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匹馬,兩匹馬,三匹馬……
遠遠地望去,能隱約分辨出蒙古馬特有的身架,和在它們那些長長的鬃毛飄揚中,竟然還有高大、修長而顯得十分俊美、飄逸的歐洲純種血統馬的身姿,一邊跳躍着優美的舞步,一邊此起彼伏地點着有節奏的馬腦袋。
山區向來少馬,就是有也是毫無性格的騾馬,根本激不起人的任何馳騁而去的興趣。所以,覃五柄從第一眼開始,便將一整個手掌塞進了嘴裡,怔怔地望着如波浪一樣蔓延而來的馬羣,久久地說不出一句話。
棗紅馬,海東青,或者是一排整齊劃一的純白色騎兵小隊,或者是一隊猶如烏騅重生般的方陣,在一望無際的大草甸上,好似繁星點點,又像浪花朵朵,一眼望去,讓人不能不嘖嘖暗歎。
和覃五柄一樣,見慣了戰鷹在頭頂呼嘯着飛來飛去的喧囂,閉着眼睛都能看見藍天白雲的空降兵們,也是兩眼一眨不眨地望着鋪排而來的騎兵陣容,安靜得就像一叢草甸中的一汪沉水。
而更安靜的,是那些停在好不容易找到的一處乾土坡上的7架武直,以及武直上的飛行員、機槍手們。
這些日子,最無所事事的就屬他們了。
現在,猛然間再看見這些氣勢如虹的騎兵軍們,他們不覺更惶惑了,也更鬱悶了。原本以爲參與到這場偉大的長征中,必有一番轟轟烈烈的作爲,誰知直到昨天與紅軍的告別,營長都一直沒來招呼他們一聲,整天除了睡覺、保養機器,就是睡覺、保養機器,然後望着一隊隊忙忙碌碌的紅軍戰士,發呆。
很顯然,望着這撲騰撲騰而來的馬隊,和牛逼哄哄端坐在馬鞍上的騎兵們,他們基本又是歇菜了。
營長怎麼說的,還美其名曰,武直不出,誰與爭鋒。
姥姥,這又不是什麼倚天屠龍記,還玩什麼屠龍寶刀,號令天下,倚天不出,誰與爭鋒。越這樣說,不是越氣他們嗎?
“隊長,你說把我們分到草原上來,哪兒哪兒都是騎兵、馬刀的,能有我們什麼事呢?別到時候還是像現在這樣,整天賦閒在家,那才叫人鬱悶透頂吶。”
“放心吧,真要像你說的那樣,老子就讓你飛上天,操起機槍去突突一陣子。”
趙勇作爲陸航大隊支援到蒙古支隊來的優秀武裝直升機飛行員,雖然因剛剛被任命爲蒙古支隊陸航分隊長,但這些天閒的蛋疼,所以早就把自己上任時的誓言忘得乾乾淨淨,不僅嘴裡叼着一支香菸惡狠狠地瞅着騎兵軍,而且對手下的飛行員鬧情緒,似乎一點也不着急。
奶奶的,鬧吧,讓營長也好聽聽,我們是空降兵,不是騎兵軍。
“趙隊,天天坐着這兒看風景,過的滋潤呀——”
不知何時,嶽軍忽然跑了過來,嘴裡咬着一根狗尾巴草,一邊在嘴裡慢慢嚼着,一面笑嘻嘻地盯着他,然後用手裡的相機將他扭過臉來的一瞬間給拍了下來。
趙勇不覺嘴裡就是一通揶揄道:
“嶽局長,整天在哪兒都能看到你拿着手裡的破玩意照來照去,可一張你的破報紙都沒見到過。怎麼,給老子和武直合影,準備上將來的頭條呀?”
嶽軍走過來,用屁股將趙勇擠了擠。
“媽的,你真沒眼色,老子堂堂的一個大局長都站到你面前了,也不曉得給老子讓個位置。滾到你的駕駛艙去,老子奉命前來執行拍攝任務。”
趙勇一聽,馬上跳了起來,一面往駕駛艙鑽去,一面喜形於色地問道:
“還是營長對我老趙好哇。哈哈,這下好了,老子一飛上天,準得把地上的那幫土鱉們嚇一跳。哼哼,騎兵就很威風嗎,再威風能有老子的武直橫空出世威風?”
嶽軍架好攝像機,又將兩部一長一短變焦和廣角相機固定在艙門兩端,然後竊笑道:
“一聽就知道你纔是真正的一個土鱉,呵呵,倘若你有本事把下面的戰馬都驚了,老子這兩個月的香菸配給,都送給你這個洋土鱉。”
“什麼,”趙勇驚疑地回頭望着嶽軍,“你說戰馬會受驚,我靠,那營長回頭還不用馬刀將老子給劈了。我說你個死嶽軍,你別他孃的嚇唬老子,說歸說,這騎兵軍怎麼說也是咱突擊營的新兵種,心疼都來不及吶,別真的還沒訓練好讓武直給嚇着了?”
嶽軍又是一陣連連恥笑道:“說你傻你還真傻,倘若你真把戰馬給驚着了,那普天之下也就沒有騎兵這一號嘍。放心飛你的吧,就是炮彈落在馬頭前,戰馬也不會被誰嚇飛的。”
就在兩人一邊磨牙,一邊轟轟隆隆準備起飛之時,久未見面的高志遠騎在一匹猶如斑斕獵豹般花花戰馬上,一手操控着手裡的繮繩,另一隻手則親自牽着一匹黑得發亮的高頭戰馬,笑眯眯地迎着孟遙噠噠地走了過去。
還剩下不到一個馬頭的距離,高志遠猛地一收繮繩,他的那匹花花戰馬頓時紋絲不動地停了下來,然後腦袋衝着孟遙一點一點的,就像戰士敬禮一般,惹得孟遙一伸手就要去摸它一下。
“小心呀,孟大營長,別說我沒提醒你,除了我可以隨便摸它的腦袋,別人要像你這樣伸手就摸,它可會咬人的噢。”
孟遙的手,一下子定在了那裡:“真的假的,馬咬人,老子倒是的確聽說過。”
“聽說過吧,”高志遠忽然神秘一笑,俯身低語了一句:“告訴你吧,我這花花可還是黃花大閨女吶,到現在還沒婚配,所以是不能隨便動手動腳的。”
孟遙一聽,不覺更是好奇了,仰臉瞅着高高在上的高志遠,卻被一縷斜陽慌得眼前一花,只好又低下頭來。
買糕的,這個高志遠怎麼回事,怎麼到現在還不下馬呀。
這時,同樣仰着脖子盯着高志遠身後的兩個人高馬大的警衛員,忽然在嘴裡小聲哼哼唧唧了一句:
“營長,我怎麼突然覺得高主任好像在、在戲弄你呢?”
嗯,孟遙一下子扭過脖子,瞪着覃五柄道:“你個小兔崽子胡說什麼,他敢戲弄我?我們多久沒見面了,親熱還來不及吶。”
不料,覃五柄盯着那倆警衛員背上長長的馬槍,以及他倆故意威嚴地握着腰間馬刀的得瑟樣子,嘴裡不覺更肯定了:
“沒錯,營長,高主任就是把你給罵了,而且他還故意暗示你現在就被他騎在馬下。你剛沒聽到嗎,他說他的花花還是黃花大閨女,至今尚未婚配。營長,咱突擊營至今尚未婚配的,就只有你了。”
“放屁——”
高志遠忽然笑吟吟罵了一句,蠻橫地插進話來:“覃五柄,你他奶奶的好歹上過好幾期特訓班、文化課了,沒有結婚的還有一個真正的花花大閨女周芳雨,你小子把她弄到美國去了嗎?”
靠,孟遙這次終於醒過味來,猛然扭過腦袋,盯着高志遠就是一聲大吼:
“高志遠,你他奶奶的,馬上給老子滾下馬來。買糕的,你不是去年也才被老子逼得沒辦法才成了個家的嘛,現在倒學會來嘲弄你的紅娘了。下來,下來,老子瞅着你坐在馬上就眼花。”
高志遠這次哈哈大笑着,翻身跳下馬來,然後拉過孟遙就是一陣熊抱。
“孟遙哇,我的好兄弟,你想死老子啦,他媽的。你跟陸濤他們在大上海吃香喝辣的,在海南島上呼風喚雨,卻把我這個年紀最大的老哥哥丟在大草原上不聞不問,你倆良心也真過得去。”
“換個人來,你叫我怎麼睡得着覺。”
孟遙很動情地跟着熊抱了一下高志遠,然後指着一眼望不到邊的騎兵隊伍,“你看看,買糕的,才幾年時間,我們的騎兵軍說有了就有了。等着吧,嶽軍馬上就飛過來了,全程錄像回去,家裡那幫小子看了不定有多羨慕吶。”
說着,陸濤也撲上來,一把抱住了高志遠,兩個大男人摟摟抱抱了半晌,方纔互相捶打着鬆開了對方。
由於參與長征進程中的突擊營特遣隊人數不過數十人,所以從張國燾手裡要過來的曾中生、羅世文等和軍將領,以及路上收留的那個漢藏少女卓瑪,也都夾雜在隊伍中,所以他們看上去十分顯眼。
看到一個穿着同樣軍裝的大官模樣騎着高頭大馬,在前面與孟遙、陸濤兩人摟摟抱抱,一副兄弟情深的模樣,曾中生忽然搖頭嘆息了一聲:
“可惜了廖承志兄弟呀,那個張國燾說還需要他爲紅四方面軍辦報紙,整個就是藉口罷了,也不知道他現在怎樣?”
“放心吧,孟將軍不是在路上跟我們說了嗎,周副主席馬上就會把他接走的。”
羅世文一面安慰着曾中生,一面嘖嘖有聲地讚歎道:
“廖業祺呀,我記得你在鄂豫皖根據地的獨立旅時,好像也弄了一支騎兵吧。呵呵,這個孟將軍,還真是像傳說中的那樣,不愧是一個不擇不扣的神秘將軍啊。你說他到底有多少軍隊,中原、上海、海南都是,現在連騎兵也出來了。”
廖業祺默不作聲,只是忽然一低頭長嘆一聲。
卓瑪到底還是一個少不更事的女孩子,其遭遇又引起了突擊營所有人的無限愛憐,所以在人人對她發自內心的關懷之下,很快就走出了心理上的陰霾,恢復了少女特有的好奇和可愛的一面,而且還與官兵們漸漸有了一家人的感覺,不時有說有笑,偶爾還會撒撒嬌。
當她看到有人居然“欺負”她的“救命恩人”,而且還是像那些馬匪一樣騎在高頭大馬上,同樣揹着長長的馬槍,挎着亮閃閃的馬刀,卓瑪就已氣得滿面通紅,一隻手緊緊拽着一個戰士的衣襟,躲在他後背急得直衝覃五柄招手。
等到覃五柄發現,剛走過來,她就咬牙切齒地對他說道:“覃五柄哥哥,你快過去告訴營長,我們趕緊走,他們都是壞人。”
覃五柄愣了一下之後,憋住笑反問道:“你怎麼知道他們是壞人?”
卓瑪立刻一指高志遠:“他就是個最大的壞人,你看,騎在馬上跟我們的營長說話,還要買路錢,這裡的大老爺都是這麼做的。”
覃五柄看看高志遠,摸着腦袋繼續逗道:“不對呀,他不是已經下馬了嗎,還跟營長擁抱吶。”
“那、那也是——”
卓瑪的一張笑臉憋得緋紅,忽然被問住了。
曾中生搖搖頭,跨步走過來,輕輕推開覃五柄然後對卓瑪一本正經道:
“卓瑪,別怕,他們其實是一家人。那樣鬧着玩,裡面的道理,你現在還不懂,等你長大了就知道那其實是一種很深的感情,現在你只要看就行了,別摻和他們的事情就是。”
卓瑪似懂非懂地看看曾中生、羅世文他們,又上上下下端詳着他們一身破爛不堪的紅軍衣裝,然後將目光定格在突擊營官兵整齊鮮亮的軍裝上。
“哦,我知道啦。那、那你們和我們,現在是不是一家人了呢?”
曾中生看了看自己的幾個夥伴,隨即一起黯然地搖頭:
“不,我們是寄人籬下,是他們的客人。”
正說着,孟遙帶着高志遠突然走了過來,正好聽到了這句話,不覺也是一搖頭道:
“曾將軍,我們可是從一開始就是把你們當做我們自己的同志來看的,你這話可真是見外了,讓我聽着心裡會很難受的吶。不過,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凡事都有一個過程,我們慢慢相知吧。來,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高志遠主任,我們的總政治部主任。”
高志遠雖然心裡怪怪的,但還是第一時間伸出手來,緊緊地握住了曾中生的一雙大手,使勁搖了搖。
“曾將軍,歡迎你呀,我們突擊營的幾所大學,這些可不用發愁了。”
說着,他又將手伸向了一旁的羅世文、廖業祺等人。
怪只怪離開紅軍太匆忙,所以孟遙一直未來得及電告一下他。猛然間看到這麼多歷史上赫赫有名、但卻被無故冤殺的紅軍將領,齊刷刷地出現在眼前,高志遠就算練就了一身鐵布衫,那心裡也總有股子怪怪的味道。
多年前那個農會委員王忠秀,倒是也給救下了,可最後還是在上海戰役結束後,在自己的保安獨立旅營地被人莫名其妙地打了黑槍,最終還是未能逃過一死的歷史宿命。
現在,這麼多優秀的紅軍將領一起來到突擊營,他們的命運又將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