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 數學之路
以下就是我記錄下來的有點長的一段話。我覺得這段話值得記下來,所以就把它複製了,存在了郵箱裡。
其實這樣做好像有點多餘,雖然我的記者身份是假的,但是報道卻真的是我寫的,而《自然與科學》也真地以我的名字把它刊登了。這段話,我也基本上把它放在了報道中。
希爾伯特是這樣回答我的話的:
“人類的路,其實也是個人的路,就是尋找自我,尋找源頭,尋找歸宿,尋找未來的一條路。而這條路其實就是通往自由的路。
自由,就是我剛纔說的,我們能夠真切地把握現在,理解過去,掌握未來。
這條路,其實也是數學的路。一代代數學家都在走的路。
一開始,我們就創造了自然數,1、2、3、4……這些數字能夠與自然界對應起來,人類非常高興。因爲人類掌握了一種理解自然的方式,而且這種方式是抽象的,是純粹理性的,當然關鍵是能動的,是自由的。
隨着需要,人類又創造了分數、小數、負數,雖然這些數都有過質疑,但是基本上大家都能夠接受,而且這些數也讓大家更能夠分析處理具體的問題。直到畢達哥拉斯學派認爲“萬物皆數”,人類已經相當地驕傲了。
但是,上帝很會給人類開玩笑,他又弄出了個無理數,比如根號2,這個數是現實存在的,因爲按照勾股定理,有條邊是1,那麼第三條邊就一定是根號2。
無理數,其實就是無限不循環的小數。但是人類的生命的有限的,人類的感知也是有限的。所以,無限不循環的存在,讓人類感到恐怖。
爲了解決無限的問題,有人就創造了一些方法。這些方法看起來簡單,其實非常了不起。因爲,宇宙無窮,人類有限,但是有限能夠嘗試去理解無窮。這種悲壯的努力,是非常能夠振奮人類的。
想想現在,我們連虛數都有了,連十一維空間的思想都有了。人類的數學的確走得很遠,遠遠地遠離了普通人生活中所感知的世界。但是人類其實真正開始了自由的旅程。”
“您說的,我基本明白。您能夠說說,具體點,人類是如何對付無限的嗎?”
“簡單地說,人類是靠不斷努力去追趕無限的。要具體講,呃,我沒有試過,可能有點難。但是我儘量打個比較有意思點的比方。呃……對了,比如審判。”
“有點意思,怎麼說?”
“你說世界上有真理嗎?”
“我相信有。”
“那麼正義呢?”
我笑了,“我相信有。”
“對,我們都是相信正義和真理的人,但是正義、真理是幾乎不可能存在的。所以,我們對於正義和真理只能夠是不斷地追尋,而永遠不可能企及。”
“怎麼說?”
“歷代數學家的努力,前赴後繼的努力,說白了,就跟法庭爲了維護正義一樣,不懈努力,但是沒有終極。舉個例子來說吧。
一個入室搶劫的嫌犯a在罪案附近被逮捕,法庭對其進行審理。如果他有前科,而且看着他長大的人們提供了很多負面的品德證明,大家都一致認定a就是罪犯,而疑犯也不作辯駁,那麼就可以裁定他的罪了。
問題是,現在的法律不會這麼草率,所以律政的精英們會繼續努力驗證。如果出現這樣的情形,警察剛抓來的另一個案件的疑犯b,b居然聲稱案發時間他正和a一起在釣魚;而a也說出同樣的話。這樣他們又可以相互爲對方作無罪證明了。所以這樣的結局又無法讓人滿意了,那就用別的辦法吧。
比如,現在抓住疑犯後,警察找了個身家清白的c來證明他們無罪,這樣很多人還是會懷疑c:c完全可能作僞證,誰又能證明c的話是真的呢?c無法證明自己的話,除非c是全社會都信賴的誠實者,是個“公理”。而如果要再靠另一個人d來證明c的誠實,那麼問題就會掉進一個無底洞。當然,我們法庭上一般還是會接納c的證詞,因爲c也要爲自己的證詞負上法律責任。
接下來,如果可能的話,警察還會繼續找更好的更直觀的證據。也就是說找一個最客觀的‘證人’,比如說警察找到了個監控攝像頭,它完整地記錄了犯罪現場案發的整個過程。因爲它是個機器,沒有任何主觀傾向,可信度是高多了。可是我們還是可以懷疑:是否錄像經過剪接處理,或者錄像時間被改動。所以,到頭來,這錄像還是要經過專業的鑑定,法庭的認可才行。
最後,李昌鈺出來了,他用了一套具體的方法,這套方法被大家公認是可信的。他用的不是一套體系,而是用一些合理的推理方法。也就是相當於斷案的時候,警察以一套大家都認可的方法,比如取腳印、指紋、dna、衣物纖維等東西來判斷疑犯是否有罪。最終李昌鈺證明了警察找到的監控錄像是真的;可正在整個法庭都高興萬分時,他又提出了驚人的意見:罪犯另有其人。經過dna鑑定,疑犯a的孿生兄弟a纔是真正的罪犯。錄像記錄的是真相,但是我們又被真相所迷惑,抓錯了人。而a又有意包庇a,所以大家都被矇蔽了。案件終於得到圓滿的解決,可是公正廉明的法官卻憂心忡忡。因爲李昌鈺的證明,讓他知道光依靠人證物證都不足夠,這個體系到頭來怎麼說都是不完全的。總會有些案件無法得到確切地審理,總會有些人,你明知他無罪或有罪,卻無法證明;因爲依賴整個法律體系,自身無法證明自身的完美。”
“聽您這麼一說,我明白了。人類靠數學,或者說靠理性,來證明自己的能力,實現自己的自由。但是卻不可能真正實現,所以,人類一直在努力。而您也一直在努力。”
“是的。也許你會覺得這樣較真毫無意義,但正因爲較真,我們纔有了法制的正義。也因爲這樣較真,數學家才發現、創造了很多的方法。而正是這些方法切實改變了世界。數學是抽象的,很虛幻的東西,但是沒有這些虛幻的東西,我們就沒有現實中那麼多具體的成就。”
“這點我清楚,沒有哥德爾、圖靈他們,我們哪裡來的計算機。”
“那您的研究呢?你認爲走在路上的哪一程?”
“我,就是走在實用的一程。牛頓是個偉大的數學家,他發現了理性的力量,讓人類對自己充滿了自信。因爲牛頓,自然界突然在人類面前變成了一臺機器,一臺運行非常精準的機器。愛因斯坦其實也是位偉大的數學家,當然,他只是延續了牛頓的方法,更具體地理解了這樣的世界。牛頓和愛因斯坦都用數學公式對世界進行了很好的描述。
但是有一天,人類又突然發現,自然界存在着無法預測,或者說無法準確把握的量子世界。
當然,人類其實也早就發現了,人類社會更多地隱藏了不可預測的東西。因爲人是能動的,混論理論提出的‘蝴蝶效應’,告訴我們,一個系統中一個非常細小的變化,會給整個系統帶來多麼巨大的影響。
但是,真正的數學家是不會放棄的。牛頓和萊布尼茨發明的微積分,其實也是對變量的成功探索。後來,我們又發現了很多很有意思,也很有用的理論。比如統計學、概率論、分形、機械計算等等這些新的方法。
甚至有些經濟學家,利用心理學的實驗和成果,利用數學博弈論的研究和成果,去分析人類的行爲。歸根到底,目的就是一個,探尋對現實世界的有效把握。
但是這些方法,對於包含人類行爲的處理依然很艱難。我的方法其實也不復雜。就是掌握其系統的主要元素,對這些元素進行分析,就可以預測未來。所以,應該說,我走在的是這一程的工作。”
“正如您所言,人類的行爲是自主的,是很難預測的,那麼你又如何預測未來呢?”
“這有什麼神奇的。你想啊,量子那麼無法掌握,無法預測,開始我們還是能夠控制量子啊。因爲單個人雖然無法掌握,但是人作爲社會生物,卻由其社會性,決定了其整體的一致性。”
“哦。我明白了。您的切入口就是羣體行爲的可預測,這倒是必然的。但是您的方法,就我所知,跟很多經濟學家的方法沒有什麼兩樣。”
“的確是這樣的,不過經濟學家的方法,只是應用於經濟學領域,而我把它放在了更大的領域——人類社會。”
“您能談談,具體是怎麼樣的一回事嗎?”
“當然可以。這就是我的工作重心嘛。也許,你還是希望我說得更清楚點吧。其實我一開始,也是嘗試放在一些較小的問題上,最早的時候,我是通過實踐經濟學家的方法來探索的。”
“什麼實踐?”
“你買過股票,炒過黃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