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妖奴了,要聽從我的命令,陪我去一個危險的地方。不指望你能保護我,但是自己小心一點。不要給我或者其他任何人帶來麻煩,我沒有,也不打算花心思在你身上,聽明白了嗎?好了,你可以走了。’
你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高傲嗎?
呵……當然。
‘你有什麼資格坐在這裡?走開!’
令人有些窩火呢。
‘卑賤的妖奴!怎麼敢……’
嗯……更多的窩火。
‘以後沒事別來煩我!’
更多的……
‘以後少在我面前耍花樣!你這個得寸進尺的傢伙……’
‘喂!那個安……什麼的……就是你啦!馬上給我送吃的過來!’
‘呵……還以爲這鐲子壞了呢,原來是你壞了呀……’
‘嗯?你還是挺有用處的嘛,再去給我拿些藥來……’
‘安……吉……’
‘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不過有的時候,還是挺有小樂趣的。
‘你敢!’
‘你,你……你……我不需要你了!馬上走!馬上!’
無法囂張跋扈。
‘啊!!!!!!!’
還有一些可愛。
呵呵……
‘對不起……’
‘對不起!對不起!對你十二萬分的對不起!行了吧!’
其實也只是個普通人。
‘痛痛痛痛痛……喂!這是人手!不是枯樹枝!’
也挺有人情味。
‘呆在那裡別動!聽見沒有!別動!’
‘我不會有事的,你快走……’
‘安吉!跑啊!快跑!跑!’
呵……好像倒是欠你情了。
‘放開她!你這蠢貨!’
慢慢的,越來越多……
‘安吉?!不!!’
‘我籤!我籤!你馬上給我停下!不要再傷害她!’
‘你……你怎麼敢……’
其實……你並不討厭呢。
‘喂喂喂……給你從新年宴會上特地偷拿回來的奇怪食物,快嚐嚐!’
‘嗯?在哪找來的好東西?快帶我去!’
相反,有些喜歡……
‘小姐,跳支舞好嗎?’
‘你不是很懷念故鄉的雪嗎?滿足一下你的心願好啦。’
可是怎麼能去喜歡。
‘不行……那不行……這可是《情詩》呢……我只……唱給我的愛人聽……’
終歸是沒有希望的……
‘這是什麼,判處我們罪行的證物?不要再做任何的蠢事!’
你還是離我那麼遙遠,永遠都無法企及。
‘雪黎,她是安吉,我的妖奴。安吉,這是雪黎,是我的……’
你就是威德.道爾頓,隱都未來的大魔法師,未來的驍勇悍將。而我,安吉,則是宿主,十一魘獸的容器,隱沒者和復仇者都無法容忍的存在。
我們在兩個相反的世界裡,永遠無法產生交叉。
所以這就是你的選擇,你的別無他法的選擇嗎?
威德……
“啊……”
樹林間,安吉正跌跌撞撞的一步步向前。她不知道要去哪裡,也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去哪裡,一切都是依照主人的旨意來的。通過妖奴鐲和妖奴印記的聯繫,通過最強的召喚令。
最痛苦的召喚令。
(一個時辰前……)
當她將徹夜深思之後最終寫好的書信交給他時,她的心是在顫抖的。
“回去再看吧,回去看……等到旁邊都沒有人時再看,那樣……你才能最好的調整情緒。”
她若無其事的說着,笑容燦爛,可是在厚厚的被子下,雙拳卻是握得發疼。
“噢?是嗎。好的,那麼我帶回去看。”
他也溫柔的回笑着,一面將書信揣進懷裡收好了。
告別安吉回去學徒樓,病房裡又恢復了淡淡的安寧。
他……會生氣嗎?還是會因爲信中的內容而感到震驚和擔憂?
我要怎麼面對他呢,我是不是不該把所有的事都寫進去……
坐立難安的安吉再也無法呆在病房裡。她穿好了衣服,一個人走到外面去了。
終於下定決心將所有事都告訴他了,所有的事,一件不落。沒有選擇面對面的方式向他說明情況,因爲考慮到故事太長,內容也不宜在有人來往的地方提及,更何況,還有一個她非常在意的地方:那就是不知道在此過程中將要面對怎樣的一張臉。她實在是沒有勇氣將那樣的真相一下子全擺到威德面前,如此重大的秘密,瞞了他這麼久,他會怎麼想呢?
於是選擇了用書信的方式,在他來看自己時親手交給他。然後就耐心的等一等吧,他一定需要時間來冷靜。其實這麼做的原因不是想要得到什麼,也不需要他的同情,只是累了,不想再瞞着他了。早就應該告訴他了,這麼好的主人,這麼好的朋友,還有什麼可隱瞞的呢?要不是中間出了那件事,或許,她早就已經把什麼都告訴他了吧,也或許,她因此就不會遇見西卡了。
誰知道呢?可能改變一件小事,我的人生就全部改變了吧,呵呵……
她漫無目的的在花園裡走着,漸漸走遠了。已經好久沒有這樣的閒情來散心,今天走走,倒覺得格外的舒服和安心。冬天的寒冷已經不那麼強烈,也許再過不久的日子,溫暖就要重回人間了吧……
“啊!”
然後不知過了多久,她的右手突然像被刀割火燎一般疼了起來,迅速傳遍全身。她冷汗涔涔地發現那個跟隨了多年的暗紅色印記此刻竟是鮮紅色的,仿若侵着血般,隱隱間似真要滲出鮮血來。
這是……這是……妖奴鐲的召喚?
一下子想起了幾年前的時光,沒錯,那個時候的碧姬就是用這種方法召喚她的。自己的身體一向對妖奴鐲反應不夠靈敏,唯獨這一方法,始終是強烈而有效的。
只是,威德好像從沒有用過這種殘忍的方法叫自己的,難道說……
他已經看完了信?發怒了?
陰影開始籠上心頭,漸漸轉化爲恐懼,令她胸口作痛。她一直害怕這個時刻到來的,一直懼怕着,所以才這麼久都無法將事實告訴威德。
他會討厭我嗎?恨我嗎?
來不及再細想什麼,劇痛逐漸將她吞噬。
胸口的隱痛又在發作,手背的撕裂感也開始加劇,而頭腦中,某個聲音一直不停地迴響,召喚着她向最終的目的地走去。她的面色慘白如雪,光潔的額頭上佈滿細密的汗水。雙眼已經發花,腿也似乎不是自己的了。就這樣任由身子自行行動着,將她帶往未知的目的地,帶往主人的身旁。
威德?威……
終於,痛苦結束了。
在她到達了一處密林之後,威德熟悉的身影出現在古樹之下,而她,也終於從地獄般的劇痛裡解脫出來,虛脫的跌倒在地。
她不敢看威德,也沒有力氣擡起頭來看周圍的事物。只是在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後,身體忽然被人扶起來了,寬厚而溫暖的大手抱着雙肩,很有力,卻有些粗魯。
“威……德?”
她猶豫地擡眼看他,心臟緊縮。但在那張精緻的臉龐上,焦急、痛苦、失望、陰鬱……什麼表情都有,情緒複雜。除了憤怒與恨,似乎是看不到的。
“威德,你……看完了嗎?”
小心翼翼的問着,聲音有些顫抖。
但威德沒有回答,只是皺緊眉頭扶她坐好了,然後焦躁地擡起右手來,猛地拉開袖口。
熟悉的黑色手鐲,束縛安吉自由的……
他開始輕聲念起了什麼來,用那沉寂如夜的嗓音,壓抑而低緩。
然後,手鐲放出了光芒來,並且緩緩地旋轉、低鳴。安吉的妖奴印記再一次的疼起來了,火燒火燎的,令她感覺胸中作嘔。不過在片刻之後,疼痛驟然消退了。一個金色的指紋已經從手鐲上浮了出來,薄薄一片光影,輕盈地漂浮空中。威德突然將手罩了過去,隨着一股熱潮涌動,金光潰散,指紋消逝。一切就發生在那麼短暫的幾秒之內,眨眼的功夫,但安吉卻不同了。
“現在,你自由了。”
他低沉的說着,眼中暗流火光。
“我……自由?”安吉有些愕然,苦笑的反問,“真的放我自由嗎?你不後悔?不用把我抓起來嗎,我……”
“走吧!你走!離開伊哥斯帕,離開隱都,永遠都不要回來,別再回來!”
憤懣的低吼着,不再做任何回答。然後,他將一包東西拿了出來,放在她面前的地上展開。
“這個,是我用來防身的‘新月’,有魔咒的,即使是人類使用也能發揮出效力來。把它貼身帶好了,不要離身。這個,‘微光之手’,可以增強體力,會對你有所幫助的。這些錢,留着路上用。然後是……地圖。你待會從鏡湖出發,沿着這條路走,一直往西。大概在天黑之後可以到達魯姆塔鎮,但不要在那裡落腳!直接找村民買三眼翼獸離開。記得是三眼翼獸,不是其他的坐騎。那裡的三眼翼獸還不錯的,腳程很快,大約能在半夜時分帶你到達下一處鎮子。記住得往西北的小路走,不能直接走大道!然後……”
他就這樣指着地圖不停地說着話,連半秒鐘的停頓都沒有,似乎早已經爛熟於心。安吉有些遲疑的聽着,看着那隻修長的手劃過地圖,弧度優美。地上還放着一柄彎刀,一個手鐲,一袋子錢,都是他準備好的,爲她的逃亡而準備。 wωw●тt kān●¢o
要我走嗎……現在。
她看着那柄“新月”上的道爾頓族徽,心裡縮緊,抽痛。
“……而到那時,你就能安全的到達第七齣口了。經過永恆通道去到外面的世界,都聽明白了嗎?安吉!”
終於他說完了,急切地擡頭看向安吉,確定她對行程的瞭解情況。
安吉自然是茫然無措的,只能繼續茫然的望回他,睫毛微顫。
“沒關係……不明白也沒關係,只是想先解釋一遍,讓你瞭解下大致的方向。我已經把線路都寫下來了,就在這張紙上,自己好好的看一下吧。”
他說着又開始行動了起來,神情焦慮,迅速將地上的東西都收好,裝回行囊裡。只留下了那把新月,直接塞到她手中。
“帶好它,現在就帶在身上!我馬上去找菲利克斯放你出去,你回去準備準備,一個時辰之後在妖奴樓外等我,我帶你去坐船離開。”
“威德?”
“現在身體怎麼樣,走得了吧?沒辦法,走不了也得走。要不我去澤得殿幫你找些藥來,撐一撐……”
“威德……”
“天黑以前必須離開鏡湖附近,記住了嗎?如果能遇見路人,讓他們載你一程……”
“威……”
“對了,還有這個。”
他突然擡手低頭,將某件東西從脖子上取下來,掛到她的脖子上。
“還給你。”
光影之間,沉甸的墜子光芒流轉,璀璨勝過鑽石,晶瑩剔透。
花妖之淚。
見威德將這也還回來了,安吉一時錯愕,竟愣在了那裡。
“你……不用嗎?可是……”
“收回去!我想它對你更重要。”
“威德?”
“我……我一定是瘋了,怎麼敢做出這樣的事來,我,我真是……呵……呵呵……”
他忽然輕笑了起來,搖着頭,眼中閃現少有的絕望和落寞,還有嘲弄,諷刺,無奈……
然後,他起身離開了,動作迅速朝城堡的方向走去,並叮囑安吉。
“沒有問題就先回去吧。時間不多,你抓緊收拾。該走了……走吧!”
這……究竟算怎麼一回事?
一切都發生得這麼快,這麼突然。
她彷彿還剛剛起牀,想着如何把信交給他,如果面對知道真相的他。
彷彿還剛剛吃過午餐,聽他說“好的,那麼我帶回去看”,看着那溫和得少有的表情,心情忐忑。
彷彿還在花園裡散着步,看着那些枯萎的枝椏想什麼時候就能綠起來了,今年的春天會比往年早吧。
彷彿……
彷彿……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了……
早就想過有這樣的結局,還真是毫無懸念呢。所以連詢問都變得沒有必要,還有什麼可問的呢?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身份,知道關於宿主的一切,琉璃島的關係,分離便是唯一的選擇了。
放她走呢……
沒有將她交出去,沒有將她處置掉,而是想盡辦法的讓她安全、讓她離開。
已經,知足了吧……
她該走了,馬上。
力量開始迴流,從那顆璀璨的寶石裡,漸漸舒醒……
嘗試着慢慢站起來,準備往回走。這時走遠了的人卻又走回來了,還是如剛纔的煩躁與陰沉,大步來到她的面前。
她擡起烏黑的眼眸望着他,漂亮的深棕色長髮搭在身上,像一個仙子。
然後……
“啊!”
一陣風猛地襲來,帶着炙熱的氣息和強勢的力,將她一下子拉進了一個漩渦裡,頭暈目眩,幾乎喘不過氣來。
他在……做什麼?
威……德?
古樹下,威德屈身跪在她面前,一手攬住她的背,一手穿入了髮絲間,撫頭。如同永遠也無法分離一般,他將自己的頭深埋進她的頸項之間,深深的依偎着,依偎……
他……他在擁抱她?!他居然抱住了她!
威德?!
不可置信的在他懷裡戰慄着,她已經完全僵掉了。
彷彿呼吸都要停止了,只有心跳的聲音,在寂靜中依然雷動。
而威德,也沒有鬆手。那雙結實的手臂反而更用力地擁住了她,彷彿要將她揉進心裡去一樣,顫抖的、喘息的將她擁住,將臉埋在那些柔軟的髮絲之間,緊緊擁住。
清幽的淡香味,炙熱的胸膛,呼吸聲,心跳聲,摩挲聲,破碎聲……
都不知過了多久,威德終於發出了一點聲音,壓抑而沉重的。
“不要……回來了……”
威德?
“永遠別回來……”
威德?
嗯……很爲難吧。
對不起呢……
她終於從呆滯中緩和了過來,嘗試着擡起了纖細雙手,攀上那精壯的身體,寬闊的後背,抱住……
“嗯,不回來了。永遠都不回來……”
永遠嗎……
“也不要回琉璃島。我不想……有一天拿劍指着你……”
“……嗯,不會去的。”
抱住他……
“自己小心,別被人抓住……索克蘭堡正在四處搜尋……”
“……嗯。”
威……
“不要那麼輕信別人。尤其是……男子。”
“嗯……我知道,尤其是醉酒的男子。”
醉酒的男子呀,呵呵呵……
“安。”
“嗯?”
“走吧。”
“……嗯。”
緊緊地,抱住……
原來,擁抱他的感覺是這樣的。威的懷抱,好溫暖……
你其實是個很溫柔的人呢。
能遇見你,真好,真好……
冷風在樹林間颳着,卻已經入不了他們的耳。
安吉釋然地接受着自己的身份,接受着這個結局。可她卻不知道,此刻在威德的心裡面,想着的卻是另外一件事。
對不起,安。
關於你的抗爭,我,失敗了……
徹底的失敗,也讓你陷入了極度的危險之中,可怕的夢魘。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如果現在不擁抱你,是不是……永遠都沒有機會了?
有的話,還來不及說出口,就已經無法說出口……
我……
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