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的苦已經夠多的了,我倒也不覺得有什麼可怕的了,反正我對他們來說還是有利用價值的,她怎麼地也不可能殺了我吧。
她似乎完全沒有想到我會頂嘴,怔怔的看着我,可能是出於我猜測的那些原因她也沒有對我做出什麼動作來,我們就那樣一高一低的對峙着,她看我的眼神中透出濃濃的嫌惡。
我畢竟還是小,漸漸的心中就露出些膽怯來,我很害怕他忽然一個不滿就又對我又打又罵,爲了將這危險因子滅絕,我望着她懷裡的嬰孩道,“嬸嬸,我知道錯了,您要懲罰我的話也不急在這一時,弟弟現在拉屎拉尿在褲襠裡,要是不換尿布的話,很容易生病的,您幫他把尿布換了,我這就去洗。”
我覺得我已經練就了百毒不侵的功力了,居然在這個節骨眼兒上還能笑出來。
莫嬸大概也沒有想到我會是這反應,一時間竟沒有說話。我見她的情緒總算緩和些了便從地上站起來,走到她身邊將剛剛的話又說了一遍。
她這才反應過來,將尿布換下交到我手裡。“你洗乾淨一點,不然我還是要打你的!”
這語氣裡已經沒有那麼狠了,我稍
那段日子現在回憶起來就是噩夢,我白天要幹活、帶孩子,晚上要哄孩子睡覺,還要無時無刻的洗尿布……我覺得我四周都是屎尿的臭味,連吃飯都有那種味道,我一點食慾也沒有,日漸消瘦下去。
然而這一切莫叔和莫嬸竟沒有發覺,他們沉浸在初爲人父母的喜悅之中,哪裡會管我這個賠錢貨,儘管我做了很多他們都未必做的了的事情。我想反抗,想逃跑,可理智告訴我,我只能忍耐,一直忍耐……
當我終於被人說瘦了的時候是三個月以後,那是莫聰擺降生酒的日子。在我們那個地方孩子剛生下來是不能立刻擺酒的,要等到三個月以後,那時候的孩子已經沒有那麼柔弱了,纔可以抱出來見親戚朋友。
莫聰的降生酒辦的很盛大,整個村子的人都來幫忙了。
在農村,無論是紅白喜事都要有一位管事官,然後叫上一些鄰里來幫忙。這些幫忙的人分工明確,有的人在廚房煮菜,有的人煮飯,有的人管酒,有的人擺桌子,包括斟茶,寫人情譜(人情譜客人來喝喜酒給的禮金的所有記錄)等等這些,無不清晰。
因爲沒有合適的未婚姑娘,所以斟茶整個“差事”派到了我身上。我求之不得,這比起洗尿布來要好的多得多了。
幫忙的都是村子裡的熟人,大家忙完了以後會一起吃飯,有大家夥兒在莫嬸倒表現得格外的通情達理,自己帶莫聰不說,還時不時地來關心我,怕我累着。大夥兒都誇我有福氣,有這樣一個養母。莫嬸目的達到,笑得合不攏嘴。
當然沒有不透風的牆,總會有些人會知道莫嬸的“真面目”的,那些人就像探究的望着我。“整個家裡這樣不好,你怎麼還待在這裡呢?”
我不願回答這樣的問題,這些
人也不一定就是什麼好人,到時候傳到莫嬸的耳朵裡我一定吃不了兜着走。這個村子難得有真的關心我的人,面前找個人我實在不確定他的目的,因爲不確定,所以我好歹都不說話,他總不至於造謠吧。
成年後我再回過頭去看幼小的自己,總會發現這其中有很多可笑的事情,有的可能也是不值一提的,可讓我觸目驚心的是,在那個年紀我就已經學會了將自己重重的包圍起來。
莫偉也被安排了一打掃和招待客人的瑣碎事情,說我瘦就是他說出來的。
我已經不記得我有多久沒有見過他了,或許沒有多久,只是我生活在水生火熱之中,度日如年吧。
“莫映月,你這段時間在做什麼,怎麼受了這麼多?”他眼中有驚惶,那愕然讓我也不得不低下頭去好好的看看我自己。
的確是很瘦呢,連手指的每一根骨節都清晰的突起來了。可我不能告訴他真相,反正憑他一個孩子也改變不了的事情,我爲什麼還要給他增添煩惱呢?
“沒有啦,哪裡是我瘦了,我一直都是這樣嘛,最近天熱也吃不下飯,可能就瘦了那麼一兩斤。”我笑着和他打哈哈,臉上裝作一點也不在意。
莫偉的表情很是嚴肅,他的目光望着臺上唱戲的人們。
在農村,有錢的人家還要請一夥唱戲的人來唱戲,我們家裡雖然也不算很有錢,可莫叔卻請了一個戲班的人來,想來莫聰的出生真的讓他很高興吧,戲班已經來了一天了,還要待上兩天才走。他們每一天的費用和開銷都不小,莫叔大概又要破費好一大筆吧。不過他又怎麼會在意這些呢,現在他可是掙足了面子,村子裡所有人都誇他有福氣又有錢,他樂的合不攏嘴,花多少錢都願意。
我看莫偉不是在說笑,心情不由得有些沉重,我很怕他知道些什麼,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就將什麼都告訴他了。
終究他還是沒有逼迫我,我也沒有再說什麼。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我們之間已經達成了一種共識——很多的話我不說的他就不問,因爲他知道問了也白問。
其實我心中或多或少還是會有些期待的,想他問,想他能義無反顧的爲我做些什麼,就像那些武俠小說李看到的,爲了你哪怕與全世界爲敵也不怕。可畢竟是孩子,那些東西他又哪裡會懂,後來我長大了才知道,原來不懂的不是他,是我。是我不懂這世上還有一種守護是,不強迫是我的溫柔。
我和莫偉的對話對話因爲尷尬所以沒有進行下去,我們假裝各自很忙回到了自己的“崗位”上。
因爲還沒有到正席的那天,所以來的客人少,我也不用斟茶。一些嬸嬸就叫我一起去洗菜洗碗。
我倒是很樂意幫忙,可是洗碗洗菜的時候總會覺得心裡不舒服,畢竟我這雙手是洗過莫聰尿布的啊。
那些被我叫住嬸嬸的人都很年輕,其中一個只有十八歲,她叫崔瑩瑩,長得很漂亮,一雙大眼睛會說話。
小崔嬸嬸是外地嫁過來的,據說她的老公李曉武已經三十多歲了,村裡人都說小崔嬸嬸孃家人就是因爲李曉武有幾個小錢所以才讓自己的女兒嫁給他的。
我很少見到這個李曉武,他常年都在外面打工,只有小崔嬸嬸一個人在家。村裡的男人都說小崔嬸嬸是村子裡數一數二的美人,大夥兒都想上她的牀。
我總覺得這句話是讚美的意思,可是村裡的小媳婦兒們似乎都不怎麼喜歡她,她總是默默的在一個角落裡做事,大家都不和她一起。
我並不知道大家爲什麼不喜歡她,但是她那樣漂亮,看到我就微笑我還是很喜歡的。我搬着凳子坐在她旁邊,和她一起做事。
她一開始不怎麼說話,只是低頭幹活,偶爾擡起頭來看到我時會不好意思的笑,一雙眼睛笑得彎彎的。
我喜歡她這樣的笑容,看起來很迷人。“嬸嬸,你笑起來真好看。”
我由衷的讚歎着,真心希望自己長大以後也和她一樣美。
她還是笑,一張臉卻漲紅了,小聲的道,“月月可千萬別這樣說,你再說我就怕醜啦(農村話裡就是害羞的意思)!”
“不用怕醜不用怕醜,你本來就很美。”我笑嘻嘻的說着,此時的我全然不知道我的這句話將來會成爲一句很火的廣告詞,只是真心的喜歡面前的這個年輕的嬸嬸。“你這麼好,那些嬸嬸怎麼都不和你坐在一起啊?”
這是年少的我十分想不通的,按理來說世間一切美好的事物都應該得到人們的欣賞和喜愛,包括這個小崔嬸嬸。
我似乎說到她的痛處了,她眼光一暗,終於不笑了。我長大一些之後才知道美人怎樣都美,笑也好哭也好,笑起來叫語笑嫣然,哭起來叫梨花帶雨。小崔嬸嬸沒有哭,她只是呆呆的看着我,似乎也在思考,半天她嘆了口氣道,“大概因爲他們不喜歡我吧,所以不願意和我一道,月月也別和我一道了吧,若然你家嬸子要罵你了。”
她們爲什麼不喜歡?我疑惑,卻沒有再問出口,有千萬種理由吧,只是難以啓齒罷了。我不應該再問這樣的問題了。“月月不會被罵的,她們不喜歡嬸嬸,月月喜歡。”
我衝她笑了起來,儘管我知道自己的笑容並不好看,但我也想給她以安慰,有一個人喜歡總比沒有人喜歡的好吧。
我的猜想果然不錯,她微微笑了起來,那種笑容比她最初的更動人,那是發自心底的感激的笑容。“月月,你真是個好孩子,嬸嬸都不知道怎麼感謝你纔好。”
感謝?爲什麼要感謝?“嬸嬸不用謝我,我是真的喜歡嬸嬸,嬸嬸能讓我和你一起做事情就已經很好了。”自從周醫生走了以後我也很久沒有和其他的人接觸過了,使得我都要忘了怎麼樣和外人相處的。
我不知道這位小崔嬸嬸會不會成爲另一個“周醫生”,但是我想她應該也是受了很多苦的人,既受了很多苦我和她之間總也是有共同語言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