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放下尊嚴,放下個性,放下固執,都只是因爲放不下一個人。
表姐的婚禮就定在這週日。
從我家到表姐家要跨越上海的四大區,閔行,長寧,靜安和閘北。接送賓客的大客車要下午三點才啓動,身爲伴娘的我坐不了免費車,相反,還得一早就爬出暖意融融的被窩,乘公交一路顛簸。
大約一個小時的車程後,順利抵達目的地。
都說結婚這天是一生中最美麗的時刻,新娘子也會成爲全場最爲矚目的耀眼明星。穿上婚紗的表姐同往日有些許不同,少了份青澀,多了分高貴和雅緻。
臥室裡就表姐,她的好朋友還有化妝師在。
“小妹來了啊。”化妝師正在給表姐上妝,她抽空給我打了個招呼。拍拍身邊的空位,示意我坐下。
我頷,望着表姐潔白剔透的膚質,有些出神。
“你的皮膚有點幹,平時要適當的補水。”化妝師高高的個頭,馬尾利落的甩在腦後,妝容一絲不苟,一副精明幹練的模樣。
表姐依言點頭。
相對化妝師,表姐算的上嬌小玲瓏,其實我並不是表姐屬意的伴娘人選,因爲擔心我一米六八的身高會蓋過她的風頭。而她中意的另一位與之身材相差無幾的表妹,已做過兩次伴娘,生怕會應驗三次伴娘嫁不出去的傳說,我由此成爲了級替補。
搽粉,修眉,畫眼線,上眼影,裝假睫毛,刷睫毛膏,定妝……只見各種化妝品在化妝師的手中傳來遞去,一會兒的功夫,一個活脫脫像是從畫中走出的嫵媚女子出現在我們面前。
佛要金裝,人要衣裝,還應該加上一句臉要化妝。散粉的效果驚人,表姐頰邊的幾粒俏皮小雀斑此刻消失殆盡。
“真美。”我由衷讚歎。
表姐吃吃的笑,“一會你也會很美。”她顧不上做頭,心急的打開衣櫥拎出件禮服扔給我,“先去換上。”
這是一件水粉色的紗質伴娘裝,抹胸款式,緊身收腰,下身是百褶蓬蓬短裙,內層有紗,裙襬和腰際皆有柔軟甜美的蝴蝶結搭配。
不可否認,漂亮是漂亮。可是,要我穿這個出去見人?T恤牛仔褲是我一貫的裝扮,這套衣服未免太女人味了,能適合我麼?我疑惑了,表姐瞭然的給我一個鼓勵的神情,並推我進更衣間。
我搗騰了很久,不是前後穿反,就是後背的拉鍊拉不上,我不禁沮喪,我果真不適合扮淑女。最後好不容易穿上去了,又怎麼瞧怎麼彆扭,一直拖拉到表姐催促,我才羞羞答答半遮半掩的走出。
表姐笑罵:“裡面又沒有鏡子,你磨蹭個什麼勁啊?”
我剛在鏡子前站定,都還沒看清楚自己現在是怎生模樣,就被化妝師按在椅上,“化好妝才能看出效果。”
我機械化的任其擺佈,感覺臉已經不是自己的了。我拼命忍着打噴嚏的衝動,沒辦法,要漂亮總要付出點代價。
不知過了多久,暖洋洋的和風吹的我昏昏欲睡,化妝師又在我耳邊說:“頭稍微短了些,這假給你用。”兩隻手在我頭頂擺弄了一陣子,拍掌說:“ok,搞定了。”她推搡了我一把,又瞧瞧我,得意的笑笑:“這下可以去照鏡子了,不滿意的話再和我說。”
我站在鏡子前持續呆狀態。
衣服像是爲我度身量做,兩簇長長的卷垂到胸前,妝容素雅,與新娘的光彩照人完全是兩種造型,不媚不豔,卻讓人有一種不食人間煙火的錯覺。
“嗯,我家的小姑娘打扮起來都好看的。”大姨不曉得什麼時候站在了我身後,評頭論足一番。
我扯扯那裡,又拉拉這兒,最後死命拽着胸口的衣服,生怕會掉下來,表姐笑着按住我的肩膀,“放鬆,別緊張。”
是啊,新娘子纔是主角,要緊張的話也該是她而輪不到我。話雖如此,我還是覺得全身不自在。
閒聊了幾句,表姐瞅了瞅我,眯起眼笑着說:“小妹,你還沒有男朋友吧?”
“嗯。”我有些心不在焉。
她抿脣,揚眉,“據我所知,伴郎可是個帥哥哦。”
我暗自好笑,“姐,你都要結婚了,還三心二意呢。當心姐夫吃醋。”
她慢騰騰的站起身,扭我的臉,笑出了聲,“我這不是特意爲你安排的嘛。你看看你,林森這麼好你也不要……”我作勢捂住耳朵,我這個表姐嘮叨起來的功力和老媽有的一拼。
我敷衍:“姐,我還小,這事不急。”
“等過幾年就該急了,未雨綢繆你懂不懂?”她繼續數落我,我翻白眼,怎麼姐夫沒被他煩死?
“你不是也纔出嫁嗎?”我慢吞吞的說。表姐是中學語文老師,曾經有過一段刻骨銘心的戀情,不過在大姨姨父的強權政策干預下,含淚分手,單身多年,去年的時候認識了現在的姐夫,試着交往一段時間後,她說找回了初戀的感覺,酸酸甜甜的,現在終於得以修成正果。
表姐撫着耳墜子把玩,並沒有正面回答我的話,而是轉身望向窗外,我怕勾起她的傷心往事,趕緊想講些笑話調劑一下,正在這時,樓下傳來幾聲清晰的汽車喇叭聲,緊接着便是噼裡啪啦的清脆爆竹聲和鼎沸的人聲。
“來了來了,新郎官來了。”一直守在門口的表弟直衝進來,他今天可是充當大舅子的角色,興奮的很。
我瞄了一眼書桌上的時鐘,十一點零八分,據說這是翻過黃曆的好時辰,早一分鐘都不行。
“快點把門關上。”不知誰大叫一聲,大姨手忙腳亂的合上臥室房門。
轉瞬之間,鬧哄哄的響聲已到門口。
“老婆開門啊……”是表姐夫的聲音。
我們鬨堂大笑,哪有這麼容易的事兒。可是大家都沒有經驗,也不知該怎麼爲難他。
“先唱歌吧,表達你對慧慧的情意。”慧慧是我表姐的小名,說話的是她的閨中密友王若萱。
表姐夫賠笑:“我五音不全,你們又不是不知道,饒過我吧。”
“不行不行,一定要唱。”雖隔着一道門,我也能想象他此時的神情。
“一定要唱麼?”表姐夫可憐兮兮的說。
表姐悄悄的扯着若萱的衣袖,“他不會唱,我看算了吧。”
“還沒出嫁就向着他了,”若萱輕點她俏鼻,表姐羞澀低頭,化妝師微微一笑,而我躲在一旁起鬨,“讓他唱讓他唱。”
表姐瞪我,“等你出嫁的時候看我怎麼整你。”
我嘴上絕不屈服,“我纔不怕哩。”
門外似乎在商量對策,過了好一會,表姐夫又說:“要不找伴郎代替我唱吧,你們也不想看我出醜吧。”
我們想了想,答應了,畢竟這只是一種形式,也不可能他不唱就真的不讓他進門。
“那伴郎唱什麼歌?”我們追問。
【……
喔~相信我無悔無求
我願爲你放棄所有
男人不該讓女人流淚
至少我盡力而爲
喔~相信我別再閃躲
我願陪你
直到最後
男人不該讓女人流淚
至少我盡力而爲
……】
“後面我忘詞了。”好一陣嘲笑。
我乍舌,這聲音如此耳熟。
不會這麼巧吧?我不安的踢着腳,不會的不會的。表姐夫年長表姐八歲,而我又比表姐小了三歲,他和他八竿子打不到一邊。
“好了,歌也唱了,可以開門了吧?”
“還不行。”大姨要我出個難題。
“做俯臥撐。”我靈機一動,表姐夫身形較笨重,用這個來考驗他,有他傷腦筋的。
大姨與我對視而笑,“你個鬼丫頭,真虧你想的出來。”
“啊?”門外的表姐夫彷彿嚇傻了,老半天才回過神,傻傻的問:“要做幾個?”
“十個?”大姨回頭看我。
“二十個,”我在底下比手勢。
表弟高聲叫喚,“我姐說了,要做二十個。”
我狂笑,此姐非彼姐,就讓他誤會好了。
門外開始積極數數,“一,二,三……十五,十六……二十。”
表姐夫敲門,喘着粗氣,“老婆,做完了,開門了。”
“差不多了,”大姨話。
我心領神會,捱到門邊,“真做足了二十個?”
“是啊,你看我這氣喘的。”聽他的喘息聲,不像做完俯臥撐,倒像剛參加完馬拉松。
“要怎麼賄賂我?”我偷笑。
表姐夫急忙催促,“快快快,把紅包拿過來。”
我把門拉開一條小縫,伸手,等拿到了紅包,再猛的一下拉開門。
表姐夫嬉皮笑臉。“多謝小妹,以後你結婚我一定不鬧事。”
我臉微微一紅,當沒聽見。
表姐夫閃身而入,一身筆挺的黑色西裝配藍色條紋領帶,很有型。
我側身讓出一條道,把位置留給攝影師,眼角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我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就猝不及防的撞入他深邃的雙瞳。
我驚慌失措,下意識的雙手抱住胸口,我這個樣子,怎麼好讓他看見。
他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淡淡的,不易察覺的淺笑。
我沒想到會在這裡遇上他。
更沒想到他會是表姐夫的伴郎。雖然我有過猜測,但被自己立刻否決掉。
他的聲音不疾不徐的飄入我耳中,“嗨,是你。葉紫。”
我屏息。“嗨。真巧。”簡直巧到詭異。
他微笑,“是很巧。”
我聳肩,不置一詞。一直在笑,儘管有些假。
我躊躇半晌,還是忍不住問:“你怎會認識我姐夫?”
“我們是鄰居。”他的回答很簡單。後來我才知道和表姐夫同齡的男士,幾乎都已成家立業,實在是找不到才硬拖來比他小十來歲的向暉充數。
向暉今天身着銀灰色西服,同色系西褲,他爲了不搶新郎風采而選擇不同色系的禮服,非但不覺遜色,反而更顯氣質羣。
姐夫選他做伴郎,絕對是個錯誤。
我低眉,輕笑,再擡頭時,現他也在打量着我,覺我的注視,竟然現出一絲窘迫,表情古怪。
我摸摸雙頰,並不覺得有哪裡不妥。“大姨家裡很乾淨。”我輕咳一聲。
他微徵,“所以?”
我淡淡的說:“所以我想我臉上沒有灰。”
他放鬆了身體,靠在門背上,高過我一個頭的身高還是會帶來壓迫感,“你今天很漂亮。”
我懵了一下,很快回應,“你也是,很帥。”
“長很適合你,比較溫柔。”他脣邊的笑緩緩盪開,我大怒,他的意思是說我平時很野蠻嗎?
早忘記了要時刻保持迷人微笑,我略帶惱怒的拿眼睨他,如果眼光能殺人,他也許早英勇就義了。他凝視着我,似笑非笑。
“呦,你們倆還聊上了,快去吃點東西,馬上要跟車走了。”大姨招呼向暉進屋,我跟在他身後,看他坐到表姐夫旁邊的位子,我故意繞開,在靠窗角落裡落座。
一碗碗熱乎乎的紅棗桂圓蓮子花生羹端上桌,象徵和和美美,甜甜蜜蜜。
表姐忙着和姐夫打情罵俏的同時還抽空跑來打趣我,“怎麼樣,是不是有一見如故的感覺?”她對着向暉眨眼,他的笑容平靜無波。
吃完甜點,按照慣例新郎要將新娘接去新房。自然是新郎新娘打頭陣,我被推到二輛車,令我侷促不安的是,還要和向暉同車。
我遲疑着打開車門,坐上前排,遭司機一記白眼,“小姑娘坐到後面去,這裡讓攝像師坐。”
“哦,”我只得鑽出車,向暉極有紳士風度的替我拉開後車門,手瀟灑一揮,“請。”我不情不願的換到後排,向暉隨之上車,我往裡靠,硬是在兩人中間空出了半人身長的距離。
幸好這一路上向暉都很沉默,讓我不必如刺蝟般豎起滿身的刺,隨時進入備戰狀態。可是這份沉寂,又讓我倍感失落和彷徨。
表姐家住閘北,新房在虹口,不遠,約莫十來分鐘的車程。
車入小區,逐漸幽深,車至目的地,還未停靠,迎接新娘的禮炮就迫不及待的響起,煙霧瀰漫處炸起響雷,我眼現驚恐之色,從小就對雷聲炮響有種莫名的恐懼,隨着年齡的增長這種狀況不但沒有減輕反而變本加厲。
我想抱住頭,可又怕會被向暉恥笑,猶豫間一支有力的手臂從我後腦繞過,輕柔的劃過我的頭,捂住我的耳,緊接着另支胳膊也覆蓋上來,溫柔的聲音好像就在耳畔,輕輕的,暖暖的,“別怕。”
我眼角恍惚跳了一下,他的臉龐就在我面前漸漸放大,就連眼底也帶着絲絲點點的笑,我聽到自己重重的心跳,呼吸也有些不勻,靜靜的看住他,他眼中光芒一瞬即逝,緩緩收回手。
我的心跳更快了,但更多的是疑問。我困難的轉頭,最終還是什麼都沒有問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