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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狐和謝離守時到酒滿香。

酒滿香在瑤華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只因它坐落在煙花柳巷中。

四周是燈火闌珊,暗香浮動...謝離狠狠打了個激靈:“莫非桑餘的對象是秦樓女子?”

“進去看看便知。”

兩人走進門口,已有跑堂迎上來, 點頭哈腰的問:“哪位是謝離公子?”

江狐代爲開口道:“桑餘在哪?”

跑堂見對方是自己要找的人, 喜笑顏開道:“二樓, 兩位請隨我來。”

酒滿香的酒的確很香, 如待嫁閨中的女子, 令人嚮往,又如心頭倩影,勾人心絃。

從一樓到二樓, 鼻尖都是酒的香味。

跑堂把人領到廂房前:“二位稍等片刻,桑魔尊稍後就來。”

若非跑堂的確是凡人, 江狐都要懷疑他是不是桑餘的狗腿子了。

兩人進了廂房, 與外邊的景色相反, 廂房內的佈置十分靜雅精緻,既不奢侈也不顯得庸俗, 一盆插花起到了畫龍點睛的作用。

謝離隨意坐下,偷偷問江狐:“你在外邊這些年,可曾來過這些地方?”

江狐怎麼聽都有查崗的意思。

他故意反問:“沒有,你要帶我去?”

謝離在燭光下怒張美目:“你敢去我閹了你。”

江狐老油條的捏了捏他的屁股,意有所指道:“我有你就夠了。”

謝離拍掉他的手:“小心我剁了你。”卻忍不住拉過人親吻。

謝離抱着他, 喘了口氣說:“解決了這些事, 你要回去嗎?”

“不太想回, 你想見他?”

謝離把臉埋在他懷裡, 悶聲道:“我想留在青城山。”

“好, 就在那成親。”

拜了天地,那些人不想認也得認了。

以前不去想, 現在對比一下,謝離發現江狐帶給他的悸動遠比西洲帶來的多更多。

西洲可能會出格,可他更多是墨守成規,江狐不同,他新穎,想法也很古怪,謝離覺得江狐不管做什麼他都喜歡。

江狐碰了碰謝離的肩膀:“桑餘來了。”

就在話音落下時,門被敲了兩聲,接着從外朝裡推開...

拉長了的一聲“吱呀...”。

紅影從外走進,桑餘無雙的面容出現在屏風後。

“謝離。”

早已分開的兩人望着他,謝離說:“就你一個人?”

桑餘邊走邊說:“後邊。”

江狐不由得豎起了耳朵。

謝離問:“你這身體怎麼回事?我居然沒看出端倪。”

桑餘在對面坐下,聞言笑了笑:“居然瞞過謝仙人耳目,真是意外啊。”

謝離又看了看:“倒像是把死物煉成了肉身,怎麼做到的?”

“這得問我家那位。”話音甫落,門又被打開。

也不知是對那從未謀面的人有幾分好奇還是怎麼的,江狐的心隨着這一聲吱呀被無限拉長,一顆心繃着的緊張。

先是一隻黑色鞋子邁過了屏風...桑餘忽然道:“爲何總是覺得你眼熟?”

身穿黑衣的人完完全全曝光在眼底,江狐愣住了,他那繃緊的心忽然像一根弦,從中斷裂,鏘的一聲巨響...

本來就是親兄弟,又怎會是單單眼熟...

分離七年,從未想過會以這等方式見面,一個入魔,一個躋身正道最前,冥冥之中,是什麼拉着兩兄弟背道而馳,越走越遠?

“江狐...?”

黑衣青年心頭一震,再回神已是兩眼發熱。

“江狐?碰巧我家那位也姓江,你愣着做什麼?”

兩位姓江的人就跟兩塊磁鐵,目光狠狠的黏在了一塊...等其餘兩人發現不妥時,黑衣青年驀地轉身離開。

江狐猛地站起,追了出去,隨着的是那聲怒吼:“江南...”

謝離一愣,出於本能的解封自身仙氣,登時整個酒樓被一股金色光圈籠罩住,江南跑到樓下,已經走投無路...

江狐腳踩清風似的飄到樓下,對着那個背影熱淚盈眶:“你要去哪?”

江南的背影繃直。

多年之後重聚,卻不料是震驚,意外...實在超乎想象。

江狐上前一步,撕心裂肺的喊道:“哥。”

隨後下來的桑餘聽見這話也愣住了。

江南忍了又忍,仍忍不住攥緊了雙拳:“江南已經死了。”

江狐聽見他壓抑着情感的聲音,委屈的抽了抽鼻子。

他這一生重視的人不多,偏偏一個兩個離他而去,等他再回首,早已家破人亡。

如今上天大發慈悲似的,讓他找回了半個風青娘,又不吝嗇再給他個物是人非的江南。

“那我是誰?江家沒了我是不是也該死了?還有小北...”他想上前,卻止步在江南的冷漠裡。

“那與我何干?”

江狐一抹鼻子,說:“這話你留着跟娘說。”

“娘...”江南的話兀的停住。

江狐掏出了聚靈玉,一股白煙散開...

江南感受到後邊溫度波動,猛地轉過身,正好與風青娘四目相對。

風青娘那顆死了的心像被人狠狠一捶:“小南?”

“娘...”他再繃不住那張冷漠的皮,忐忑的上前:“你怎會...怎會變成這樣?”

他像江狐江北的一樣,想觸碰卻不知道從哪落手,慌慌張張的站在那,不知所措。

風青娘渾濁的眼淚啪嗒啪嗒的掉:“我沒事我沒事。”

江南突然朝她跪下,重重一磕頭:“對不起。”

對不起沒有守住江家。

對不起沒有保護好爹。

對不起搞丟了弟弟們。

對不起爲了活下去舍道入魔。

風青娘撲過去抱住他,儘管穿過了他的身體,卻仍舊救贖了江南的心。

江南也像小時候那樣環抱住了她的魂體,好似能感覺到風青孃的心跳溫度,甚至聞到那怡人的紫羅蘭香,使他心安。

謝離看到這一幕,輕嘆口氣,上前拍了拍桑餘的肩膀:“沒想到百年之後竟成了一家人。”

桑餘口不對心道:“謝謝擡舉。”

然後他很不是滋味的想:“難怪他什麼都不肯說,原來一直在意自己入魔了的事。”

江狐上前一步道:“娘,回客棧再說。”同時他回頭看了眼謝離,謝離會意,撤掉酒樓的結界。

人聲隨着結界的消失傳進,整個酒樓活了過來。

江狐扶起江南:“哥。”

江南看着他:“不覺得難堪嗎?”

江狐說:“我回過江家,知道你還活着,託人找你,可沒想到會以這種方式見面,的確有些意外,可說得通,哥...你依舊是江家的頂樑柱,爲娘報仇的是你。”

猶記那年,江南受傷回來躲在別有洞天,寧願面對自己一無是處的弟弟也不願在自己父母前露怯。

江南眼睛驟紅,握緊了江狐的手臂:“走吧,去見小北。”

謝離對桑餘說:“帶你見見小叔子。”

桑餘道:“你這沒志氣的,好歹是個神仙,怎就被凡人吃死了?”

謝離邊下樓邊說:“那我走了。”

同樣沒志氣的大魔頭冷哼一聲,高傲如鳳凰的跟了上去。

回客棧的路第一次這麼長。

江狐謝離牽着手,桑餘眼神亂瞟的跟在江南身旁。

這個大魔頭眼神舉止分毫畢現的要江南哄。

可江南心不在焉,沒接收到他的眼神示意。

在客棧樓下,江南望着匾額舉步不前。

好似前邊不是兄弟相見,而是萬劫不復。

桑餘看見了,哼了聲道:“當年求我救你都沒皺過眉,今日見到心心念唸的人了這般模樣又是爲何?”

江南的忐忑被少少的安慰了,燭光下他的臉裹了一層柔軟:“說的也是,求‘黃泉碧落’是爲了相見,今時也是爲了相見,怕什麼?”

桑餘無言以對,卻不由自主的心疼了。

這些年沒有誰比他更清楚江南經歷了什麼,從一開始的不解到愛上,大多都是心疼在作祟。

他嘆口氣,心想:“要和他計較什麼呢?以前就是個口裡不一的性子,說句情話都要先彆扭半天的人,你還不知道嗎?”

想開了心底的芥蒂如煙消雲散,來得快去得快。

桑餘勾住他的手指,小聲道:“你別忘了跟娘介紹我。”

江南從脖子到額頭紅成一片:“小狐在。”

“行了吧,你弟比你開放多了。”

比江南開放多了的江狐無奈的聳聳肩。

江南的魔氣吸引了樓上的人,何所愁開門出來站在二樓朝下望,看見了桑餘,明白了一切。

同時,他旁邊的房門也被拉開了,鳳非言等人和...江北也走了出來。

江北朝下一看,不可抑制的呆住了,他張了張嘴,完全發不出聲音。

江南的面貌還是二十歲的模樣,大約是因爲入魔了的原因,他的年紀固定在了那一年,若說江狐江北變了不大認得出來,這位就是不管這兩位怎麼變,也認得出這是大哥。

江北攥住木欄的手指發白,脣也是顫抖的:“哥...”

江南看到了他的嘴型,朝他一笑:“小北。”

完完全全就是那個有點禁慾卻很溫暖的大哥。

凌安驚訝道:“又認識?”

身旁的孟非凡朝着他腰部肘了一下:“那就是江南。”

“可這個人...”比桑餘更像魔頭。

孟非凡怒不可揭道:“閉嘴。”

等全部人坐在一塊,那臉色可就不只是春花爛漫,奼紫嫣紅。

正事重要,認親暫擱一旁。

身爲正道第一人,見慣人世百態的何所愁也不得不對這江家三兄弟的際遇表示讚歎。

一個討了仙人做媳婦,一個受教於三仙山,另一個以身飼魔,最後自己成了比大魔頭更魔的魔。

寫個小本子一定能大賣,準保是百年來比武功心法更熱銷的書籍。

江家三個兒子,兩個斷袖了,僅剩江北碩果僅存,關鍵是他們的娘還樂見其成的樣子,若非地點不合,估計都要喝上媳婦茶了。

何所愁表示再淡定的心也經不住這等驚嚇,狠狠地顫巍了一下。

何所愁總結了一下語言,說:“有個新消息,屍王終於不安本分,肯從千屍坑出來了。”

“去了哪?”

凌安回道:“江州城,估計是因爲你們封了歸雲山。”

江南不解問道:“歸雲山爲何被封?”

江狐避輕就重的將大概說了一遍。

桑餘道:“也就是說要破除千屍坑如今只有萬魔之氣?“

謝離道:“的確如此,乾坤爐丟了,無法畫陣啓鼎。”

桑餘笑了笑:“想不到我這個大魔頭還有拯救天下的時候。”

江狐冷不丁道:“還望大嫂施予援手。”

桑餘被他嚇到,緊張的咬了自己的舌頭:“再...再叫一次。”

衆人捂臉,害羞的想:“天啊,爲什麼大魔頭如此純情。”

江南道:“怕來不及,聚集萬魔需要時間。”

何所愁:“掌門師弟已經聯合七大仙門前往江州城,應該能拖延些時日。”

如若不能,江州城會再一次面臨七年前的噩夢,比那更恐怖的不是沒了江家,而是生靈塗炭。

千屍坑的恐怖之處在於它可以援助離開法陣內的乾屍。

就像可以回營補血...千屍坑不破,乾屍將所向無敵。

風青娘蹙眉道:“不宜再拖延,花無妖以控制思量門爲開始,同時讓屍王滅掉歸雲派,最終目的就是爲了毀掉十大仙門。”

十大仙門一旦被毀,那就是人間慘況的真正開始。

桑餘站了起來:“我即刻召集萬魔。”

事情雖然比想象中來的容易,可桑餘這般興奮是爲何?

桑餘走後,房中幾位大能面面相覷。

最後何所愁道:“花無妖的打算,你們能推測多少?”

江南說:“我連殺她兩名大將就是爲了激她現身,可...”作用不大。

謝離說:“花無妖有改變空間的能力,即使我算到她的下落,也難免狡兔三窟。”

這是最頭疼的...江狐不禁怒想:“西洲是做什麼孽要把秘法傳給妖王。”

鳳非言說:“爲今之計,不妨讓小妖們幫幫忙。”

鹿韭點頭:“只好如此了。”

謝離說:“試試吧,總比干等好。”

花無妖是打算物盡其用嗎?還是覺得屍王可以擺平一切,她只要幕後操控就好?

江狐從未見過這個女人,卻不免被她心狠手辣的手段給震懾,可能不是人,那顆心疼起來也不是撕心裂肺的。

衆人想了幾個法子,總結不到一塊只好分頭行動。

何所愁他們回房後,三兄弟坐在一塊說了會話。

江南細說當年之事:“屍王的圍攻出其不意,着急之下又找不到你和小北,只好上歸雲山找爹,可沒承想歸雲派過半弟子叛變,爹被大長老二長老牽制,又有三長老在後下黑手,一時耽擱,延誤了找你們的時機,而爹爲了讓我走...你們也知道,以爹的修爲自爆內府,方圓三十丈必受其累...我重傷後回到別有洞天,想讓麒麟前輩出關,可去到的時候麒麟前輩已不見蹤影,發現誅心陣也撤下了,只好借用傳送陣離開,在東海意識不清的時候產生心魔,意外解除了桑餘的封印,被他救活,之後...也就這樣了。”

他看似平淡無奇的敘述,裡邊含着的是見血封喉的狠厲和憤懣。

當年屍王來勢洶洶,江狐僥倖破了吳太平的奸計救下自己和江北的小命,可那時候的兩人也幾乎丟掉半條命。

從誅心陣內找到的血跡來看,當年的江南怕是一口氣吊着,若非碰巧,今日哪還有他?

江北沉聲道:“這筆賬要怎麼算?”

衆位長老中,吳太平被誅心,大長老二長老死有餘辜,而連自己因何喪生都不清楚的余文和五長老...

若說不可恨,誰人替他們討公道?

江狐說:“哥,嫂子既然並非是奪舍,那他怎麼...”

“是聚靈玉,桑餘煉化了它...算機緣巧合吧,奪舍之後要再修煉,少不了幾十年光陰,可聚靈玉不一樣,它雖然搶奪世間萬物的修爲,但的確是最好的選擇。”

“那娘...”

三兄弟同時看着風青娘。

風青娘一心一意聽着他們說話,突然停頓了就回過神,之後笑了笑:“都說修道之人要清心寡慾,可實際他們內心更加堅韌,通常都是一條道走到底,我在年少無暇時選了你爹,雖然半路分開,可緣分是要繼續的。”

“娘...”

“嗯,就這樣吧,小南和狐兒都找到另一半了,雖然不太放心小北,可你有兩個哥哥,也沒有什麼好讓我操心的了。”

風青娘看了看她三個垂下頭的兒子,大概爲人母之後心就是那麼一點,很容易就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