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敏,別輕舉妄動,看來這個顧玩是不會犯低級錯誤的。”呂標意識到了對方的強大之後,終於冷靜下來,勸說女友別再說出失態的話。
否則,估計他們就要立刻被趕出實驗室,連賴着繼續找證據的機會都沒了。
田敏在因爲最初的落差而恍惚之後,好歹也重新收攝了心神,讓自己鎮定下來。
沒想到這個顧玩,竟然恐怖如斯:
田敏和呂標,好歹也算是國內排名前五的理工科名校的在讀博士生,而且是隻差臨門一腳的一點成果,就能畢業那種。
然而,那些在他們看來很值錢、很值得爲之拼命的那些好處。
那些以顧玩的身份、根據產學研界合作潛規則、他只要稍微動動手指頭,就能撈到的好處。
顧玩居然視如敝屣?!
那些值得上SCI影響因子2.0級別期刊的一堆論文的第二作者署名權,在顧玩眼裡真的一文不值!
在田敏眼裡,這種檔次的第二作者,雖然比不上第一作者值錢。但只要量大管飽、能撈上三四個,就能讓她不用擔心再被導師當廉價勞動力奴役、就能讓她直接畢業了。
這差距,簡直讓人絕望得想自殺。
她忍着內心的壓抑與悲苦,強迫自己奴顏婢膝起來,跟王義方誠懇地認錯,表示她剛纔不是想質疑顧玩:
“王哥,我剛纔不是那個意思,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主要我們見多了那種見好處就上的……同行,一下子沒意識到顧同學居然如此豁達、君子風度。我們還有一些經驗教訓,想跟你們交流一下。您看我們能留在這兒觀摩一天麼?”
“不能進實驗室,只能看公開資料,其他的,一會兒你們跟石主任申請,這裡不歸我管。”王義方也覺得那倆傢伙不像是什麼良善之輩,但他不是管事人,也無權額外加碼尺度、直接把人趕走。
所以只能是先公事公辦,按規章處理。
其他的,等領導意見吧。
田敏想了想,追問道:“對了,那今天顧玩同學,他自己會來實驗室嗎?”
王義方隨口回答:“這幾天他都在期中考試,不會來實驗室的,考完了還得等成績呢。”
田敏鬆了口氣,跟呂標交換了一下眼神。
“既然顧玩本人不會來,我們找藉口多待一會兒,倒是不要緊。劉教授給我們的協調函雖然過期了,只要不撞到顧玩本人,就不至於穿幫。
一會兒再給那個所謂的石主任和其他研究員賠笑臉打探一下,看看有沒有其他顧玩學術不端的嫌疑,如果抓不到任何證據,今天無論如何要收工。”田敏內心如是暗忖。
不一會兒,石主任就來了,雙方友好交談了一番,石主任也比較好客,按規定能看的東西,都給看。
對於東海大學方面同儕的經驗教訓材料,他也樂於交流一下。只不過石主任對於田敏他們的經驗談的看法,跟王義方是一樣的——這種垃圾,完全是老生常談嘛,根本沒超出當初顧玩交接時拿來的材料。
……
整整大半天就這麼過去了,田敏和呂標懷着恨意旁敲側擊打雜,也沒有任何收穫。
他們越偷偷調查,就越發現自己反而反證了顧玩的灑脫豪氣,
越調查,就越覺得自己卑鄙無恥、自慚形穢,居然懷疑這麼一個聖潔偉大的科學家。
顧玩當然還不是科學家,但是那些想對付他的人,腦子裡已經產生幻覺了嘛。
用資方權勢霸佔第二作者署名、抄襲、包括自我抄襲炒冷飯……一概沒有!
教育部和科技部聯合發文的學術論文“五不準”,不準第三方代寫、代投、代修改,虛假同行評審,違規署名……至少目前能看到的證據來說,統統都沒有!
太特麼乾淨了。
恍惚之間,一天就過去了,到了晚飯的點。
田敏和呂標覺得還是見好就收,就去跟石主任告辭,感謝他的接待。
石主任當然要客氣一下:“這麼見外,吃了晚飯再走嘛,你們從方舟市大老遠趕來交流,也不容易,是不是覺得我們學校食堂不好,中午吃得不習慣吶?”
中午的時候,石主任是讓手下的研究生帶這倆人去食堂吃的,拿的是所裡對公招待的飯卡,讓他們隨便點。
畢竟這些人也不是什麼重要人物,自己跑來交流心得而已,招待他們食堂裡隨便吃,已經不算失禮了。
如果是田敏的導師劉教授、公對公來學術訪問,那就不一樣了,那怎麼也得外面酒店裡撮一頓接接風。
“不了不了,已經叨擾了,我們還趕回方舟市呢,一會兒去火車站吃就好了。”田敏陪着笑告辭。
正在他們要走脫的時候,研究所門口微微有幾聲嘈雜,似乎是出去輪班吃晚飯的同事,跟人攀談了起來。
大家還沒回過神,就看到顧玩回來了。
田敏和呂標雖然跟顧玩不對付,但並沒有見過顧玩本人,只是在網上看過他的照片,所以第一時間還沒反應過來,忘了躲避。
石主任和另一名研究員、以及在場打下手的助理研究員王義方,卻是有說有笑地迎了過去。
“小顧,你不是請假到今天爲止麼?怎麼又來實驗室了,不會是不放心我們,來差進度吧。”石景謙主任調侃着笑言。
“哪有,說得我跟邪惡資本家似的,我還不放心你們麼。”顧玩滿面春風地商業互吹了一句,然後隨口解釋,
“請假歸請假,我考完了覺得精力還不錯,就來看看。真是的,三天不做物理實驗,我就渾身難受。”
顧玩說這句話,是發自肺腑的。
就跟“大力出奇跡,一天不喝我就渾身難受”是一個情景。
情到深處,還不自禁地抽了一下鼻涕,人也會微微哆嗦呻吟一下。
這得多大的科學癮啊。
話說到這份兒上,田敏和呂標已經看呆了,而且連跑的勇氣都有些懈怠。
毫無疑問,他們已經被正主兒堵住了。
面前這人,就是顧玩,出場方式還如此的光偉正。
“這兩位是……”顧玩跟石主任客套完之後,也注意到有陌生人在場,便用關羽溫酒斬華雄之前那種眯縫眼的眼神,斜乜了對方一眼。
“他們是東海大學的,原先也研究過我們這項目,想來交流一些心得,我們就招待了。放心,我有分寸的。”石主任平靜地解釋,而最後半句話是壓低了音量,湊近了顧玩說的,免得客人尷尬。
顧玩眉頭一皺,他擔心的,卻是他之前假借東海大學之名、所交代的那些技術路線經驗,會不會穿幫。
正如馬風假託比爾.蓋茨之名說出“互聯網會改變人類生活的方方面面”,這話一般不會穿幫。但如果比爾蓋茨本人來對質了,那就肯定要穿幫。
石景謙看顧玩神色猶疑,還以爲顧玩有別的什麼不滿,於是連忙繼續打岔:“對了,別說那些有的沒的了,這份中科院《物理學報》的回函你先看看吧。今天剛寄到的,我見識你的,沒敢讓人拆。
估計是你週一投的那篇‘銫原子雲高能態釋放方差的測量’有結果了吧,這反應真是快。中科院的期刊,這麼正規的單位,才四天就給迴音了。就是投稿個網絡小說,都沒這麼快回復簽約意見的吧。”
顧玩面無表情地拆開一看,展開裡面的打印件,略一瀏覽,就丟在了旁邊的桌上。
“應該錄用了吧?”
“原則上初步通過,還要等同行評審。”
一旁的東海大學博士二人組,聽了這話,景仰與後悔之心更重了。
“《物理學報》!中科院直辦的期刊,去年SCI影響因子是6.8,居然就這麼輕鬆通過了?才做了一個月的研究,就能獨自完成這麼重量級的文章,沒有第二作者,不蹭別人的也不給別人蹭!”
他們已經有點瑟瑟發抖了。
顧玩卻像是沒事兒人一樣,把論文回函丟在一邊,像是剛想起他倆似的,跟他們招招手:“兩位,《物理學報》的同行評審選取規則,也算是常識了,你們應該知道吧?”
“知道,雙盲的嘛。”田敏咬着嘴脣,忐忑回答。
顧玩擺擺手:“雙盲歸雙盲,國內研究這個的本來就不多。我估計,《物理學報》肯定是找你們劉教授,來算作我這個‘同行’了。”
這是大實話,因爲研究到這麼細分領域的學者,國內也沒幾個。
田敏的導師劉教授,雖然論職稱只是個副教授,但對這方面的前沿算是最瞭解的,誰讓他前幾個月集中發表過這方面的質量論文呢。
聽顧玩提到這事兒,田敏和呂標都有些不好的預感。
“那就麻煩你們給劉教授帶個話,不是關於評審的,而是關於別的事兒——我之前交接的時候,其實假借他的名義,跟石主任、王哥他們說過不少我自己的觀點,希望劉教授別見怪。我說的好歹都被驗證了,不會敗壞他的學術名聲的。我只是覺得,我這人人微言輕,當初一開始就說這些觀點是我自己的,說服不了人……”
顧玩自言自語地說着,然後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左手握拳,在右掌上輕輕一敲:
“這樣吧,大家公開透明,今天我就當着你們二位的面,當場給劉教授打電話對質,你們也做個見證,就把這事兒了了。論文歸論文,咱別提,公事公辦。”
田敏頓時覺得如墮冰窟。
她今天來,本來只是想狐假虎威,刺探點兒顧玩的黑材料的,劉教授根本不知道,也沒安排她出差。
連火車票都是她讓男朋友自掏腰包買的。
顧玩要是當天就跟劉教授深入對質,好多事情可就要穿幫了。
她估計,顧玩根本不屑於對付她。
可是,劉教授應該不會讓她畢業了吧。
這已經不是年限的問題了。
“我是不是應該棄博?!”田敏內心閃過一個絕望的念頭。
自己爲什麼要嫉妒顧玩呢?大家根本不是一個量級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