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天空灰濛濛的,好像快要下雨了。伊哥斯帕城堡像個大巨人般靜靜地矗立在低矮的天幕之下,白色的身體在灰暗的空間裡顯得更加的雪白了。
魔咒課的休息時間快結束了,加布雷走過頂層的露天平臺,準備返回教室。忽然他發現一個短捲髮的紅衣男孩正靠在石砌的矮牆上,饒有興致地望着遠處。
“潘卡吉,你在看什麼?
男孩聽到他的聲音回過頭來,左邊臉頰上赫然印着一小塊疤痕,像是一滴黑色的眼淚。他將食指放到嘴前“噓”了一下,然後又轉回頭去繼續望着。
加布雷疑惑地看了看他,然後也走了過去。
這座城堡修建得異常龐大,因此它也是整個伊哥斯帕裡最高的建築物。站在頂層的平臺上能看到很遠的地方,而要是上到其他幾個塔樓裡,更能將遠方的所有景色都盡收眼底。
加布雷順着潘卡吉看着的方向望去。對面是他們的宿舍樓,樓的後面有一小片樹林,越過它之後便是一塊寬敞的淡黃色草地。偶爾會有老師在那裡單獨教導學徒,通常會是些不受歡迎的學徒。現在,那草地上正好站着兩個人,一個是年輕的老師米沃,而另一個,則是黑漆漆的學徒舍農。
米沃似乎正在爲什麼事發着脾氣。他走過去猛拍了舍農的腦袋一下,然後大聲嚷嚷地訓斥着他。
“……廢物!……這麼簡單都做不好嗎?!再來!……”
他罵罵咧咧地站到了離舍農十米左右的位置,然後好像弄出了什麼東西在空中。準備好後,米沃揮了揮手,示意舍農開始。
舍農彷彿在猶豫着什麼。他扭扭捏捏地在原地走了幾步,最後終於擡起了手,對着某個方向發出了一個微小的光球。
呼——
嘭!
光球飛了很遠,最後在一根無辜的樹枝上炸開了。
“啊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哈哈哈!!……”
加布雷聽到身旁響亮的笑聲,才發現周圍已經有很多人在圍觀了。
阿卡魯斯捂着肚子猛笑着,氣都要喘不過來了。里歐、艾力克、潘卡吉和費伊娜也笑得樂不可支,而佩洛普和傑克則依然冷冷地旁觀着,沒有任何表情。只有驪和伊娃的臉上流露出了同情,沒有跟着他們一起幸災樂禍。
“可憐啊……連上魔咒課的時間都要擠出一半去練習瞄準攻擊。”
費伊娜微揚起嘴角輕蔑地笑了起來,深紅的髮絲在風中恣意飛舞着。
“他也太沒用了吧。”佩洛普眯着眼仔細觀察着前方,“都這麼久了還在練習細微目標的精準攻擊?”
“哼哼……他要是有用,會被洛洛塔上身嗎。”
艾力克嘲諷地看着正被米沃又罵又打的舍農, 漫不經心地說着風涼話。
“你怎麼能這麼說呢。”伊娃很爲舍農感到不平,她皺着眉頭轉向艾力克,“那個時候換了你,恐怕結果也是一樣吧。”
“我?沒見我現在還好好地站在這裡嗎?我之前不就是一個人扛過來的嘛。”艾力克斜了她一眼,沒好氣地說着。
這下佩洛普逮着話柄了。她一直都討厭這個貴公子,只要有打壓他氣焰的機會肯定不會放過的。
“你多能幹啊!——可惜還是屁滾尿流地嚇到禮堂來了。爲了保命,最後還把自己的存糧也乖乖地交了出來,呵呵……”
“你!你說什麼!……”
艾力克轉過臉來憤怒地看着佩洛普。於是這場關於舍農的笑料很快就轉變成他二人的戰爭了。
“你們兩個……好啦!不要再吵啦!怎麼說也是共過患難的同伴啊……艾力克!……佩洛普!……”
里歐和伊娃連忙想辦法拉開他倆,其他人也趕緊幫忙勸說着。傑克冷冷地看着這場鬧劇,轉身漠然離開了。
最後,爭吵總算是平息了。里歐和伊娃連拖帶拉地把佩洛普帶回了魔咒教室,驪則幫着勸阻艾力克。
“好啦,該上課了。晚了柏丁可是要責罰人的。”
“是啊,我們有機會學習魔咒可要知道珍惜啊。”阿卡魯斯也邊說着邊往教室走去,“比起這個黑傢伙來,那道爾頓小子更可憐啊。連教室門都還沒來得及踏進一步就被關禁閉了,可憐,可憐……”
聽到這話,加布雷不由得皺了皺眉頭,但也沒好多說些什麼。返回教室的路上他暗自盤算着,等威德出來了一定要給他好好的上一課,教教他如何平安地與父親相處。
*** *** *** *** ***
威德一個人呆在石室裡,百無聊奈地用指甲在牆上亂畫着。
他今天唯一見過的人就是安吉了。中午他都快餓死了也沒見那傢伙過來。要不是最後用妖奴鐲召喚了安吉,他今天鐵定要捱餓了。那個該死的傢伙還有臉振振有詞地說自己學藥學到忘記了。
“忘了?我買你來是供你白吃白住的嗎?連這麼點小事都辦不好!乾脆把你遣送回家喂父親的戟龍好了!”
他大聲而暢快地訓斥着安吉,直到她被守衛拯救出了禁閉區。
“晚飯不要又忘了!不然我真把你拿去喂戟龍!”
威德滿意地躺回了木板牀上,一面聽着安吉倉皇逃竄的腳步聲慢慢消失。
恩……大罵一頓之後,心情果然順暢多了,舒服……
他的確是不喜歡安吉的。不過那不是針對安吉本人,而是她的身份。要說起威德對妖奴厭惡感的根源,那可得追溯到十幾年前的小時候了。而要說起道爾頓家對妖奴極度鄙視的根源,那就要追溯到比隱沒者這個稱號更久遠的年代了。
“不要隨意地輕視他們——世事總是超乎人們的想象的。”
朦朧中,威德的腦海中又閃過了這句話,還有一個瘦弱的青年和那個屈辱的夏天。
哼……他們能有多厲害?真厲害就不會成爲奴隸了。
威德揮去腦海中不快的回憶,翻過身去繼續睡着,這幾天實在無聊時他都是用這個辦法來打發時間的。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又處於混沌狀態了。夢裡依稀聽到有人在叫他,手裡還拿着什麼東西不停晃動着。
“……要嗎?……要不要……便宜給你……溫蘇咒語……要不要……便宜了……”
溫蘇咒語? wWW⊙ Tтkan⊙ CΟ
威德的腦子“嗡”地一下響了,立即清醒了過來。
他怔怔地看着天花板,不知道自己又做了個什麼怪夢,可惜好不容易纔進入的夢鄉又沒了。
長嘆一口氣後,威德慢慢坐了起來,然後將視線遊移到門上的那個小窗戶上——那個唯一和外界有關的窗口。
忽然,他覺得這窗子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再仔細一看,一個女人正透過窗戶的欄杆對着他笑,蓬亂枯槁的灰髮下遮掩着的是一張蒼老而滿溝壑的臉,一眼看過去就像是一個木雕的女鬼。
“哇!!——”
威德大叫着跌到了地上。短暫的平靜之後,他憤怒地抖動着右手,指着那老太婆大聲喊着:“你是誰啊?在我房間門口裝什麼鬼!想嚇死人啊!”
“呵呵呵……”
老太婆陰桀地笑了起來,然後張開那缺了大半口牙的嘴,微微顫抖着說道,“哎,小傢伙,我這裡有好東西哦,要嗎?是溫蘇咒語哦!”
什麼?
威德暗暗驚了一下,剛剛自己果然沒聽錯,她真的說的是溫蘇咒語!但是,像她這樣的人又怎麼會有那種東西呢?
他鄙視地掃了老太婆一眼,不耐煩地揮揮手道:“快走快走快走……趁我沒發火之前馬上消失!我今天心情不好,少來惹我!”
“呵呵呵……”老太太倒不生氣,她在窗口用顫抖的手又把一張紙向着威德揮了起來,“你是威德.道爾頓吧?那麼你一定很需要這個的,看看吧,正是你所需要的,激發異能的溫蘇咒語……”
“你說什麼?”
聽到最後一句話,威德的心猛然顫了一下。
他遲疑地轉過頭來,看着那骯髒的老太太,說:“你剛剛說……激發異能的溫蘇咒語?”
“沒錯!呵呵呵……”老太太的眼中閃現着異樣的光芒,“我知道,你正爲異能的事煩惱,呵呵呵……這個正好可以幫你哦!怎麼樣,要再考慮一下嗎?這寶貝可不容易遇到哦……”
威德依然懷疑的看着她。溫蘇咒語是古時一個名叫溫蘇的女魔法師創造的,它比普通的咒文更加強大,功能也更加奇異。但是,這種古老的咒文只有拿到真跡纔會起作用,而威德實在無法相信溫蘇的真跡會出現在這樣一個女人的手裡。
“你從哪弄來的?”他質疑地問着那老太太,心裡掂量着那東西的價值,“既然這麼難得,賣給其他人不是更好嗎,幹嘛跑來找我這個學徒。”
“呀呀呀……要是能賣給其他人我會來找你嘛!……”老太太微顫着嘴脣回答着,“你就不要管我從哪裡弄來的了,只要知道……它對你很有用就行了,不是嗎?呵呵呵……其實賣給你也值啊,你可比外面好多人有錢多了,呵呵呵呵……”
然後,老太太顫巍巍地把那張紙條遞了進來,說:“你不相信這是真的我可以先給你看看……我想身爲道爾頓家的一員應該能分辨它的真僞吧。不過你別給我耍花樣哦,要是敢不還我,以後都讓我的兒子好好地收拾你!他可是這裡的守衛!”
守衛?
想起了那個肥胖又癡呆的守衛,威德覺得他們母子還真匹配。
他沉默了一會,然後強忍着老太太的惡臭味接過了那張紙,對準光線仔細看了起來。
那只是一張很小的紙片,古舊的紙張上面的確寫着一句咒語。
威德將食指放到了紙片上,然後隨着一種奇怪的節奏反覆地擦拭起來。
慢慢的,紙片映出了光芒,一個銀色的章紋如水中的倒影一般印在了紙片中,若隱若現。
真的是溫蘇咒語?!
威德呆住了。那紋章是溫蘇特有的印記,一般人很難仿製,至少眼前這個老巫婆是做不出來的。不過,這也不能保證它就一定是真的。
“喂!看完了吧?快還給我!”
老太太催促着要回了咒文。然後用一直詢問的眼神看着威德。
“好吧,我願意買下它。”威德思考了很久,終於開口了,“那麼……你要多少錢?幾百個金幣?我可沒帶那麼多過來……”
“呵呵……我當知道你沒帶那麼多錢來。不過……你有更值錢的東西啊。”
老太太陰險地笑了起來,然後目光移到了威德的胸口上。
“我們就作個交換吧,這溫蘇咒語……就用你的梅迪耶羅帝護符換好了。”
“什麼?”威德驚訝地瞪着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胸口,“你居然要我的梅迪耶羅帝護符?!”
“那當然了,除了梅迪耶羅帝護符,你還有什麼值錢的東西能換這個溫蘇咒語嗎?”老太太撅起皺巴巴的嘴說着,“其實也算是等價交換呀,他們都是同一時期的魔法師,我根本就沒賺到你什麼……”
“等價交換?”威德有些憤怒了,“沒錯,他們是同一時期的。但是梅迪耶羅帝是誰你不會不清楚吧?而且,這可是我的寶貝!”
“呀呀呀……我知道,我當然知道了。”老太太又陰桀地笑了起來,“偉大的魔法師梅迪耶羅帝.道爾頓,臨終時將畢生的魔力注入了五個護符,他將其中一個送給了大祭士泰勒爾的兒子,其餘的則留在族中流傳,庇護後人。據說後來又毀了兩個?呵呵呵……不過,這些都只是傳說,不是嗎?”
老太太說着哽咽了幾聲,好像被什麼卡住了似的。她緩了緩氣,又對着怒視自己的威德慢吞吞地說下去。
“好啦,快決定吧。你不要的話我還找得到別人的,哼哼……別以爲你那寶貝護符有多好,實際上它不過是裝飾品而已吧……”
“既然是裝飾品,你還要它幹什麼!”
威德憤怒地打斷了她的話,大聲吼道。
“我自然有我的用處啦!好了好了……我知道它對你們道爾頓來說是有更深刻的意義的。”老太太安慰他似的說着,“不過那又怎麼樣呢?伊哥斯帕可是用鐵一般的條例砌成的,除非有特別重大的事發生,在你學成之前是不要指望和外界聯繫的,更不要說請求家人的幫忙了,呵呵……想想吧,是接下來的五年裡都守着護符在枯木林撿豆子,還是用溫蘇咒文重新激發異能。小傢伙,人生是很難兩全其美的,呵呵呵呵呵……”
威德沉默了。的確,再這樣下去他要麼馬上走人,要麼就讓自己成爲在試煉所呆過五年的無能術士。
“我給你其他的東西吧,更多的錢或者其他魔法物……” 他抓着胸口的護符,希望找到第二條出路。
“不,不,不……我就要你的護符!其他東西可換不了我的溫蘇咒文啊,呵呵呵……”
威德死死地瞪着這個死老太婆,她爲什麼就非要梅迪耶羅帝護符呢?
“哼……你那溫蘇咒文到底是不是真的還不知道呢……”
“算了!算了!”老太婆忿忿地揚了揚手,腥臭的氣味立刻飄進了房間, “你這小子真囉嗦,耽誤我的時間……”
她摸索着把紙條收了起來,然後往外面蹣跚地走去。
威德沉默了很久,終於忍不住了。
“等等!你回來!”
窗口裡立刻重新出現了老太婆那張醜陋又得意的臉。
“成交了。”
威德咬着牙從衣服裡抽出了梅迪耶羅帝護符。那是一條精緻的項鍊,金色的鏈子下吊着一個造型複雜的掛墜,兩顆小巧細長的黑色石頭對稱地嵌在上面,好似一雙眼睛。即使是在昏暗的禁閉室裡,也能清楚看見上面正不停流轉着金色光輝,
威德剛把項鍊遞到窗口,那老太婆就兩眼放光地抓住了護符。本來就顫抖的手因爲激動抖得更兇了。
“喂!咒文給我!”威德恨恨地看着她,眼神像要吃人了。
老太婆笑眯眯地遞給威德咒文,然後一把就拖走了護符。她喃喃自語地走在走廊裡,眼中映滿了梅迪耶羅帝護符的金色光輝。
“啊,對了。我再送你一些附贈的好處吧。”
她突然又轉過頭來,乾笑着在走廊裡喊着。
“以後可以讓你的妖奴多呆一會,朋友也可以來探視你——不過這個得小心點,被抓到了可不好,呵呵呵呵……只要對守衛魯巴說我的名字就行了,我叫努亞波塔。”
威德聽着她的話沒啃聲。他靠着冰冷的石壁,對着古舊的羊皮紙靜靜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