精神,無聲地鼓舞士兵,與大秦殺個你死我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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