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青孃的魂魄好似隨時都能吹燈拔蠟, 弱的根本無法睜開眼,她聽到有人在叫她,那人甚至聲嘶力竭。
這感覺很親切, 也許就是她那不完整的魂魄之一。
有人會費盡千辛萬苦, 翻山越嶺的回到某個地方, 去體會近鄉情怯。
有人會爲一道菜流眼淚, 哭着說這是“媽媽的味道”。
而江狐大概是佔了這兩種, 近鄉情怯有了,“媽媽”也在眼前,可江狐卻無法去摸一摸她。
謝離看着無聲紅了眼眶的江狐, 心疼的跟針紮在自己身上一樣。
他攬過江狐,衣袖輕揮, 一道金色仙氣射入聚靈玉。
一時間聚靈玉光芒四射, 竹林深處如光星墜下般耀眼...
竹林枯萎的速度在加快, 整個後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因失去靈氣而漸漸死亡...
死亡線無聲蔓延的在拉遠,風青娘終於睜開了眼。
一剎那, 七年如一瞬,眼前的身影依舊風華絕代,而風青娘手心裡的肉還是欠調/教的。
欠調/教的人抑制不住激動上前一步:“娘。”
風青娘垂首,眼神同樣不可置信:“你是...狐兒?”
江狐擡手收回聚靈玉,同時, 風青娘也落在了地上。
她茫然的看看四周, 聚靈玉的熒光照耀處哪怕是一顆小草, 也都已枯黃。
這好似在江家後院, 江狐剛煉製好聚靈玉的那一日...
“你...長這麼大了...”風青娘張了張嘴, 七年的生死別離只化成這一句。
江狐忐忑的問:“是不是認不出了?”
“差點。”
江狐委屈的吸了吸鼻子。
風青娘那顆死了七年的心像是活過來了似的發軟,她的眼眉開始上揚到一個名爲“母愛”的弧度:“傻孩子, 娘怎麼會不記得你?”接着,她看見旁邊的謝離:“這位是...”
想謝離囂張放肆數千年,向來被人瞻仰,如今卻在一個鬼魂面前醜媳婦終於要見公婆的緊了張忐了忑。
就在他想着要不要委婉點的時候,江狐卻拉過他的手對風青娘說:“我喜歡的人,你的二媳婦。”
謝離幾乎本能的就要給江狐一肘子,他擔心嚇到風青孃的時候,風青孃的確愣了愣,然後還是點點頭:“直來直去這點倒是像你爹,怎麼?有靈牌給你不夠,還得帶到娘面前?”
江狐要怎麼跟一個死了七年的人解釋江家早已覆滅的事?
風青娘茫然無措的眼神江狐沒有忽略,她剛想起自己是一縷亡魂,然後還得接受她耗盡心血守護的歸雲派也沒了。
死了的人能再承受一次心碎的痛嗎?
“你一直看着娘做什麼?”
江狐一聲不吭朝她跪下,重重的磕了三個頭。
風青娘嚇得魂體抖了抖:“狐兒你...”她想去扶,可手直接穿過了江狐:“這是做什麼?”
江狐再擡頭,眉心一塊紅印,眼睛也是紅的:“我對不住你和爹...娘,江家沒了...”
吳太平貪得無厭,與虎謀皮,最終賠上整個江家和歸雲派。
江舒誓與門派共存亡,至死未能再見三個孩兒一面。
而江南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乍然聽見這消息,風青娘幾乎維持不住身形,渾濁的眼淚流了一臉:“怎會...怎會如此?”
“娘...”
風青娘痛心疾首道:“糊塗,當真是糊塗。”
“對不起。”
他終於說出這句壓抑了七年的話。
“想我江家繁華數百年,最後竟葬送在自己人手裡。”
江狐咬緊了脣。
“都是命...”一瞬間強烈的悲痛過後,風青娘回過神,衝他搖搖頭:“起來吧,別想撒嬌讓娘扶了。”
謝離連忙把人扶起來。
風青娘忍着心碎的痛說:“狐兒,這事就別再查了,不管真相如何,都人死如燈滅,讓其塵埃落定吧,既然是三長老起了異心,這鍋就讓他背。”
江狐明白風青孃的意思,歸雲派是她的家,亦是其他人的家,或許兩心各異,可他們終歸是一家人,這時候要懷疑任何一個人都是痛苦的。
“好。”
“現在情況如何?小北呢?”
“先回雁田寺再與你慢慢細說。”
風青娘點點頭,化作一縷煙鑽入聚靈玉中。
江狐把玉收好,去看謝離:“走吧。”
謝離牽過他的手:“好些了嗎?”
江狐點點頭:“做錯事最是容易,難的是日後還有人聽你說一句對不起。”
“我剛見你時就覺得你的心太重,人偏執沒有錯,可容易受心魔困擾,我那時候就想,你將來不成大道定成妖魔。”
江狐苦笑一聲:“難怪你說要超度我。”
“我那時候收留你們是以爲小北是西洲。”
“那真讓你失望了。”
難得跟他提起往事又被嗆了的謝離哭笑不得道:“你非得跟我陰陽怪調?”
知錯就改的江狐抿了抿脣,道:“我不知道要怎麼說,大概就是我比你想象的還要早的就喜歡你了,我知道小北對你不是那個意思,可還是會介意你那樣對小北。”
“吃醋了你就明說。”
江狐握緊了他的手:“嗯。”
謝離給他嗯的心花怒放:“哎,章也蓋了,娘也見了,你打算什麼時候負責?”
江狐漲紅了臉。
謝離就喜歡看他這純情的小模樣:“我們成親吧。”
江狐一顆心軟的要滴出水來:“好。”
謝離體貼道:“看你現在也不是很有空,我就多等你些時間。”
“聽你的。”
“這麼聽話,那就讓你提前洞房。”
江狐怕了他這口無遮攔,忙壓低聲道:“娘聽得見。”
謝離狡黠一笑:“你剛直接把我拉到娘面前說這是她二媳婦的硬氣呢?”
“...”正想哼一聲提醒他們注意一下的風青娘。
風青娘嘆口氣,無奈的想:“還是自閉五感吧,兒子長大了由不得娘。”
這大概是最體貼無奈的娘了,沒有之一。
兩人悄無聲息回到廂房,也並沒有“洞房”,而是坐在一塊圍着聚靈玉。
江狐喊道:“娘你出來吧。”
“我待在裡邊就好,恕娘冒昧,不知狐兒喜歡的人是...”
剛剛江狐只跟她說到麒麟獸把他和江北送走的事,還未坦白謝離的身份。
“他是謝離。”
聚靈玉直接從桌面上劃出一段距離,顯然被嚇得不輕。
“可是謝仙人?”風青孃的聲音有些抖。
江狐想點頭,可是想到風青娘看不到:“我和小北從江州城離開後就去了青城山...”
他把這些年遇到的事,包括桑餘復活,不明的勢力和敵對的勢力如何攪得正道不得安寧,人間又是怎樣動盪不安,以及江北如今身在何處都一一說清。
等他說完,謝離就把溫熱的茶水端給他。
風青娘也說:“當年我自知死劫難逃,拼盡全力纔將這縷殘魂藏進聚靈玉,卻不想陰差陽錯給土地神撿到,最後還能再見你。”
“余文長老當真...”
“如果花無妖和屍王當真在這之前就已經合作,偏生吳太平又找上屍王,那極有可能是將計就計。”
當日江南說他們討不到便宜,如今何止是討不到,連命也沒了。
謝離冷不防說::“也許花無妖是得知西洲的轉世就在江家,纔想在西洲成型前先殺了他。”
江狐忽然回想起屍王追趕他和江北那一幕,頓覺毛骨悚然:“花無妖並不知道誰是西洲,只能寧殺錯不放過,當日屍王追殺我和小北時,我還以爲他是爲了等吳太平出現合演這場戲,如今想來...”
“我想起來了,你剛到青城山時中了屍毒。”
江狐全身發涼的說:“他想把我製成屍將。”
謝離兀的拽緊了雙手。
風青娘咬牙切齒的說:“我當初就該把他一鍋端了。”
聽到這句話,江狐總算放下了心。
風青娘儘管只剩一縷殘魂,可依舊是那個霸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