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即,王洛陽卻發現他師父面上並無喜色,更多的是現在的他還不能理解的情緒。
但幾乎立刻這種情緒就從方恪臉上消失,他又一次冷靜自制的下達了一系列命令。做了一切他們如今能夠做的準備。在合體期修士鬥法的恐怖威壓下全力維持護城陣法,並令城內所有百姓嚴禁外出,防止恐慌造成的□□……等等。
然後就是漫長的堅守的開始。
合體期修士之間的戰鬥原來是這樣的,
符修原來也可以這樣。
瘋狂燃燒的火焰,令人戰慄的劍意,簡單卻發揮到極致的術法相互碰撞。更爲可怕的是術法之上,道法之間的碰撞。
世間萬物,在這一瞬間都黯淡了下來。
日落,月出。
一切光輝都被他們掩蓋。黑夜之中,只有那彷彿要將夜空燃盡的幽藍火焰。
方恪低着頭站着傾聽着傳來的一切聲音——他的眼睛早已上了藥纏上了一圈白色的繃帶,如今只能靠聲音來判斷戰況如何。王洛陽站在他身側,將他看到的一切說給方恪聽。
“師父,葉師伯用禁制將蕭雲溢困於方寸之地……
蕭雲溢躲避不及,受了傷。……
蕭雲溢祭出了一顆佛門的菩提子,竟然突破了禁制。”王洛陽剋制着自己用最平淡的語言陳訴着他看到的一切,他不希望方恪因爲擔心而耗費心力。他乾巴巴的說着,看着眼前的一切腦袋裡的語言已經平乏至極。但最後看到那陣青光籠罩住太阿,他仍是用了一個‘竟然’。
王洛陽突然感到方恪搭在他肩上的手輕輕拍了拍,然後道:“葉於時的禁制中的道蘊含‘界’意,是以才能將三大陸隔絕。而能夠破界的只有界,有佛偈雲‘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蕭雲溢是利用菩提子中蘊含的三千大世界來破葉於時的界。自然破界而出。”
王洛陽點頭,隨即又幹巴巴的道:“太阿受傷了,但禁制沒破,葉師伯方纔不知怎的……讓菩提子過去了,蕭雲溢卻仍舊被困住了。”
王洛陽忍不住說了一句:“葉師伯…好厲害,符修原來是這樣戰鬥的。”那些沒事扔符籙的符修應當好好看看纔是。
方恪嘴脣抿了抿,他站在這裡,所有人都彷彿找到了一個支柱。好像非常冷靜穩定的模樣,但其實心頭卻是一片空茫……他思緒繁雜的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
……
江沉舟背靠着冰冷的石牆,方恪命人傳來的話在他心頭反覆被咀嚼。這位年輕的門派掌權人即使收到他的信件卻仍舊執意做一個他認爲的‘蠢貨’。
‘有些時候我們也要允許軟弱。當人在孤立無援的時候總會希望有人能夠在這個時候伸出手來。或許很天真,但就是這種天真纔不會有絕望。
……
我們就是要告訴所有人,不論如何崑崙絕不會放棄任何一個人。哪怕是所謂‘愚蠢的送死’,然而甘之如飴。這一次,崑崙放棄你。下一次,崑崙或許放棄他。那下下次呢?若是不做,失去的不是僅僅一條人命,而是底線、道德、精神和崑崙人的骨。
正因爲不放棄,所以將來無論哪位崑崙人處於何種絕境,都將不至於絕望。’
何等的天真,何等的愚蠢!
江沉舟開始無聲的笑,笑到彎下了腰,笑到幾乎要喘不過氣來,笑到疼痛。
他們甘心隱藏在黑暗之中做一切齷蹉下作無恥的事情,將自己染成黑色。或許就是爲了維護這種天真和愚蠢。
“瘋了嗎?”旁邊一人狠狠踹了江沉舟一腳。
一向對此毫無反應的江沉舟突然擡起頭看向他,眼中還帶着笑出的淚。那人莫名一窒,竟然退了一步。
而江沉舟終於開口說出他到了地牢中的第一句話:“我要見左丘。”
蕭平福沒有料到這時候江沉舟會要見左丘,而左丘竟然也同意了。他想了些辦法,終於在江沉舟去見左丘的路上見到了江沉舟。他負責用擔架擡着江沉舟,卻找不到機會向江沉舟傳遞消息,也不知道如何說出口。
直到到達目的地,他背對着左丘將江沉舟放置在地上,最終只能不着痕跡的握住江沉舟的手用力的握了一握。彷彿這可以傳遞力量一般。
然後他平靜的退了出去,出去之後蕭平福茫然的看着天空。幾日前他接到方恪的消息時,有多興奮喜悅,此時就有多恐懼茫然。
先是約定好接頭的太阿久久沒有訊息,然後就在一個時辰前他又聽到門派中漸漸傳開的的‘蕭雲溢去擊殺方恪。’按時間來說…已經太遲了。此時還不知道那邊是什麼情況。
左丘低頭看向江沉舟,江沉舟被擡來見他之前已經被冷水清理過了然後又弄乾了,只是仍舊可以看到江沉舟身上各式各樣的傷口,手腳上的骨頭有幾處不但斷裂甚至還從皮肉中刺了出來,□□在外。這都是拜他的同門所賜。
“爲何要見我?”左丘問道。
“想要在死之前見你一面,很奇怪嗎。”江沉舟道。
“我以爲你會一直等着崑崙人來。”
江沉舟卻是笑了,笑聲低沉沉的。
“我比誰都明白,你絕不會讓我活着離開的。因爲活着的我,對你的威脅對太行的威脅都太大了。沒有人比我更明白你在想什麼,你想要的是什麼。”
左丘很平靜的在小几旁坐下,淡漠的看着江沉舟。他要看看江沉舟會說出些什麼,之前一副一句話也不想多說的人突然想說了,這其中一定有原因。
江沉舟看着左丘,淡淡道:“蕭長老如今還好嗎?”
左丘看向江沉舟。
江沉舟嗤笑一聲道:“看來蕭長老恐怕不太好。”
左丘微微眯起眼。
江沉舟繼續道:“蕭長老如今是否將那些勢力全部交給你?他又是否知曉太阿和方恪之間的特殊聯繫?記得當初方家投誠的時候,可是吐露了許多關於太阿烙印的秘密。他們之間的聯繫早已融入血肉,根本就不可能切斷頂多不過是切斷識海之間的聯繫,但若是方恪危及生命,太阿定然有所感應。然而……你當初只是對蕭長老道,太阿和方恪之間主隸關係已解。”
江沉舟緩緩道面上已經恢復了冷冰冰的模樣一字一句的道:“蕭長老作爲高階修士太接近權利中心了。他又不是掌門,又不像其餘長老一樣聽話。若不是崑崙還有合體期修士,他的存在簡直多餘。”
“智蕭已經相當於廢了,若是太阿和蕭長老一起死去…這對你來說實在是一件幸事。”
左丘面上露出了淡淡的意味緩緩道:“我竟然有些不想讓你死了。”
江沉舟死以後,還有誰能夠這般接近他。
“太行敗局已定。左丘,你早就敗了。”江沉舟忽而譏誚的勾起脣角冷聲道:“在你將所有弟子都送入神機營之後。你有看見他們是什麼樣子嗎?狂熱…不,是瘋狂。沒有獨立的思想,沒有立身爲人的根本。這就是太行的未來,從根基上就已經腐爛了。你能想象這些人將來主掌太行嗎?”
江沉舟定定的看着左丘,緩緩道:“欲使其滅亡,必先使其瘋狂。”1
左丘眉梢微動,道:“原來還有這一層。”
然後左丘微微一笑:“這又有什麼要緊?待我退位之時,在他們之後早已有無數代人任我選擇。而這些人,在我離去之時,他們定然也願意同去。”
平淡的話語,卻透出一股森然血色。若是真有這一日,太行定然是被血水浸泡的。江沉舟相信左丘能夠做到。
但江沉舟卻突然前傾道:“這些追隨你的人,你竟要殺光他們?”
伴隨着這句話的是,一根前段尖銳斷裂的骨頭狠狠扎向左丘。
他們離的太近,而江沉舟這一擊太讓人猝不及防。他明明靈力全無,卻刺出了絕妙的一擊。
但再絕妙,他如今如何能夠傷到左丘一分?但也正因爲太絕妙,帶來的壓迫感讓左丘做出了面對威脅該做出的反應。
左丘只是緩緩抽出插入江沉舟胸膛的手,然後看向被他另一隻手握住的江沉舟的手…不,是斷骨,面色冰冷了下來。
“原來這就是你的目的,求死。”左丘冷冰冰的道。
江沉舟看着左丘,脣角忽而翹了翹低聲道:“只是想痛快的去死。免得……”
聲音漸漸低不可聞。
左丘冷漠看着江沉舟,忽然緩緩俯身在江沉舟脣上落下一個冷冰冰的吻。然後隨手將江沉舟扔開。
一直站在殿內陰影中的長老身形晃了一晃,他從江沉舟說蕭長老的事情時就恨今日爲何是他來此,再聽到後來的話時他滿心的悔恨就變成了恐懼。
左丘看向他的方向道:“不用擔心,你不用死。…到這個時候,他已經回不來了。”
明白這話時什麼意思的長老,內心既有死裡逃生的喜悅也涌上了更多的恐懼。
……
在場的所有人永生都不會忘記這個漫長的彷彿就是一生的日夜。因爲每一刻都是對所有人道心的衝擊和重塑,也打破了所有人對符修的認知。
最後的結果是意料之中的兩敗俱傷。
蕭雲溢垂手而立,鮮血從手上崩裂的虎口流了下來。更可怕的傷卻不是在這裡,葉於時的禁制竟然真的將他困在這一方小小的天地。而太阿果然不愧是太阿。
他們算錯了。蕭雲溢低頭看了一眼方恪…又看了一眼太阿。
太阿雖然並不能算作一個完整的合體期修士,但他也有舊傷在身,再加上一個葉於時。他沒有想到他們竟然這般頑強。
蕭雲溢忽而道:“崑崙所謂的不會捨棄任何一個人,也不過如此。”
太阿出現在這裡,那麼營救江沉舟的行動便已經徹底失敗。
只是他爲何會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