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中有兩種博弈:有限博弈和無限博弈。有限博弈最後要分出勝負。卡片遊戲、撲克比賽、機遇遊戲、賭博、足球這樣的體育運動、《地產大亨》(Monopoly)這樣的桌面遊戲、賽跑、馬拉松、拼圖、俄羅斯方塊、魔方、拼字遊戲、數獨遊戲、魔獸世界這樣的聯網遊戲和《光暈》(Halo)這樣的虛擬遊戲——所有這些都是有限博弈。決出勝負,博弈就結束。
另一方面,無限博弈的參與者將使博弈持續進行下去。它沒有結束之時,因爲沒有獲勝者。
有限博弈需要穩定的規則。如果在博弈過程中更改規則,它就無法進行。遊戲中途更改規則是不可接受的,是非公平競爭的典型例子。因此,在有限博弈中,賽前需要十分努力地闡明規則,賽中堅決執行這些規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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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限博弈要做到持續進行,只有更改規則。爲了保持開放性,博弈應當把規則放在第二位。
棒球、國際象棋和《超級瑪麗》這樣的有限博弈一定是有邊界的——空間的、時間的或者性能的。要這麼大,這麼長,可以有這個功能,不能有那個功能。
無限博弈沒有邊界。理論家詹姆斯·卡斯(JamesCarse)在他的優秀專著《有限和無限博弈》(FiniteandInfiniteGames)中提出了這些概念,他說:“有限博弈者在邊界內遊戲,無限博弈者以邊界爲遊戲對象。”
進化、生命、思維和技術元素都是無限博弈。它們的博弈就是讓博弈持續下去,讓所有博弈者儘可能地長時間參與。爲了達到這樣的目的,它們像所有無限博弈一樣戲弄遊戲規則。進化之進化就是如此。
傳統的武器技術產生了有限博弈。它們產生獲勝方和失敗方,沒有其他選項。有限博弈是激動人心的,想想體育和戰爭。我們可以講述幾百個兩人搏鬥比兩人和平相處更驚心動魄的故事。但是,這100個令人激動的兩人搏鬥故事存在的問題是它們都導致同樣的結局——要麼一方敗下陣來,要麼兩敗俱傷,除非中間某個時刻他們轉爲合作。而那個關於兩人和平相處的乏味故事沒有結局。它可以引出1000個意想不到的故事——也許兩人成爲夥伴,共同建造一座新城,或者發現新元素,或者創作一部令人讚歎的歌劇。他們爲將來的劇情搭建了一個舞臺。他們在進行無限博弈。全世界都呼喚和平,因爲它帶來更多的機會,而且包含無限的可能性,有限博弈做不到這一點。
生活中我們最愛的事物——包括生活本身——都屬於無限博弈。當我們參與生活博弈或技術元素的博弈時,目標不是固定的,規則不明朗,並且一直在變動。我們如何進行下去?好的選擇是增加選擇。作爲個人,作爲社會羣體,我們可以發明一些方法,創造儘可能多的新的好機會。在這場充滿悖論的無限博弈中,好機會可以產生更多的好機會……無窮無盡。最好的“開放性”選擇引發的“開放性”選擇最多。這棵遞歸樹就是科技的無限博弈。
無限博弈的目標是保持遊戲的進行:摸索遊戲的所有玩法,增加各種博弈,召集所有可能的玩家,擴展遊戲的意義,傾盡所有,無所保留,創建宇宙中不太可能發生的博弈。如果可能,超越過去的一切。
雷·庫茲韋爾是一位多產的發明家,科技的熱情擁護者,公開的無神論者,在其神話般的著作《超常並不遙遠》(TheSingularityIsNear)中,他宣稱:“進化的趨勢將是更加複雜、更加優雅、知識更加豐富、智能程度更高、更具美感、更有創造性,以及更高層次的微妙特性——例如愛。在所有一神論文化中,造物主都具備所有上述特性,唯一不具備的就是侷限性……因此進化不可阻擋地趨近於人們對造物主的設想,儘管永遠不會完全達到這樣的理想狀態。”
如果存在上帝,技術元素的軌跡正在向他延伸。我要再一次講述這條軌跡的偉大故事,也是最後的總結,因爲它指明瞭我們前方的道路。
大爆炸產生的無差異能量因爲宇宙空間不斷膨脹而冷卻下來,然後聚合爲粒子可測實體。隨着時間流逝,這些粒子凝聚成原子。進一步的膨脹和冷卻使複雜的分子得以形成,它們自我組合爲自繁殖的實體。每一秒內,這些初期組織的複雜性都會增加,變化速度也會加快。在進化過程中,它不斷累積不同的適應和學習方法,最終,動物的大腦被自我意識所掌控。自我意識產生更多思維,一個由思維組成的世界共同跨越過去的一切約束。這種集體思維將會朝各個方向擴展想象空間,直到它創造出同類,並且表現出無限性。
現在甚至有一種宗教理論假設上帝也在改變。這個被稱爲過程神學的理論沒有過多地鑽牛角尖。它將上帝描述爲一個過程,如果你願意,可以稱之爲完美的過程。在這個神學理論中,上帝不再是個遙遠、形象不朽的灰鬍子黑客天才,更像是永恆的非穩態,一場運動,一個過程,一種基本的自爲生成現象。生命、進化過程、思維和技術元素正在發生的自組織變異反映了上帝的形成。作爲動詞的上帝創造了一組規則,並使之融入到不斷自我回歸的無限博弈中。
我在本書的結尾提到上帝,是因爲談論自我創造時不提及上帝——自我創造的典範,似乎是不公平的。唯一可以替代環環相扣的無窮創造鏈的是自因形成的創造。原初的自因是一切的起點,它首先創造自己,然後纔會生成時間或虛無。它是上帝的最合乎邏輯的定義。這種可變上帝的觀點沒有迴避自我創造所包含的矛盾,因爲自我創造影響自組織的所有層次。相反,它接受這些矛盾,認爲它們是必然出現的。不論上帝是否存在,自我創造都是個謎。
從某種意義上說,本書談論的是連續自我創造(有些部分涉及原初的自我創造這一概念,有些沒有)。這裡要說明的是,不斷提高的複雜性、不斷增加的機會和不斷擴展的感知力——現在這些在技術元素中都有體現並超越了它——的防倒退自引過程怎樣由萬物最初的極小點的內在力量所推動。此外還要說明,作爲非穩態之萌芽的極小點如何以這樣一種方式膨脹,即理論上它可以在相當長的時間內不斷擴張並自我複製。
我希望本書能夠闡明:自我創造的單線將宇宙、生物和科技串接成一個創造物。與其說生命是物質和能量產生的奇蹟,不如說是必然產物。與其說技術元素是生命的對立面,不如說是它的延伸。人類不是科技軌跡的終點,而是中點,恰好在生命和製造品中間。
幾千年來,人類關注有機世界,或者說生物界,尋找關於創造物甚至還有創造者的本質的線索。生命是神性的反映。人類具有特殊地位,被視爲按照造物主的形象而創造出來。但是如果相信人類是按照造物主——自我創造者——的形象而降臨於世的,那麼我們沒有虛度時光,因爲我們創造了自己的後代:技術元素。很多人,包括很多信仰上帝的人,會認爲這種說法反映了自大心態。與人類之前發生的事情相比,我們的成就微不足道。
“我們從宇宙物質轉化爲人體的細胞羣——後者努力追求某種超出它們掌控能力的事物,此時此刻,讓我們記住人類的豐功偉績,這個自我創造者穿越冰河時代,站在科學魔鏡面前,向它求道,感受它的魔力。他並非來了解自己或者僅僅打量他粗野的外表。他來,是因爲他本質上是傾聽者和探索者,想要尋找某個他無法企及的偉大王國。”這是人類學家和作家勞倫·艾斯利(LorenEiseley)對他所說的人類目前爲止艱難走過的“漫長旅程”的沉思。
星空展現出難以抗拒的無窮性,它帶來令人沮喪的信息:我們無關緊要。與5000億個各有10億顆恆星的星系爭辯,不是件容易事。在無限宇宙的迷霧中,我們在一個暗淡角落裡的短暫閃爍毫無價值。
可是,這個角落存在某種事物獨力對抗廣袤的宇宙,存在某種完全自引導的事物,這些事實駁斥了宇宙虛無論。除非得到整個宇宙和物理法則某種方式的支持,否則最微小的思想也不能存在。一顆玫瑰花蕾,一幅油畫,一隊身着服裝的人沿石磚砌成的街道遊蕩,一塊等待輸入指令的閃爍的屏幕,一本關於人類創造物本質的書,這些都需要深嵌在生物原始法則中的具有生命親和力的特性才能存在。“宇宙知道我們將要到來。”弗里曼·戴森說。如果宇宙法則傾向於產生1比特的生命、思維和科技,那麼更多的1比特將源源不斷地涌現。我們的漫長旅程是一條軌跡,是由瑣碎的小概率事件堆積而成的一系列必然事件。
技術元素是宇宙創造自我意識的方法。卡爾·薩根(CarlSagan)對此作了令人印象深刻的闡釋:“我們是思考星空的星塵。”不過,迄今爲止,人類最偉大的、最漫長的旅程不是從星團物質到自覺生物的長途跋涉,而是即將展開的漫長征程。過去40億年複雜性和開放式創造過程的運動軌跡與未來相比,實在不值一提。
宇宙大部分空間空無一物,因爲它在等待生命和技術元素的產物填入其中,等待疑慮、問題和我們所稱的共享知識——也可以說意識——的各種片段之間的深入聯繫來填充。
不論是否願意,我們都站在未來的支點上。我們要承擔部分責任來推動地球的進化過程。
約2500年前,大多數主要宗教在相對較短的時間內相繼創建。孔子、老子、佛陀、瑣羅亞斯德、《奧義書》的作者們和猶太教創始人生活的年代相距不超過20代人。只有幾種主要宗教在那以後誕生。歷史學家將這個時期世界的激盪稱爲軸心時代。似乎所有活着的人同時醒來,同時開始尋找他們神秘的起源。一些人類學家相信,軸心時代的覺醒是由農業創造的大量富餘供給引發的,全世界大規模灌溉系統和水利工程的建設提供了條件。
如果我們某一天進入新技術洪流推動的新軸心時代,我不會感到驚訝。我發現,很難相信我們???以製造參與實際工作並且不會干擾我們的宗教和造物主理念的機器人。未來某天我們將造出其他大腦,它們會讓我們震撼,它們會思考我們絕不可能想象的事物。如果我們賦予這些大腦完整的形態,它們將自稱是造物主的子孫,那時我們該怎麼辦?當我們改變自身的血脈基因時,我們對靈魂的感受難道不會隨之改變嗎?我們可以跨入量子領域——在那裡1比特物質能夠同時出現在兩個地方——並且仍然不相信天使的存在嗎?
看看未來將會發生什麼:科技正在將所有生物的思維縫合在一起,把世界包裹在電子神經構成的振盪外套中,各大陸之間通過機器相互交流,整個社會每天被100萬個安裝好的攝像頭所監控。我們的心靈容易被我們仰望的事物影響,它又怎能不被這樣的前景所激盪?
只要風吹草長,人們就會坐在樹下,在大自然中接受啓蒙——與造物主交流。他們從自然界尋找關於自身來源的啓示,在蕨類植物和鳥類羽毛的精美形態中看到一種無限源泉的暗示。即使是那些不需要造物主的人也在觀察進化中的生物世界,尋找線索來解釋我們存在的原因。對大多數人來說,大自然要麼是給人強烈愉悅感的長久的意外存在,要麼非常全面地體現了它的創造者。對於後者,每一個物種都可以被認爲經歷了與造物主長達40億年的交流。
手機比樹蛙更能體現造物主的神奇。手機擴展了樹蛙40億年的習得,並添加了60億人腦的開放性研究成果。某一天我們也許會相信我們可以發明的最具親和力的技術不是對人類才智的檢測,而是對神性的證明。隨着技術元素的自主性提高,我們對自己所創造的世界的影響力將減弱。它受產生於宇宙大爆炸的自身推動力驅使。在新的軸心時代,有可能發生的是,最偉大的科技成果將被視爲造物主而非人類意志的體現。除了隱居在紅杉林中追求精神生活,我們也許還會在一個由具有200年曆史的網絡構成的迷宮中迷失方向。複雜的高深莫測的思維繫統產生於100多年前,借鑑雨林生態系統的特性,被數以百萬計活躍的人造大腦採用,共同孕育出美感。它將像紅杉一樣告知世人——只是聲音更大、說服力更強:“在你出現之前,我早已存在。”
技術元素不是造物主,它太小了。它也不是烏托邦,甚至不是實體。它正在形成,但也只是開始。而它包含的善比我們已知的任何事物都要多。
技術元素擴展了生命的基本特性,在這個過程中,它還擴展了生命基本的善。生命不斷增加的多樣性、對感知能力的追求、從一般到差異化的長期趨勢、產生新版自我的基本(也是矛盾的)能力以及對無限博弈的持續參與是技術元素的真正本性和“需求”。或者,我應該說,技術元素的需求也是生命的需求。但是技術元素並不會止步於此。它還擴展思維的基本特性,在這一過程中同時擴展思維基本的善。科技強化了思維想要統一所有思想的強烈願望,加速推進所有人之間的聯繫,讓世界充滿各種可想到的理解無限性的方法。
沒有一個人能夠實現人力可及的所有目標,沒有一項技術能夠收穫科技可能創造的一切成果。我們需要所有生命、所有思維和所有技術共同開始理解現實世界;需要技術元素整體——也包括我們——去發明必需的工具,爲世界創造奇蹟。隨着時間的流逝,我們將創造更多選擇、更多機會、更多聯繫、更多思想,提高多樣性和統一性,增強美感,同時也會製造更多問題。這一切綜合起來將產生更多的善。這是一場值得參與的無限博弈。
這就是科技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