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王亞樵策劃、朝鮮革命黨人安昌浩及尹吉奉完成的“水瓶炸彈”事件之後,暫時接替被炸重傷的村井倉鬆擔任日本住上海總領事的原一等文秘安倍一郎,就成了唯一能憑證來往於上海各個駐華使領館的日本人。
今天,他終於在無數次申請之後,獲得了那種只能有孟遙簽名而進入電報大樓的通行證。
在看到這張其實就是一張普通便箋、但因有了今天上海最有權勢、也最話語權的人物簽名,因而成了安倍一郎做夢都在伸出雙手乞求的夢境,真的就在眼前出現時,他居然也真的像夢中那樣,嗚嗚啦啦地大哭了一聲。
可笑嗎?其實也不,已經有多少天了,偌大的上海,真的好像就變成了只有他一個日本人,在上躥下跳地奔忙着。他感覺自己就像是一個被人遺棄的孤兒,沒人說話,沒人搭理,怎能不悽悽慘慘。
但爲了那些被圍在裡面成千成千的大日本皇軍,爲了天皇的尊嚴,他只能把這座突擊營的臨時帳篷,當做了他每天必須朝拜的廟。
除此,還有別的辦法嗎?日夜不停地派發求救密電,一刻也未停止過。找英法美等列強搞聯合,同樣是每天必修的功課。可有用嗎?沒有,只有眼前這一張看上去再普通不過的便箋,纔是無價之寶。
“這是真的嗎,先生,這真的是給我的嗎?”
安倍一郎伸着手,一時間竟然忘了去接過他日思夜想的這張紙。
“它是你的,但只有一次進出的機會,小鬼子,好好感謝我們仁慈的孟遙將軍吧——”
一個黑着臉的參謀人員,在警衛戰士冷冰冰的注視下,將通行證扔到了安倍一郎的手上,隨即輕蔑地催促道:“趁我們還沒改主意,拿上你的東西,趕緊滾蛋。”
“嗨咦,嗨咦——”
安倍一郎捧着通行證,倒退着走出帳篷,連滾帶爬地回到車上,衝着司機大吼道:“快快地開車,去德國大使館。”
德國駐上海總領事一看安倍一郎,便一臉厭惡地說道:“你來做什麼,安倍先生,您不知道這個時候的上海,你和你的國家是最不受歡迎的對象嗎?”
“不,領事閣下,”安倍突然氣壯如牛地揮揮手裡的便箋,“我來就是要告訴你,中國的那個將軍孟遙閣下,他已經給我簽證了。”
德國總領事咧嘴笑了起來:“再見安倍先生,我很忙,您請回吧。”
“您不信,總領閣下?”
安倍一郎有些惶惑起來,下意識地說道:“就算您不信,但我們兩個國家卻是友好國家,我們個人也應該是友好的,爲什麼您也要像英法美那些國家,一見面就要下逐客令呢?”
“因爲你說的事情,那是完全不可能的。”
德國總領事忽然變得不客氣起來,去掉了尊稱,冷冰冰地站了起來:“我不相信,兩個正在交戰的國家,作爲中國最驕傲的將軍孟遙先生,會給你一張什麼所謂的簽證。”
奧古斯特突然從裡面的圓桌會議室走出來,陰森地看一眼正自張口結舌的安倍一郎,招招手道:“您是村井倉鬆閣下的繼任者麼?好吧,請到會議室我們談談。”
“總督閣下,這個恐怕不妥吧?”德國總領事不滿地嘟噥了一句。
奧古斯特冷冷地回過頭,“怎麼,您要質疑一個總督的工作權限,還是要挑戰一個黨衛隊忠臣衛士的耐心?”
然而,比德國總領事還要傻眼的不僅僅是安倍一郎。當他喜出望外地隨着奧古斯特走進圓桌會議室,不僅他當場就愣住了,就連原本坐在會議室裡面的人,也都驚訝地站起身來。
幾乎所有人都沒有想到,在奧古斯特這件臨時辦公地,居然成了西方世界的一次沒有任何預約的秘密大party。
“總督閣下,這是怎麼回事?”美國總領事羅伯特一臉難堪地站起來。
而英國臨時代辦伊莎貝爾乾脆尖叫一聲,直接伸出手指道:“請他立刻出去,否則我宣佈馬上退出這次會談。”
法國總督皮特咬着一支碩大的黃楊木菸斗,盯着奧古斯特強硬地說道:
“總督先生,關於您和貴國在這次中國人佔領上海的鬧劇中,那份莫名其妙的中立申明,我們還沒有一個結果,您卻自己又要惹火上身。閣下,我不得不說,您既是在拿貴國在第一世界的價值開玩笑,也是在考驗我們對您的信賴。”
“我很抱歉,朋友們——”
奧古斯特故作真誠地張開雙臂,眨着他一雙紅色的眼眸道:“我可是十分樂意做諸位的好朋友、好夥伴的。所以,我很想提醒一下大家,你們有誰見到過那位中國最神秘將軍的親筆簽名呢?”
衆人一聽,頓時恍然大悟。
奧古斯特得意地一笑,擺擺頭對安倍一郎說道:“現在該你了我的朋友,讓我們一起來看看你所說的那個無價之寶吧。”
誰知,安倍一郎卻一下子捂住了口袋,連連搖頭道:“不,總督閣下,他們無權看這個東西。”
“好吧,”奧古斯特聳聳肩膀道:“既然如此,你爲何而來呢?”
奧古斯特這麼一問,倒還真把安倍一郎給問住了。他忽然露出疑惑的表情,挨個將一張張不懷好意的臉龐瞅了一遍,方纔振振有詞地說道:
“閣下,我、我沒有別的目的,就是想來告訴我們的偉大友好國家德意志聯邦這一個好消息的,我、我想我也該告辭了。”
安倍一郎如喪家之犬地一走,會議室頓時爆發出一陣嘲弄聲:
“哦上帝,這個日本猴子腦子壞掉了吧?他剛說什麼,來與我們分享他的快樂?”
“不,這個日本猴子,不是瘋掉了,他本來就是一隻瘋狗。”
“哈哈,上帝呀,我敢相信嗎?一個猴子拿到了他所謂的寶貝,卻要來跟我們這些上帝的兒子來慶祝,他以爲他是誰?”
“朋友們,這猴子不是報喜,而是帶着一隻猴子的喜悅來炫耀罷了。”
終於,作爲牽頭人的羅伯特冷冷地站了起來,接過衛士遞上的禮帽和手杖,倨傲地也向門外走去。
“奧古斯特先生,我認爲我已沒有繼續留下來的必要了,告辭。”
羅伯特一走,剩餘的人也都紛紛離座而去,甚至連桌上預備的一些各方備忘錄都沒順手帶上,當然與原定要草簽這樣一個共同聲明也就更是相去甚遠了。
奧古斯特冷笑着端坐不動,直到偌大的會議室人去樓空,他纔拿起坐上的一份備忘錄看了看,劃燃一根火柴湊了上去。
“秘書,明天一早我就要見到這份備忘錄,把這些蠢貨的名字,全部換成突擊營的題頭——”
一邊說着,奧古斯特的臉上一邊浮上一層自負的微笑。
“諸位,不要這麼沮喪。元首在歐洲已經擺好了皇后名局,放眼今天的世界,就像剛剛像一隻狗來了又去的那個安倍,我想,用不了多久,威廉這個德國的敗類就會再來找我們的。放心吧,元首的忠誠士兵們,突擊營如果要選擇一個夥伴,他是不會有其他更好的選擇的。”
卻說羅伯特一上車,便直接命令司機開往紅星飯店。
宋美齡下榻紅星飯店這個消息,早就作爲當天第一情報送到了羅伯特的案頭上。隨着美利堅合衆國的悄然崛起,這個人口衆多、充滿了矛盾與機會,貧窮卻又無限富饒的神秘國度,要悄悄增強美利堅對這個沒落帝國的控制,最好的捷徑,無疑就是眼前這位迷人的第一夫人。
“先生,這樣沒有預約就闖過去,恐怕與外交禮儀不太相符吧?”
看到羅伯特一言不發地靠在車座上沉思,秘書壯起膽子提醒了一句。不管怎麼說,對方即使是再積貧積弱的國家,可至高無上的身份卻是不能小覷的。
“閉上你的臭嘴——”
羅伯特兩眼半睜半閉地哼哼道:“冉冉升起的美國之星,就是我們最好的預約名帖。作爲一個美利堅堅定的維護者與保衛者,如果連這個都不知道的話,亨利,你就應該馬上寫一封辭呈給我了。”
秘書亨利立刻低下頭,唯唯諾諾道:“對不起先生,我的確錯了。您去,就是對這個國家最大的禮儀。我想,沒有人會拒絕這樣一份上帝的禮物的。”
嗯哼,羅伯特睜開一條縫隙掃一眼亨利,似乎十分滿意他此刻誠惶誠恐的樣子。
“亨利,我早就說過,好好跟着我幹,你會前途無量的。”
說也奇怪,看到標有美國大使館車牌的羅伯特一行,一連過去三輛醒目的奔馳武裝小卡,都恍如無睹地疾馳而過。弄得司機一連三次對堆滿笑容,又三次無果而終,最後都快被弄神經了,車子也跟着忽快忽慢地在路上,像個醉漢似的一竄一竄的。
“哦混蛋,你怎麼開得車,你喝醉了嗎?”
羅伯特終於怒不可遏地吼了起來。
“先、先生,是他們、他們弄得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對不起先生。”司機說着,同樣也充滿了不解和委屈。
亨利緊緊盯着前方,拍拍司機,“夠了夥計,再有他們的巡邏車,不用再去理睬他們。嗯,不過,車速一定要放下來,要極緩慢地徐徐地與他們會車,懂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