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陽目不轉睛地盯着天佑手中的玩意兒,一臉的驚疑:“這是什麼?”
天佑苦笑着說:“就是剛纔那嘆息的來源。”
劉陽難於置信地睜大了眼:“它?嘆息?”
天佑揮舞了一下手臂,有風灌進木魚一般的東西中,發出類似嘆息的聲音。
劉陽看着天佑的舉動,繃緊的神經終於略微鬆弛了下來:“竟然真的是這玩意兒發出的。那它有什麼用呢?”
天佑凝視着它,若有所思:“我還是覺得它在提醒着人們在離開502時要關上門窗。”
劉陽心頭一片混亂,理不出一個頭緒來,只好轉問天佑:“你剛纔在臥室裡怎麼了呢?”
天佑回想着剛纔的一幕,額頭上的汗液又出來了:“我剛纔看到**上有一個人影,他躺着,還翹着個二郎腿,朝我招手,然後我就不由自主地要走了過去。”
劉陽心頭大震:“我什麼都沒有看見啊,只看你一個人像個被提了線的木偶一樣,朝**走去。”他回頭問趙晶瑩:“你有沒有看見什麼?”
趙晶瑩搖了搖頭,說:“我沒有看見人影,不過**上的塵土形狀倒好象是有一個人躺在上面後壓出的輪廓。”
劉陽說:“那是兩年前,我在上面躺過一次啊,就是我們初次見面的那一次。”話一出口,劉陽的心開始往下沉:如果天佑所見爲真的話,那麼難道剛纔真的就是自己躺在**上向他招手?那其意何在?更爲重要的是,自己莫非是已經死了?
天佑大概看出了劉陽的不安,解釋道:“那也許是我的幻覺吧,不過這個地方真的有幾份怪異,人在裡邊,總有一些異樣的想法自大腦深處冒出來。”他嘆息了一聲,說:“忘了帶一個磁場測量儀,好好測一測這裡面的磁場,也許真的可以發現點東西。”
趙晶瑩臉色蒼白,說:“這裡根本就是跟外面截然兩個世界。要不,我們還是不冒險了吧。”
劉陽猛然想到之前在陳雪老家被反鎖在屋內的遭遇,心裡頓時一驚,連忙衝到門口,慌亂地試了一下門鎖,果然又是打不開!
冷汗自劉陽的額角汩汩而出。
天佑見狀,心中也吃了一驚,走了過去,擰了兩下門鎖,門一下子打開了。
“這怎麼回事?”劉陽鬆了一口氣,但仍心有餘悸。
天佑淡淡地說:“你擰反了方向。”他想到了當年老陳在白領公寓604身亡的情景,心中長嘆了一聲:“這人自我暗示的能力果然是太強了。”
天佑看劉陽臉上猶然掛着緊張之色,寬慰他說:“放心吧,這裡不是青銅鎮,即便我們三人真的被反鎖在屋裡,只要大聲叫喊,隨時都有人過來救我們的。現在我們需要做的,是定下心來,不要自己亂了陣腳,嚇着自己。”
劉陽不好意思地抹了抹臉上的汗水,說:“不知道爲什麼,我一進入到這屋子,心就一直提着,放鬆不下來。”
天佑點了點頭,理解地說:“這都很正常,畢竟大家心理都存在着陰影。”
趙晶瑩琢磨着天佑的話,若有所思。
天佑擡手看了下時間,已經是五點半了,趕緊對趙晶瑩說:“時間不早了,我們開始吧。”
劉陽毅然地對天佑說:“天警官,我還是那句話,陳雪的冤魂是我帶出來的,那麼就讓我來結束它吧。”
天佑輕輕地撥開劉陽,說:“但查案破案是我們警察的事,與你無關。”
劉陽仍想爭辯道:“我……”
天佑打斷了他的話頭,說:“你就別爭了,自從接手陳雪一案,我就早已經把自己的一條命給捐出去了。更何況,我無親無故的,獨身一人,哪怕是死了,也都來去無牽掛的。如果死後真的還有另外一個世界的話,那麼死亡對我未必不是一種解脫,至少我可以見到我的父母……”語至最後,聲音已微弱得近乎哽咽。
他頓了一下,繼續說道:“你就不同了,你和趙小姐還有好長的未來生活一起要過,而且趙小姐是我們當中唯一可能將死者救活過來的人。如果試驗的是你,那麼她難免心會亂了,到時反倒容易出現差錯。”
劉陽擡起眼,看見趙晶瑩的眼中滿是關切與焦灼,不得不承認天佑說得有理,心中便像塞了一團棉花似的,堵得難受,卻又不知如何宣泄,只能咬住牙關,將拳頭握得骨節發白。
天佑知道已經說服了劉陽,略微安下了心,對趙晶瑩說:“好了,你可以開始了。”
趙晶瑩見天佑心意已定,知道再多勸說也無益,於是默默地從身邊攜帶的小包中取出一瓶碧綠的草汁。
劉陽的眼神緊緊地盯着草汁,彷彿認定它就是即將殺死天佑的兇手一般,恨不得直接衝上前,將它遠遠地扔出窗外。但他知道這並非理智之舉,於是只能死死地剋制住自己的衝動。
趙晶瑩聲音虛弱地問:“那你覺得在那裡試比較好呢?”
天佑想了想,說:“那還是去臥室吧。”
劉陽只覺得手掌心的汗水一下子又出來了,他知道天佑的意思:整個屋子中,就臥室最爲兇險,那麼既然要將命豁出去了來試驗,乾脆就挑一個最有可能成功的地方好了。他覺得嗓眼發澀,但又無力阻止什麼,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天佑和趙晶瑩一前一後,緩慢而又堅定地走向了臥室。
臥室的**上,如同趙晶瑩之前所看到的,浮塵中除了一個隱約的人形輪廓外,並無他物。天佑注視着空蕩蕩的**足有一分鐘,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爬上了**,將身體平放了下去。
劉陽跟了進來。
趙晶瑩的眼神中閃過一絲沒有把握的遲疑,她對劉陽和天佑說:“記住,人體最多隻可能承受心臟停止跳動大約一個小時,超出這個時間的話,大腦就可能因爲缺氧缺血而留下後遺症。但我們並不能這麼冒險。在心臟停止跳動最多十分鐘後,我們就會開始搶救措施。你們都明白嗎?”
天佑神色凝重地問趙晶瑩:“十分鐘?那時間會不會太短,什麼都還來不及找到呢?”
趙晶瑩搖了搖頭,說:“其實十分鐘都已經很冒險了。對我來說,你的性命遠比所謂的破案重要得多。另外對於人的意識來說,時間只是一個相對的概念。就好象,也許某天中午,你坐在椅子上打了個盹,在夢中你發生了好多的事,但等你睜開眼睛卻發現,時間只過去了幾秒而已。就好象我國民間傳說中的‘黃粱一夢’。在夢中經歷了那麼多的得失興衰,但在現實中卻不過煮一餐黃粱的時間,我相信你在接下來裡也會經歷同樣的時間概念。”
天佑點了點頭,說:“這樣就好。”說完,閉上了眼睛,安靜地等待着進入死亡的狀態。
趙晶瑩戴上手套,雙手發抖,打開瓶子,隨後解開天佑的衣襟,將草汁倒了幾滴在心臟部位,再用手輕輕地揉搓,讓藥性滲透入心臟附近的血液中。
劉陽瞪大着眼睛,眨也不眨地觀察着天佑的臉色變化,空氣沉重得讓人透不過氣來。
趙晶瑩記下上藥的時間,然後也緊張地看着天佑,心中忐忑不安,畢竟她還是第一次在人體身上做這樣的實驗,成敗究竟如何,心中實在沒有個定數,忍不住在手心裡爲天佑的命運捏了一把汗。
藥性剛剛發作初時,天佑只覺得呼吸略微有點困難,但並不難受,隨着藥性隨着血液的循環揮發進入到全身,抵達大腦時,他開始感覺到一種缺氧的窒息感,意識逐漸開始迷糊,瞳孔發散,臉色也由原先的紅潤變得青紫,再轉成慘白。
當藥性隨着血液的循環終止而不再擴散時,天佑的肉體變得如死人一般僵硬,但他的意識並未就此停止活動,他先是眼前掠過一幕幕的往事,就像電影被以上千倍的快進速度播放一樣,速度驚人,但他卻可以清楚地看見每一幅的畫面。
他看見自己的童年,躺在媽媽的懷抱裡吃食、撒嬌、大哭,而他的爸爸則站在一旁,微笑而幸福地看着他;接着是少年時代,他看見和父母一起走在街道上,突然身後傳來一陣的喧鬧聲,多年以來他一直都對那一段記憶存在着斷裂感,但此刻他卻清楚地看見,一輛剎車失靈的卡車正像脫繮的野馬,向他和爸爸、媽媽猛得衝了過來,就在卡車即將撞上他身體,爸爸甩起了一隻手,竭盡全力地將他拋了出去,他在空中打了個轉兒,重重地摔落在兩米開外的水泥地上,暈了過去,而他的爸爸、媽媽則像兩根切割下來的稻稈一樣,軋得粉碎;
天佑來不及表達一下震驚及難過的心情,就被閃過的畫面拉扯進其他的往事中,包括他在舅舅的資助下,上了學;他爲拒絕“野孩子”的稱呼與比他高出一頭的同學以命相拼;
他拒絕了同桌的示情,爲考上警校發奮求學;他四年大學期間的刻苦學習與鍛鍊;他參加舅舅的葬禮;他偵破的一個個案件……畫面在他初次與劉陽相見時終止了,或者說是他的靈魂不再滿足於畫面的翻閱,而更渴望以自己的雙眼來看待這一個新奇的世界。
他感覺自己的靈魂飛了起來,停留在半空中,好奇地打量着站立在屋子中間身邊滿臉緊張的趙晶瑩和劉陽,他很想飄下去告訴他們說,他沒事,比以前任何時候都更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