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玩又發論文了?還是這種工程實踐性這麼強的?看來,他暑假裡表現出來的‘運氣好’只是假象呀。運氣不可能一次次好下去,只能說這人的觀察力和深入聯想的能力,真是天賦異稟。”
顧玩收到期刊後的第二天,那種對他的成就感慨不已、扼腕嘆息的場景,就從中央科大,擴散到了東海大學。
袁熊教授在午餐休息的時候,看了一下最新的本專業學術前沿動態,翻了翻最新的相關期刊,然後就發現了顧玩的新成績。
沒辦法,誰讓袁熊自己就是搞原子鐘的呢,任何相關領域的最新進展,他是最關心的,手下的研究生也會每天檢索最新資料。
看完顧玩的論文後,袁熊的心情很怪異。
他不得不承認,顧玩應該不是穿越者,或者有什麼異能,這個世界,依然運行得很科學。
因爲顧玩用到的所有知識點,都是讀完大學物理本科的人,就能寫得出來的。
只是世界上那麼多物理專業師生,沒一個能把這些工程應用的場景和潛在注意事項聯想串聯起來。
這也證明,顧玩在工程耦合、集成方面的可怕眼光。
“大道至簡吶,古人誠不我欺。用最簡潔的知識點,美妙組合後解決複雜問題,此子前途不可限量。”
“教授,感慨什麼呢?是哪位師兄出了好成績麼?”袁熊身邊帶的一個髮際線很高的博士生,本來只是陪導師一起吃法,見袁熊大腿都快拍斷了,忍不住拍馬屁。
“怎麼可能,我們東海大學,多少年沒出過這種奇才了,一個個腦子都被固有範式限定死了,按部就班,難。”袁熊毫不客氣地感慨抨擊。
這就鬧得微禿博士很不好意思,自討了個沒趣。
袁熊還絲毫沒有覺悟,繼續補刀:“也沒辦法,中央科大物科院有老丁坐鎮,國內頂級物理賢才都歸他而去,也是沒辦法的……
對了,我說的是顧玩。我看顧玩這文章一出,我們後續準備開發的原子噴泉這個子項,要微調一下了。”
袁熊還算靠譜,感慨了一半,終於想到交代正事兒。
如前所述,顧玩這個新論文,就是論述目前的原子鐘研發目標,不足以主動解決整體衛星工程耦合後的系統問題,所以應該在原子噴泉預置諧頻方面多做一步。
袁熊要是看到了論文還不想着改,那將來不就成了刻舟求劍的笑柄了麼。
然而聽了這話,他身邊那個微禿博士生卻微微失色:“教授,我們的時間本來就很緊,原子噴泉是整個原子鐘項目中,下一階段最大的難點。
後續兩個半月到三個月,我們要集中解決的就是這個原子噴泉,每一步研發日程都排好了的。現在突然改需求、加東西,進度會來不及的啊。
我們交付試產、到試產再給大洋國的NASA供樣品,最多隻有一到兩週的時間餘量。要不,就跟上面說說,說這個問題我們已經意識到了,讓GPS的二號測試星,就暫時用不做差分預置諧頻的版本,將來三號測試星的時候,我們再徹底改好?”
“時間這麼緊麼……”袁熊下意識問了一句,自然而然就覺得,面前的東坡肉都不香了。
其實,時間進度表,袁熊自己也是清楚的,剛纔他只是一時沒想到這一層。
不過微禿博士卻以爲導師忘了,連忙提醒解釋:“教授,肯定緊的呀,您想,科委和科技廳,敢認定9月末10月初、能夠把相關研究信息,從機密變爲解密、讓大洋國人知道,不就是算準了大洋國人醒悟之後奮起直追都來不及嗎?所以我們自己的時間也是逼命一樣的呀。”
這是事實。
比如,爲什麼銫原子鐘能一臺賣200萬美金?這個價錢,其實也是覈算過的。如果再低,利潤就太薄了,犯不着花那麼大精力研發。
但再高一些的話,也不行,那樣說不定會激得大洋國人延後測試星發射時間,或者讓MIT的科學家們24小時奮起加班、用並行試錯法狂推科研進度,自力更生。
一切,都要在一個微妙的平衡點上,才能讓美國佬覺得“這點錢,買現成的算了,不折騰了”。
一場科研競賽,逼得別人沒有中間商賺差價的空間的同時,也是在把自己逼上沒有退路的絕壁。
科學進步帶來的利潤,從來都不容易賺。
“這可怎麼辦?”袁熊覺得東坡肉已經不是不香了,而是根本吃不下了。
幸好,他並沒有機會憂慮太久,因爲就在他午休吃飯的這個點,一個不速之客上門了。
“袁教授,我去實驗室找您了,聽劉副教授說您在吃飯呢,就找來了。”
來人滿面堆笑,正是風雲基金新晉的副總裁之一,周軒。
當初他跟何子航爭奪那個“即將離職的副總裁”空出來的位置。如今勝負已分,那個副總裁也正式走了,所以周軒也是副總裁了。
三十歲,在一家託管數十億資金規模的風投基金,當到副總裁,周軒也算是人生小贏家了。
“原來是周總,我這兒也正好有點困難,要跟你商量呢。”袁熊整理好了情緒,正在盤算如何開口。
“我知道你們的困難,所以我幫你帶解決困難的方案來了。袁教授,我們可是老朋友了,我不會害你的。”周軒說得滿面春風,很是和煦,那麼的人畜無害。
袁熊卻不由自主覺得骨子裡一陣陰冷,激靈得一哆嗦:“周總有何見教?”
周軒“啪”地把一份文件拍在桌面上:“我弟的論文,你也看了吧?我知道你們有本事搞定這個追加需求,但是,估計時間來不及。所以呢,就讓更專精的精兵強將,來幫你們分憂。
您也知道的,您只是國內原子鐘領域的學術權威,但如果真要往下細分,具體到‘原子態激發與控制’,說良心話,中央科大還是比東海大學強一點的。
幸虧,我聯絡了中央科大那邊,他們也時刻有做準備探索,如果只把‘原子噴泉’這個子項挪過去,你們合作開發,裒多益寡,豈不美哉?”
“這怎麼可能,如果他們耽誤了事兒,算誰的?”袁熊還沒發話,他身邊的微禿博士生就忍不住了。
主要是這傢伙的女朋友,就在劉副教授那個組裡,而且他跟劉副教授關係也很不錯,有一定的利益糾葛。
劉副教授,恰恰是袁熊手下負責“原子噴泉”這個子項的。
要是被分走了,不但預算和項目沒了,吃香喝辣的機會沒了,他女朋友的畢業課題都要成問題,說不定要被導師留下多當兩年廉價勞動力。
所以他不得不爭。
儘管表面上,他是在爲自己的導師鳴不平。
“小呂,別急,人家畢竟是資方代表,我們相信周總能給出一個公允的解決。”袁熊倒是怕得罪人,比較持重,勸住了學生。
周軒很有把握地說:“責任認定還不好劃分麼,如果劃出去了,最後是原子噴泉這個子項出了問題,那就追着中央科大那邊,如果是其他子項出了問題,就是你們的問題。
至於條件,反正我們的2000萬美元資金還沒全部到位,後續就少到位300萬好了,累計給你們1700萬。那個300萬,就劃給中央科大原子噴泉項目組。”
“您這是違約!”微禿博士生氣不過地說。
“怎麼是違約呢?條款裡寫得明明白白,不只是技術路線,還有最終效果指標。是你們沒考慮到差分預置諧頻的需求、沒預料到沒有這個功能就會出現天地時差,怪誰?
人家論文幫你指出來了,你們還來不及搞定,我們找人幫你搞定,這還違約?”周軒語氣突然提高了八度,誰讓他本來就佔理呢。
“那……那我們要是能按期搞定呢?不就是不睡覺嗎!”微禿博士生爲了女朋友的前途,也是賭了。
周軒:“是你說搞定就能搞定的?那要是最後搞不定,你們是不是就‘拒不整改導致損失擴大’的部分,進行全案賠償呢?兩千萬美元砸下去,沒趕趟GPS二號測試星,一切損失差價你們東海大學賠麼?”
弱,就是原罪。
“這怎麼可能……”袁熊主動服軟了,“周總不要激動,我們都是爲了把事情做好。你的建議,我願意接受,但是,責任劃分請你務必公允。”
“那是自然,如果中央科大那邊搞砸了,那300萬美金的科研經費,他們也不可能拿到手的。”周軒虛張聲勢地說。
不過實際上嘛,他肯定是幫自己的表弟的。那些錢能提前分批打過去作爲開銷的,肯定還是要打。無非最後真要是出了事兒,尾款就不結了。
到時候,中央科大也不會有多少損失,最多實驗室被佔用導致的成本無法全部收回。
如果還有缺口,就把小姨註冊的那家接受轉包的承包公司破產掉嘛,本來就是有限責任,70萬人民幣本錢都賠完了,你們還想咋樣?
當天下午,袁熊就簽了補充協議,東海州科技廳的人、還有東海大學相關的行政負責人員,也都簽了。
微禿博士生呂標恨恨不已,把噩耗跟女朋友說了,卻沒有任何辦法。
“草!顧玩,我就不信你沒有任何學術不端,這個樑子結定了。老子/老孃做學問不如你,不信揭發還揭發不了你!”
正所謂升米恩鬥米仇,這幫忘恩負義的傢伙,顯然忘了:幾個月前,項目本來就是顧玩和周軒爲他們爭取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