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人的記憶就好像塞進硬盤的施法材料或是一時興起藏進書架的文學名著。人們記得曾經有這樣一件事,卻從未沉浸在記憶中反覆品味體會,查找那些被忽略的細節,而這就彷彿看着視頻文件標題與燙金書脊,從不曾打開他們仔細觀看閱讀。
且一旦重新審視起來,就會有諸多新的發現。
記憶場景之中,蘿花轉遞禮物,三個水手跪伏在地謝恩。冰蓮禮物入手便發現異常將之拋開,瞬間爲首的假水手暴起發難,挺刃直刺,事發突然變生肘腋。當焦明意識到遇刺的時候,刀子已經經過蘿花,而當想到瞬移這個辦法的時候,刀尖已經從眼前穿過直奔目標冰蓮。接下來焦明用力拉着手臂,與冰蓮一起滾倒在地,躲過這一刺的同時,趁殺手被飛擲大劍干擾的瞬間,完成瞬移。
看過一遍之後,再來三遍,仔細觀察之下,正常焦明終於發現一個小問題,臉色也難看起來。
可以假設,如果一男一女拉手而立,男方忽然用力,女方必定一個趔趄。只有當兩邊同時用力,甚至女方用力更大的時候,纔可能是男方被拉動。所以首先,從客觀上來說,若冰蓮只是個普通女孩子,焦明這個運動白癡當時的舉動已經害了人家。
不過考慮到冰蓮五環魔法戰士的力氣,卻可以斷定冰蓮早有準備拉扯焦明,既不論焦明有沒有瞬移計劃或者是否準備拉人滾倒躲避,都會被冰蓮大力拉近至‘身邊’或者更進一步說是‘身前’。
至於原因,此時的焦明卻也想不出其他答案。
“看來你已經開始懷疑了。”沉默者人格淡淡的道。
“我想再看幾遍。”
“如你說願。”
再看三遍,正常焦明終於嘆了口,揮揮手讓記憶場景如沙飄散。兩個身影,一個尋常普通,一個肢體殘缺鮮血淋漓,就這樣在黑暗中沉默相對良久。
“我承認,冰蓮可能有我還不知道的另一面,但這恐怕還不夠讓我放棄聯繫她,一起奪回身體。”
“哦?”沉默者人格聽到這話的瞬間似乎相當驚訝,接着笑道:“兩年多的異界生活也讓你成熟起來了呢。我原以爲這些信息足夠讓你慪氣一陣子,錯過借高級魔法學院比鬥這檔子事與冰蓮勾搭的機會。可以問問你剛剛想到一些什麼嗎?”
“只有小男孩纔會憧憬一份純淨無暇至極點的愛情,而稍稍被生活打磨過的人,都該明白純粹的愛情就和純粹的水一樣,自然界是不存在的。冰蓮願意不顧身份差距上的差距,頂住家族壓力嫁給我,無疑是愛我的,只是沒有愛到‘忘卻自我’的境界。面對身死的大危機拉我擋刀……”說到此處,垂下眼皮,正常焦明嘴角一扯似是苦笑,做出結論:“……這種事仔細想來,於冰蓮算不得錯,正所謂人不爲己天誅地滅。而於我自己,責怪冰蓮愛自己不夠深?或是怪她面對危機不會安安靜靜的去死?這樣的理由只是想想都覺得矯情。”
“大男子主義嗎?”
“勉強算是吧。”話是這樣,但語氣並不確定,正常焦明自己也無法判斷這是不是心靈上的遮羞布。“擋箭牌又如何,這世界也好,地球也罷。愛到願意替對方去死的又有幾個?我等凡人根本不必奢望太高。”
“放低下限來減少心理落差?”
“你TM今天話真多。”正常焦明嗆聲回去。“還有別的事情嗎?沒有了的話,我要回去構思奪回身體的計劃了。”
“還有一件事,若是聽完之後你仍不改主意,我也不會多說什麼了。”沉默者人格語氣恢復平淡,顯然談話已經迴歸其節奏。
“有屁快放!”正常焦明沒好氣的哼聲道。
“特羅領與鱷魚領的工業化已經起步,而這東西一旦開始就停不下來,或快或慢,或順利或曲折,這個世界將會走上地球世界大戰的老路,可對?”
“你跑題了吧?”
“情緒並無助於你做出正確的判斷。”
正常焦明咬了咬牙,終究還是答道:“差不多吧。”
“伴隨着戰爭,就是思想界的打破桎梏,再加上我們的些微引導,知本主義、錢本主義、勞本主義都會出現,
“你再扯下去,我真的走了。”
“那麼鱷魚領又會走上怎樣的道路,若干年後,冰蓮的鱷魚家族會否像法國王室一樣,在斷頭臺上來個全家福?”
臥槽?正常焦明瞬間張大了嘴巴,起初覺得難以置信,但順着這個思路思考下去,卻完全找不到否定的理由。一個國家內部階級矛盾的爆發,將會產生怎樣的結果,誰也不能保證,傷筋動骨沉淪百年是最輕的,就此進入歷史的垃圾堆纔是常態。“所以我更要趕到鱷魚領,到冰蓮身邊,避免這種情況的發生。”
“在我看來,黏在冰蓮那女人身邊,最多也只是保下幾條性命,是救不了整個鱷魚領的。而幾十年後鱷魚領,或者說鱷魚家族不幸被我言中,名存實亡,滿懷悔恨愧疚的冰蓮也不過是個肉娃娃罷了,還是年老色衰的那種。”
“難道離開她反而能幫到她?”正常焦明提高几分音量反問,心中已然因爲這種未來而焦急起來:“你失血過多,腦子壞掉了吧?”
這樣的言語攻擊對沉默者人格來說撓癢癢也算不上,甚至嗤笑一聲的興趣也無,另起話題道:“還記得初中的時候,我們去遊戲廳,用午飯錢玩那些街機遊戲,被父親抓住狠揍,卻仍舊惡習不改。”
正常焦明瞪圓了眼睛,沒有搭話的興趣,只是等待下文。
“而從爺爺的口中,我們知道,父親在這個年紀的時候,也曾經逃課下河摸魚,上山套鳥兔子捉鳥,也被爺爺捉住狠揍。再深想一步,這具身體若與冰蓮有了孩子,這些娃娃會否枉顧我們專心上課的教誨,好好學習的人生經驗,拿着新的魔法或科技產品玩的不亦樂乎,甚至荒廢學業,考個不知幾流的魔法學院,繼而拿着份空洞無物的簡歷沒頭蒼蠅似的亂撞,就像我們穿越的那天一樣。”
“這又如何?你到底想說什麼?”
“人是苦蟲,不打不行。這是古時逼供的套話,卻也有一番道理。改變人的行爲,再多語言上的告誡也比不上一次痛入骨髓的教訓,而由人組成的國家也是一樣,聖人先賢再多的教誨也比不上一個百年屈辱史更讓人警醒。
不過鱷魚領身子骨單薄,是經不起折騰的,但俗話講得好,別人家的孩子死不完,你若真的想鱷魚領好好發展,就必須讓大陸上的其他勢力把錯誤犯個遍,產生足夠的驚醒與教育意義,才能讓冰蓮輕鬆地將鱷魚領引入正確道路。
而你若在冰蓮那女人身邊,笨嘴拙舌,能勸幾個貴族領主清廉奉公、潔身自好?能勸幾個工匠強者暫時隱忍社會的種種不公、並滿懷對美好明天的期待兢兢業業工作?”
將這段話咂摸良久,正常焦明卻是氣得笑了出來:“照你這個意思,若我不愛冰蓮,當然不用回去。若是真愛冰蓮,更要滿大陸的奔波?”
“正是如此。”
“放你的狗屁!”正常焦明大罵出聲,同時周圍的黑暗中浮現地球老家二居室的環境。鐵防盜門嘭地一聲關上,將兩個身影隔開。
……
一日後,藍蟒王國高級魔法學院內,一身華袍校服的焦明大人不耐煩地站在教務處內,接受兩個大媽教員關於無故逃課近百天的質詢,並在不滿爆發的前一刻,得到了處分方案與復課准許。
“算這兩個老貨識相,再耽誤老子一秒鐘,看我不用鞋底子抽丫個滿臉桃花開。”出得門來,焦明大人對着蝶噠與蘿花如此叫囂着,卻見蘿花女僕表情並不似這段時間一貫的氣哼哼模樣,問道:“軟蛋趁我不注意的時候,又與你聯繫了?”
“焦明先生纔不是軟蛋。”蘿花反駁前一句話,卻默認下後一句。
“我說蝶噠,不用這樣偷懶吧?那貨出來的時候好歹控制一下。”
“埃文大人並無這樣的命令。”蝶噠躬身行禮,回以軟釘子。
“麻痹了,你也和我來這套。”焦明大人揚起手就要打,卻被蘿花抓住手腕,掙動角力中,嘴上也不閒着:“你放開,讓我抽丫的。話說你跟這黑妞應該有仇吧,怎麼還袒護她了?”
“我不能讓你用焦明先生的身體打女人。”
“嘿嘿,當初這黑妞因爲語言天賦,可是牽線搭橋來着,若沒有她,那軟蛋還能與你們纏綿個半年左右。”
蘿花聽聞,手上勁道不由一鬆,清脆的耳光聲響徹走廊。
“嗯,舒服了,走吧,去見見新隊員。”說罷,焦明大人面帶笑容,背起雙手,邁着方步慢悠悠的走起來。蘿花趕緊調動水系魔法媒介給蝶噠療傷,並低聲道歉。蝶噠搖搖頭,目光低垂,不多說話。
這次賽事因爲從頭開始,加上各國勢力的攪動,各個隊伍的人員配置都產生了相當大的變動,隊友反目仇敵握手的情況十分常見。就比如此時,焦明大人居然在隊友中看到了一個熟人,正是當初與冰蓮競爭學生會主席的那廝,名字已然忘卻,只記得是個火系氣系雙修,出身藍蟒王國王室,十名六環灰袍返校車輪戰中,其帶領的貴族戰隊即使戰敗即使嗑藥,卻也打出了骨氣。
另外兩個隊員也是男性,一個是土系六環叫做律斯西,另一個是火系五環叫做勒朗約克,皆是某某家族的多少位繼承人。二人自我介紹時,左耳進右耳出的焦明根本懶得記,待輪到自己,簡單說個些基本情況便做傾聽狀,給滔滔不絕鼓舞士氣的埃文幾分面子,其實已經開始神遊天外。
緊接着三場比賽,輕鬆打爆對手取勝,獲得乙級隊伍資格。而藉此,另外三人也對埃文與焦明兩個低調大半年的同學的超強實力有了幾分瞭解,言語上斂去些狂傲之氣。
晚上,作爲獲得階段性勝利的慶祝,埃文請大家去藍蟒王國首都最高檔的‘休閒’之所放鬆身心,當然由於各種各樣的原因,貴族子弟都接受過家族關於這方面的教育,所以玩得相當剋制,真是隻是喝魔癮藥劑吃菜佔些手腳便宜而已。
至於焦明大人,滿腦子想的都是將安全套與性病防治知識普及開,好讓這些年輕的貴族子弟更快地陷入慾望的漩渦中不可自拔。
喝過花酒,返回王室別院的路上,焦明大人以水系魔法戰士的蠻力攬住兩個隊友,通用語漢語夾雜不清的開始碎嘴瞎叨叨,二人礙於禮儀面子不好將焦明直接扔大街上,忍得相當難受。埃文與藍蟒皇室的萊爾波特墜在後面竊竊私語,眼中卻也有幾分慶幸。
次日,焦明在許久不見的班主任課上照常睡覺,接着身體本能地向貴族餐廳走去,回過神時已經坐在慣常的位置上,對面坐着埃文與阿薩薩,身邊卻無冰蓮。聳肩撇嘴,確定腦中某個人格沒有作亂之後,吩咐蘿花上菜。下午課上,再次與一個熟人見面:美麗的艾米麗師傅。
出乎預料,對方只是簡單點頭,便開始上課。待課後,焦明大人看着款款走來的俏麗佳人,顯然有些麻煩終究是躲不過的。
“這些日子你去哪裡了?你和冰蓮又是怎麼回事?吵架?還有我在你身上做的空間印記怎麼沒了?這東西對我們氣系魔法師來說,是師傅身份的象徵,也是一種保護,敵人看到多少留你一條命,來別動,我再給你加一個。”
焦明大人抓住艾米麗伸過來的纖細手腕,擠眉弄眼一陣,在後者莫名其妙的注視下,開口道:“我可以揉一揉你的……這個問題很難解釋,總之現在我並不全然是當初的焦明,所以……我是意思是,如果你讓我揉一揉某個肩膀以下不能描述的部位,我就把這些都告訴您。一二三,既然您默許了……”
趁着對方懵逼的當兒,焦明大人果斷出手,然後迎來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