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眼花繚亂地看着,將錢耀祖圍了一個水泄不通。聽着全是雷萬里一個人的呼喝聲,錢耀祖不禁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這個娃娃不知輕重呀,那雷萬里可是這中原響噹噹的人物,這些年只看到過在他手底倒下無數好漢,就沒見到過他倒在人家腳板下。
“讓開,讓開,不要擋着老夫。”錢耀祖憤怒地撥拉着人羣,總算可以從人縫裡看見孟遙了。
“咦,這娃娃怎個不還手哩。”看着看着,他不由得更加揪心了。
說也奇怪,雷萬里的兩隻拳頭,虎虎生風地在孟遙的臉面、胸前轉悠,可就是連他衣裳邊兒都沾不到。衆人越看越心驚,不知不覺見就將擔憂從孟遙身上,慢慢轉移到了雷萬里身上。這裡除了錢家父子,大多數都是有兩子的,都在刀尖上舔血人,當然看着看着就看出了蹊蹺:這掌櫃娃娃,不是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而是像貓戲老鼠一般正等着別人的破綻。
這等功夫,可是更高人一籌呀。
就在這時,猛聽孟遙一聲長笑,“我看你好像也打累了,那就坐下歇歇吧。”說着,只見他擦着雷萬里的左拳一側,將整個身子旋轉着順勢就貼到他的背後,右腳踏在對手的一隻腳上,單膝猴向內拐,腰部微微一發力,雷萬里就被風箏似的甩了出去。
然而,還未等雷萬里驚呼聲落,孟遙一個低身弓步,一掌就切到了他的喉嚨軟骨處。這是人體最脆弱的要害之一。完了,雷萬里眼睛一閉,只等着聽自己倒地的撲通聲起。
誰知就在這一剎那,他忽然感到一隻手在其腰眼輕輕一託,幾乎是本能地一翻身,雷萬里便暈乎乎站了起來。
定定神,他望着笑眯眯盯着他的孟遙,忽然一抱拳,納頭便拜。
“八嘎——”
突然一聲極不和諧的公鴨般叫聲從門外傳來,緊跟着一羣人氣勢洶洶地在外面吵鬧起來,隨即很快又傳來一陣撕打。
孟遙皺起眉頭,好像是日本人,這羣畜生這麼快就到了中原地界?來不及深想,身形一晃,他便第一個衝出了門外。還好,屋外的曹飛彪早已示意暗處的戰士分佈在各處要隘,同時帶着錢家的護院與不明來歷的一堆人對峙着。
緊跟着,錢家兩公子也走出來,同樣皺着眉毛向去。
“你們這羣豬,吵吵鬧鬧的在這幹什麼?”一個西裝革履的人這時越過人羣,頤指氣使地指着出來的人,不分青紅皁白地就是一通亂罵。
錢如洋臉一沉,望着來人道:“這是酒莊,你爲何出口就罵人?”
“八嘎,”忽然,人羣裡又傳出一聲日語。
穿西裝的人慌忙回過頭,低頭哈腰地嘴裡咕嚕着日語,說了好一陣,這才一轉臉,馬上又換回剛纔的嘴臉,指着孟遙這邊大聲說道:“你們都給聽着,我是直魯豫三省巡閱使公署的呂達昌大人,奉吳大帥之命在此陪大日本軍事顧問喝酒娛樂。你們驚擾了大日本顧問的雅興,攪了人家的好局。現在我命令你們,統統給大日本顧問鞠躬行禮,認真道歉。”
這時,一個戰士附在孟遙耳邊說了幾句。孟遙點點頭,隨後讚許地瞅瞅這個戰士,低聲道:“好小子,你叫梅金龍吧,何時學得這一口鳥語。不錯,這幾天先跟着我。”說着,他打眼一看對方的雅間,果然擺着一副高櫈圍棋。
而錢如洋一聽呂達昌自報家門,原本鎮定的神態崩潰了,愣愣地站在那兒,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如果我們不呢?”錢耀祖說着,從屋裡扶着柺杖走出來。
“那就由不得你們,一羣刁民。”呂達昌獰笑着,使勁一揮手,呼啦一聲,四周就竄出一班荷槍實彈的大漢。從裝束看,這些人想來就是北洋軍的班底了。
錢耀祖顯然見不得槍,就像有些人見不得血一樣,一見就暈。北洋軍剛作勢擡起槍口,他就高高揮舞着手臂大聲喊叫起來:“等等,呂大人等一等,我們是嶽維峻大人的鄉黨,朋友,有事好說,有事好說。”
“嶽維峻?”呂達昌想了想,馬上呸了一口道:“他是哪根蔥,哪根蒜。現在都給我聽着,一個不少,齊刷刷地鞠躬謝罪。”
這個忘了祖宗的敗類!孟遙感到像吃了個蒼蠅似的,看都懶得看一下這個驢大腸。他伸手攙着渾身顫動的錢耀祖,安撫着將他扶回人羣中,拍拍錢家兩大公子,隨即越過衆人,帶着梅金龍來到那個日本人面前。
“跟這個小日本說,我,是中國五段。”孟遙一臉黑黑命令道。
“是,”梅金龍答應着,隨即嘴裡嘰裡咕嚕說了起來。
“呦西,呦西。”小日本頓時兩樣放光,晃着兩條大粗腿跑到孟遙面前,圍着他轉了兩圈,端詳好一會,忽然兩指併攏貼着褲線對孟遙一鞠躬,“嗨依,我的大日本的業餘好手,名叫小河六郎,初次見面,請多多指教。”
買糕的,這王八蛋居然會講中國話。轉念一想也對,這時日本尚未大舉進兵中國,尤其是在中國腹地中原深處,能出現在人們眼前的,絕大多數都是中國通。也正是有了這些四處打探的中國通,幾年後也才養肥了日本軍政府的野心,開始正式發動侵華戰爭。而孟遙正是抓住這一點,繞過朱達昌跟小河六郎直接對話,憑藉圍棋在日本盛行的風氣,三兩句話就勾住了小日本,並習慣性地按日本禮節先給衆人送上一個鞠躬謝罪。
不過,圍棋可是像槍法、拳術一樣都來不得半點虛假的藝術,他並未有把握能在棋藝上獲勝。要知道,很快就要有一個叫什麼梅子櫻花的日本老太太,從日本西渡而來,直打得號稱當下中國最強的“南顧北過”兩大國手落荒而逃,他就更不用說了。但此刻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並且現在暴露實力爲時尚早,這個權宜之計倒也用得。
至於那個驢大腸嘛,暫且讓他在蹦躂兩天。
在衆人一片驚異的目光下,孟遙昂首闊步地在小河六郎的邀請中,端坐到了朱達昌重金包下的酒莊最好的包廂裡。至於其他人嘛,只好伸長脖子在外面探頭探腦地往裡瞅,至於有多少人能看懂棋局,只有天曉得了。曹飛彪也不懂棋,但他懂得孟遙,所以只好臨時擔負起解說員任務,有一句沒一句地跟錢家父子扯淡。
“呦西,呦西。”小日本終於擡起他的豬爪子,在其豬腦殼上抹着大把大把的汗,悻悻地跪坐起來,推枰認輸了。
事後孟遙告訴曹飛彪,當時他其實也是深深捏着一把汗。
想想也是,幾十口子人都在人家槍口下。何況像錢家這樣有名有姓又有聲望的大戶,一旦出事,他們第一個跑不掉。
曹飛彪總是不以爲然,習慣性地咧咧嘴跟孟遙貧道:“跟牲口們費什麼事,一擡手就解決了,用得着像根木頭似的一坐就是幾個時辰。”
孟遙恨得只好在他腦瓜上一敲:“以後看來得給你找個會織毛衣的媳婦。”
——爲啥?好讓她教你織毛衣,多學點彎彎繞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