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這件事,其實王譯心中早就有了默契,蘇己跟卞通一樣,他們都不是普通人。
剛想通這件事的時候,王譯並不覺得訝異,甚至比發現卞通的時候還要坦然。
因爲蘇己是淮淮的人。
而能被淮淮放在心上的,又豈會是普通人。
也正因爲這一點,當得知蘇己近況後,他很難不擔心。
在研究所的資料庫裡,能查到一些相關文件……
……
……
專家會診於兩小時後結束,推開休息室的門,裴淮身影出現在那兒,宮姨和吳媽同時看了過去。
蘇己也從窗臺旁回頭,她在逆光的位置,光從頭頂傾斜而下,形成丁達爾效應。
裴淮看了幾眼,收回視線。
搭在門上的手鬆開,抄進口袋,高高的個子站在那兒。
他沒進來,就是讓蘇己出去的意思。
蘇己起身。
氣氛莫名安靜,宮姨和吳媽對看一眼。
裴淮向來喜怒不形於色,兩人心裡說不出的擔憂。
等蘇己出去,裴淮一言不發地往電梯那兒走。
蘇己跟在後面,保持着一步之遙的勻速距離,兩個人腿都長。
一開始蘇己還有耐心,但等進了電梯,男人摁了B2層,電梯門關上,兩人並肩站立。
“砰”一聲,蘇己沒忍住,踢了一腳電梯門。
裴淮身子一僵。
蘇己朝他擡眼,“所以,專家到底怎麼說?”
裴淮,“……”
又是幾秒鐘的安靜,蘇己咬了下後槽牙,正要發作,她手腕突然被人撈住,跟着往前一帶,她胳膊從裴淮身側穿過,裴淮把她抱住了,一隻手緊緊箍着她肩膀,另一隻手扣着她後腦往自己懷裡擁。
他抱的特別緊,蘇己擡手要推,動作卻一下子停住,她感受到他結實有力的肩膀在微微顫抖。
裴淮吻她的額頭,因爲無法言說的心疼而開始自我懺悔,“從今天開始我們住院,我陪你一起。”
蘇己,“……”
她安靜地被他抱着,直到他不再說話,她確定他說完了,才呼吸艱難地擡起頭,看他,“住院,然後呢?”
裴淮言語簡練,“進行催產素干預,如果不見效,考慮剖腹產。”
蘇己提一口氣,“沒了?”
裴淮表情嚴肅,“……”
就這?
蘇己快被他氣笑了。
剛剛看他抱她時的反應,她以爲自己要嗝了。
“也不是第一次住院,不至於,”蘇己鬆一口氣。
然而裴淮並沒有因爲她很容易接受的態度就覺得心裡好過一些。
“你知道、”他下頜線繃得厲害,“剖腹產手術是怎麼做的?”
她不知道,在大商沒有剖腹產。
雖然現在剖腹產越來越普及,但人們對這個詞的概念卻越來越模糊。
需要打開幾層人體組織,多長的傷口,多深的剖層。
專家會診後裴淮獨自在會議室待了半小時,有強迫症的男人卻在手機瀏覽器裡一次性打開了幾十個網頁,搜索的全都是相關的學術性文獻。
包括手術過程中的所有風險,以及有可能的術後併發症。
裴淮看着電梯液晶屏上緩慢下行的數字,目光發冷,周身氣壓低沉。
蘇己知道裴淮在她的事情上總是很小心翼翼,容易反應過度,她想讓他輕鬆一些,於是以開玩笑的語氣說,“溪姐不也是剖腹產?怎麼沒見你這麼擔心?”
誰知裴淮看向她,毫無道德底線地反問,“你跟她能一樣?”
蘇己,“?”
裴淮收回視線,很毒舌,“她一個不用配菜也可以吃掉兩碗米飯的人。”
蘇己,“……”
她“嗤”笑一聲,視線順着電梯按鍵區往下走,最終落在那個依然是灰色的B3按鍵上。
那是秘密實驗室所在的樓層。
“只要剖腹產可以解決,就已經很好了,”她一隻手撫在肚子上。
但如果連剖腹產都無法解決……
裴淮順着聲音看向她,而後又順着她的目光看向電梯按鍵。
濃眉很深地皺起。
“我會弄到最好的催產劑。”
在他這裡,剖腹產就已經是底線,是最壞的打算。
不存在其他可能性。
“B3層……”蘇己輕描淡寫地說,“自從上次王博士帶我們去了一次,再就沒去過了,不知道他實驗那邊進行的怎麼樣。”
裴淮沒有直接說禁止,而是比較迂迴的、冷冷地回,“去B3需要權限,等有機會。”
電梯“叮”的一聲,恰好在這時到達B2停車場。
裴淮牽着蘇己的手,將人帶出電梯。
電梯門在兩人身後閉合。
而他們正要往停車場去,電梯下行的提示音卻在身後響起。
裴淮捏着蘇己的手微頓了一下。
他沒出聲,但也知蘇己聽到了。
電梯往下走,說明下面的樓層有人叫梯。
而B2往下……只剩那一個樓層……
裴淮開車帶蘇己回了趟老宅,收拾一下住院要準備的東西。
宮姨和吳媽在房間裡收拾,蘇己看一眼門外,杜湄蘭在門口跟裴淮談話。
杜湄蘭嘴上不說,但心裡也着急,這會兒在問裴淮專家會診的情況。
裴淮大概說了一下,比起同蘇己說的時候,用詞要更加節省。
杜湄蘭點點頭,囑咐幾句,又在兒子手臂上拍了拍。
看向房間裡,視線跟蘇己對上,她做了“fighting”的手勢。
蘇己莞爾。
這是她第一次見有人做這麼生動的手勢,卻仍然能如此端莊。
送走杜湄蘭,裴淮回放房清點宮姨和吳媽準備的那些用品。
三名管家在門口來回了好幾趟,英雄無用武之地,今晚開始蘇己住院,但他們三個,裴淮一個也不帶走。
吳媽收拾的是蘇己的東西,宮姨收拾的是裴淮的。
蘇己看向裴淮的箱子,再次跟他確認,“真要跟我一起?”
裴淮理所應當地回,“不然?”
他現在根本不理解自己以前是怎麼忍的,就是蘇己還住在徐家的時候,他平均一週纔能有一次機會、把當時還只是他女朋友的太太拐到公寓過夜。
他現在恨不得去集團也要把太太帶在身邊,在太太體力允許的情況下,他希望她可以陪他出席任何場合。
就比如今天,其實他可以先給太太安排住院,他帶着宮姨和吳媽回本家收拾東西。
但他還是把太太一起帶回來了。
他根本離不開她。
她從他視野中消失一分鐘,他就會焦躁六十秒。
蘇己眄一眼自己肚子,“現在這情況……方便麼?”
她要是開始催產,怕是不方便再跟他同牀。
哪怕只是純陪聊的那種。
不過這一點裴淮也想到了,一切以她爲主,“雙人間,我住你隔壁。”
“……”蘇己靜默一會兒,“那行吧。”
**
下午辦好住院手續,徐明知和蘇存義來了趟醫院。
雙人間的vip待產房基本跟老宅的正規臥室一樣大了,牆壁雖然是比較沉悶的白色,但在裴淮帶蘇己回家的時候,已經讓護工重新佈置過。
顏色溫柔的鮮花,和各種低飽和色調的溫馨裝飾品。
環境方面沒什麼可讓兩家長輩操心的,徐明知來的時候就想到了,小裴做事她向來放心。
她看着趟在牀上用電腦的女兒。
蘇己戴着裴淮的眼鏡還在碼字,沒有那種住院躺在病牀上的感覺,就跟在家裡時一樣,挺放鬆的。
只不過單人病牀比起裴家的雙人牀少了遠遠不止一個人的位置。
蘇存義跟裴淮確認催產劑的事,以及海關方面他可以幫忙打點的地方。
徐明知揉了揉女兒的小耳垂,“後背挺一挺,跳舞的時候身條多好,自從寫這破小說開始,都快給我寶貝兒累成近視眼了。”
蘇己“嘖”了一聲,合上筆記本電腦放到一旁,那雙桃花眼就算是隱藏在鏡片後也精緻無比,“快生了yao酸啊,躬會兒背都不行?”
徐明知摘了她的眼鏡握在手裡,人緊挨着她坐到牀邊,伸手幫她揉,“真得很酸?”
蘇己撒嬌似的把頭搭在她肩膀上,“是啊,酸死了。”
徐明知神情鬆動,語氣軟的一塌糊塗,“那媽媽不說你了,你怎麼舒服怎麼來。”
上一秒還嚴厲的跟軍訓女教官似的,可下一秒一聽說女兒不舒服,最沒原則的也是她。
蘇己笑了笑,下巴搭在她肩頭,往門那邊看,“是我爸送您來的?”
徐明知頓了下,心虛地咳了咳,“媽媽自己開車來的,就是在下面遇見了。”
“您開車來的?”蘇己高深彎脣,“那您車鑰匙在哪兒呢?”
“車鑰……”徐明知一噎,轉手就在她後腦勺上敲了下,“你個小東西翅膀硬了?連你媽媽都敢管。”
蘇存義那邊說着正事,視線跟蘇己碰上,立刻露出那種女兒奴才懂的笑容。
裴淮順着他看向蘇己,跟着也彎了下脣。
下意識的那種。
蘇己嗅着徐明知身上散發出的、專屬於媽媽的香氣。
那種香氣很神奇,不是來自於任何一種香水,蘇己明明跟她住在同一屋檐下,用着一樣的洗髮水,沐浴露,卻沒有她身上的那種香氣,那香氣會殘留在她待過的房間裡,她親手剝殼的那些荔枝上,還有她從洗衣房幫女兒拿過來的那些衣服裡……
那是專屬於母親的香氣,和前世的時候一模一樣,那種香氣能貫連起蘇己整個童年記憶。
她在想,以後她的孩子,會不會也對她的氣味有特別的記憶。
而裴淮也確實說過,她身上有一種獨特的體香。
蘇己貪婪地吸着,用只有她們兩個人能聽到音量開着玩笑,“要是決定原諒他,就乾脆一些好了,畢竟你們就算立刻原地復婚、也算黃昏戀了。”
徐明知拉開她,語氣誇張地質疑,“天吶,寶貝現在是在嫌媽媽年紀大了嗎?媽媽身體這麼好,再活個一二百歲沒問題好嗎?”
蘇己挑眉反問,“您忘了上個月因爲感冒被我抓去醫院掛急診的事?”
徐明知“呵”笑一聲,抓起包包起身,“那是你太小題大做,那次我都說了沒事!”
蘇存義注意過來,終止了兩個男人間的談話,“要走了嗎?”
徐明知轉身的時候還不忘順手給女兒掖了把被子,“走了!”
語氣特颯,蘇己以爲她真生氣了。
結果下一秒,徐明知帶出下句,“明天再來!”
蘇己啞然失笑。
徐明知也沒繃住笑出了聲。
不過等離開女兒病房,徐明知點了點太陽穴,嘴角也沉了下來。
醫院環境很好,醫生那邊也給出瞭解決方案,但說不上爲什麼,就是控制不住的想要擔心。
她抽絲剝繭地去尋找那種憂慮的源頭。
可能是因爲……她穿越過來的時候,原身已經出生了,而女兒的孩子,是來到這裡後才懷上的。
不僅如此,女兒還帶着孩子去了趟大商,然後再回來。
“……”
蘇存義提醒電梯到了,“別擔心,明天咱們再來看女兒。”
徐明知有些煩躁地摁了摁眉心,轉身進了電梯。
**
然後住院的第一天晚上,蘇己就從噩夢中驚醒。
她從沒做過那樣可怕又不詳的噩夢,醒來的時候渾身都是冷汗。
她沒有喊叫,驚醒的時候就是迅速從牀上坐起身子,沒有發出多少聲響,但也就在三秒後,隔壁房間的燈“啪”地亮了。
緊接着是腳步聲,再緊接着,門把手被人旋動,門被人從裡面拉開,見她臉色煞白的坐在那兒,裴淮額角青筋跳動,快步走到她的牀邊。
不由分說地把她樓進懷裡,溫熱的手掌在她後頸處輕柔安撫。
悶熱的初夏季節,可她身子卻冷的像剛從冰窖出來。
裴淮連同被子一起,直接將她抱到自己腿上坐,是那種哄小孩子的姿勢。
等感受到蘇己呼吸漸漸平穩下來,他把她臉頰旁邊的被子往下壓了壓,露出那張精緻但蒼白的臉,他低啞着嗓音問,“做噩夢了?夢見什麼了?”
那聲音真讓人安心啊,比任何藥物的效果都顯著。
蘇己懸着的最後一口氣也終於舒了出去,身體一點一點回暖,那雙漆黑的眼睛看着他,月光下朦朦朧朧,還有一點沒褪去的紅血絲。
她說,“我夢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