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無所謂歧視,經過這三十多天的接觸,老魚乾已經認識到外邦人也是普通人,與鱷魚領本地人一樣,有老實本分的好人,也有偷奸耍滑的壞痞子。就比如前幾天的入室盜竊,這六十年的時間裡,長藤鎮也好,小村也罷,每隔幾年都會親眼所見,耳聞的情況更是多到數也數不清。
是以,成爲鄰居沒問題,成爲朋友也無不可,但是讓一個外邦人成爲兒媳婦就怎麼想怎麼怪。在熄燈之後,於兩個兒子此起彼伏的呼嚕聲中,老魚乾也仔細反思這種‘怪’的感覺究竟是什麼,卻並沒能得出明確的結果,只是知道這無關好壞,無關喜厭,若非要做個比喻的話,就是用了六十年的筷子,忽然有一天必須用勺子吃飯。
而勺子能不能吃飯,毫無疑問當然是可以的。那麼外邦人可以不可當兒媳婦,毫無疑問,當然也是可以的。輾轉反側三晚,勉強算是得出結論的老魚乾終於安心入睡,併發出比兩個兒子還響亮的呼嚕聲。
而在老魚乾糾結猶豫的三天裡,閃鱗爲首的小小調查團工作亦接近尾聲,在告辭離開之前,出於這份不遠不近的親緣關係,閃鱗決定將慶祝宴會稍稍擴大,也就是邀請老魚乾一家。老魚乾先是受寵若驚,不過轉頭又犯愁起來,將自家孫女單獨招到一邊,低聲問道:“這宴會的是在自己家,還是去長藤鎮的飯店?這……這個賬又該怎麼算?”
就彷彿地球的普通人家,忽然被個富裕的遠房親戚邀請去美國度假,且不說能否抽出時間,單單是這費用與人情就夠讓人思量一番。想去是一定的,費用上各付各的一定會嚴重赤字,且這樣打腫臉充胖子也多半會被認爲是‘矯情’。若全盤白佔便宜,這一路上朝夕相處如何擡得起頭來,臉皮厚些的不論,對臉皮薄或有幾分傲氣的人來說,這亦堪比一種酷刑。
斷鱗卻是第一次見到爺爺這個樣子,撲哧一笑,解釋起來。所謂慶祝宴會,從野外露營訓練演變而來,早有定式,就是買來食材自己烹飪,費用並不多隻是相當花時間。而從過往經驗估計,閃鱗最厭瑣事,這次邀請自家,親戚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多半也是存了找人幫忙準備的心思。
老魚乾恍然點頭,心下大安。
說完此事,斷鱗並未回到同學中間,而是猶豫片刻,舊話重提:“上次去工廠上班的事情……”
意識到因爲糾結娶外邦人做兒媳的事情,竟是將此事忘個一乾二淨,老魚乾一拍大腿,暗罵老糊塗,在孫女磕絆着不知如何說起的當兒,插言講清楚從鳴骨那裡聽來的大道理,堅決支持孫女完成學業,畢業後掙大錢。
斷鱗微微一呆,完全沒想到爺爺居然態度居然急轉彎。其實不僅老魚乾輾轉反側,斷鱗也差不多,因爲越來越難的數學外語課程,還有從高年級處聽來的物理化學幾何等不明覺厲的學科名字,小姑娘已經打起退堂鼓,並好像所有這個年紀的學生一樣,對離開校園、對外面看似繽紛的世界產生了一種嚮往。
“哦!”斷鱗乖乖低頭,掩藏失望,話已至此,多說無用。“那麼青蟲那邊?”
“你們還小,等幾年後再說也不遲。”老魚乾呵呵笑着道。他已經想得明白,一方面已經託鳴骨打聽,另一方面小孩子心性不定,說不準兩三年後又出了什麼變化,或是孫女喜歡上別人,或是鬧矛盾反目,現在着急上火豈不都是白費功夫。
就這樣,當晚,於小區門口的路燈下,衆孩子與老魚乾一家一起,支起一個燒烤架與一個煮飯煮湯的大鍋,高粱米與少量冬儲蔬菜爲輔,一頭肥羊爲主,熱熱鬧鬧且旁若無人的大吃大喝起來。甚至於還有鱷魚領這邊最新研製的以水果爲原料的低環數魔癮藥劑,成爲幾個小魔法戰士的專供,惹來一陣豔羨的目光。
老魚乾與傻兒子灰骨也有幸品嚐幾口,立刻被這獨特的口感與味道征服。而老魚乾費了好大的勁才攔住灰骨傻笑着上前討要的舉動,免得出乖露醜。
次日閃鱗作爲隊長,先是與小區居委會和治安所的長輩們說了一些場面話,然後又特別與老魚乾叮囑交代了幾句。十三四歲剛長個的少女對着六十歲的老頭溫言叮囑,場面換做地球還是頗爲搞笑的,不過十天的接觸,大家都已經知道閃鱗的身份,卻只覺得習以爲常。嫡系前途無量五環的大小姐,九環強者之女,對着蹉跎一生的旁系一環,不呼來喝去已經是很給面子了。
最後閃鱗還送上兩小瓶昨晚的魔癮藥劑與額外三枚銅幣,前者大概是注意到了昨晚灰骨三歲幼童一般的表現,而後者的理由是承蒙老魚乾一家比甩手房東額外多出的照顧。大庭廣衆,老魚乾可不想客套還拒一番,徒惹人笑,簡單道謝收下,然後與大家一起,恭送小小調查團登上牛拉的公交車。
而剛送走這羣小娃娃,還不等老魚乾回屋藏好魔癮藥劑,鳴骨便從另一輛剛停下的公交車走下來,一眼便在稀稀拉拉返回小區的人羣裡看到一身補丁裝的老魚乾,揮手大喊出聲:“十叔!”
老魚乾停步轉頭,見鳴骨一臉喜色,也是喜上眉梢,揮手迴應,不論是青蟲的事情有了着落,還是外邦人兒媳婦的事情有了着落,都是好事一樁。
待鳴骨走上前來,注意到老魚乾手上的兩瓶東西,頓時眉毛一抖,“您老這是從哪裡淘換來的好東西,快快藏嚴實嘍。”
老魚乾一愣,先是依言緩緩將東西掖進懷裡,左右望望,這才確認道:“這個很貴?”
“那倒不是。”鳴骨呵呵一笑,拉着老魚乾走進小區,解釋起來:“魔癮藥劑這東西的情況想來您老也聽說過,高級的那些對我們來說根本就是毒藥,喝一口就是半條命。而低等的魔癮藥劑便宜,味道也差許多,那些低環數的壞胚子卻還是永遠喝不夠。您這兩瓶一環就能喝,味道堪比中等級別的魔癮藥劑,總結起來就是特別招賊。”
老魚乾點點頭,藏得更嚴實些,問道:“可是有了什麼消息?”
“正是正是。”鳴骨笑容依舊,“在這裡先恭喜您了。”
“怎麼?”
“首先是灰骨老弟的婚事……”鳴骨滔滔不絕起來。就這樣從小區門口,邊走邊聊到屋內,將最近各種與外邦人談婚論嫁的例子一一列舉出來。某家的黑丫頭找了個特白的外邦人帥小夥,某家的矮冬瓜找了個高粱杆似的大姑娘。甚至於許多缺胳膊斷腿的喪偶魔法戰士,也換髮了第二春。
而老魚乾總算聽明白了情況,這是一次難得的機會。要知道,那些原本願意嫁給傻兒子的姑娘,可不單單是爲了聘禮,自身多少也是有些小問題的。現在可好,再不出手討個兒媳婦,可就不單單是聘禮的問題,那些姑娘都找健全的外邦人小夥子了。
“……您老就聽我一句勸,趕緊把這件事情定下里。而且聽家裡在領主府做事的人講,很可能在不久之後,舉辦一場的集體婚禮,參加的條件就是男女雙方一邊本地人一邊外邦人,還有少領主親自送上的祝福。”
老魚乾沉吟片刻,終究還是點點頭,錯過這次機會,兩三年之內,怕是都沒有合適的人家。原計劃的一年還可以等,兩三年卻是等不得了。
也不用去問傻兒子的意見,老魚乾直接拍板,請家族裡面代爲說和,也就是幹些媒婆的活計。而且託人辦事總不能沒有表示,加上剛剛就有兩瓶酒的進項,索性全推給了出去。鳴骨面現喜色,這可比兩袋糧食價高几十倍,不過問清來由之後,卻又趕忙推脫。
“這是大小姐送您的,我怎麼敢要。”
“我這家裡也沒什麼好東西,灰骨的婚事全拜託您多挑多看,這是應該的。”
兩個人在屋子裡拉扯客套一番,最終鳴骨收下一瓶,畢竟這是個還沒形成送禮送雙習慣的世界。
“還有一事與您說道說道。”鳴骨坐回牀邊,另起話題:“就是青蟲那娃娃。”
“他家裡……”
“已經弄清楚,他母親在薩丁城貧民窟做些水手的皮肉生意,父親也就不用多問。不過你老別瞧不起人家,青蟲這娃娃可真是個好孩子,文化課成績在全學校幾百個娃娃裡是數一數二。魔法課成績更是嚇人,只一年的時間,從二環升入三環半,十歲的三環半,這也就比大小姐慢半步而已。而且十幾天前還被鍊鐵廠的灼杉收爲徒弟。說句不好聽的十叔您別生氣,你我這種,給人家提鞋都不配。”
回想自己的十歲,老魚乾嘴角抽了抽,沒反駁什麼,只是問道:“那按你的意思是?”
鳴骨哈哈一笑,擠眉弄眼說道:“按我的意思?就把兩個小娃娃脫光了塞進被窩裡一宿,把這事坐實算了。”
不過這個玩笑並不成功,老魚乾險些拿鋤頭敲人,鳴骨辨得清臉色,尷尬的輕咳兩聲,說道:“這件事家裡的幾個大管事也知道,想弄個簡單的訂婚儀式把這事定下來,不過四叔也說了,斷鱗是您的親孫女,一切還是您說了算。”
老魚乾點點頭,呢喃道:“娃娃親?人家青蟲願意嗎?”
鳴骨再次笑了起來,說道:“原來您老還不知道,兩個娃娃在學校裡親近得很,可是同學之間,公認的一對兒。”
老魚乾眨巴兩下眼睛,想想自己第一次被問話的時候,沒有半個沙漏的時間便看出端倪,旁人當然也不是瞎子,再想想那羣娃娃們對二小的親近習以爲常的樣子,不由得感嘆道:“現在的娃娃,怎麼這麼小就什麼都懂,想當年,我都十四五了纔開竅。”
“我也是十四五才明白這些事。”鳴骨嘿嘿賠笑幾聲,也跟着感嘆起來:“還是時代不同了。當年只有十個差不多大的孩子玩在一起,還都是堂親,玩來玩去也就是在城堡門口捏泥巴。現在幾百人都在學校裡,見得多聽得多,這種事互相說一說,學得當然快。”
老魚乾聽了這話,也不由自主的再次陷入對童年的回憶,並就這個話題稍稍展開,東拉西扯起來,直到說起撿哥哥姐姐的衣服穿這件事,二人才恍然跑題太遠。
“我抽空去找斷鱗和那個青蟲談談,若是兩個小傢伙也沒意見的話,就按幾位長老說的定個簡單的娃娃親。”
“有您這句話就成了,那兩個小傢伙怕是早就盼着這一天呢。”
幾句客套寒暄,拿上小瓶魔癮藥劑,鳴骨起身告辭。老魚乾送出門,並再三叮囑多給灰骨的婚事上心,而鳴骨拍着胸脯應承。
而晚上,下班回來的傻兒子灰骨臉上卻是散去慣常的傻笑,望着窗外發呆。這可嚇壞了老魚乾,急急忙忙的叫來二兒子爛骨。一番既低幼又夾纏不清的對話之後,老魚乾愁眉苦臉,只知道傻兒子看見了什麼東西,爛骨卻是皺眉猜測道:“弟弟怕不是思春了吧?”
“嗯?”
“他剛剛說的,大白布,黑盒子,小人,像不像是電影?”
“今天門口也沒放電影啊。”
“我估摸着大概是發電廠那邊放的,我們的養殖場前天就放了兩場,說是員工福利。”
有了大致的方向,又是一番詞不達意的盤問,然後爛骨又被打發去同在發電廠上班的鄰居處詢問狀況,結果不出預料。是電影,還是一場感人至深的愛情片,不僅是從沒見過的長篇劇情,而且還是有臺詞與音樂聲音的。聽到回報的老魚乾也猜到來龍去脈,大概是因爲聲音,傻兒子第一次弄懂了電影劇情,然後慶幸今天的決定太正確,這傻兒子若是爲此鬧將起來,家裡可沒人按得住他。
“放心,媳婦馬上就有,還和電影裡一樣,是個外邦人。”
“媳婦!電影!”灰骨高聲重複一遍,傻笑再次浮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