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像是一張無形的大網, 被它網住了,註定逃不過。
我成了人家棋盤上的棋子,綁在馬車裡搖搖晃晃, 走在崎嶇不平的人生路上。
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死, 而是你無法決定自己的命運, 人將不人, 成了戰爭的祭品, 想要捨生取義,卻沒有力氣。
如果我和小惡魔在戰場上相見,會是怎樣的情形?
見他的偉業爲我的生死所牽絆, 我會痛不欲生;見他爲了天下無視我的生命,我會萬箭穿心。
不論小惡魔如何選擇, 我都會失去活在這世上的勇氣, 我決不能在戰場上見到他, 決不能!
馬車的行進速度很快,顛簸得更厲害, 車簾被呼嘯的風颳得飛揚又飄落,我看着車簾被吹開時外面的景色,秋風蕭瑟,草木凋零。
頭上是一片蒼白的天,被光禿禿的枝椏分割得支離破碎, 我對着它默默地祈求着, 要麼給我一線生機, 要麼給我尋死的力氣。
整支軍隊, 從午後到深夜, 整整奔跑了大半天,子時時分進了城。
我很疲憊, 卻不敢睡,一直觀察着周圍的一切,和我料想的一樣,這是離楚都北面不遠的胡坡城。胡坡城是一座小城,面積不到楚都的四分之一,卻佔據着極其重要的戰略位置,從北方入楚都只有這一個咽喉之口,它就像一把鎖,牢牢地鎖住了楚都的安全,而鑰匙就掌握在控制着這座城的人手裡。
被人帶下馬車時,看到那些兵士在校尉的號令中編隊、點數、休整,一氣呵成。解散後纔開始安營做飯,顯得井井有條,訓練有素。
看守我的兵衛把我扔進了一個房間,整個晚上都盯視着我,幾人輪流,寸步不離。
我沒什麼食慾,被人硬塞了幾口飯,躺在牀上闔了闔眼,天就亮了。
第二天早上,又被強迫着吃飯、沐浴、更衣,像個木偶一樣被裝扮得楚楚動人,我望着鏡中的自己,一身素白的長衣映襯着蒼白的美麗,冰涼的悲傷沉積在雙眼,如同狂瀾中的一片浮萍。
這時,門被打開,呼延瀚一身鎧甲地走了進來,對着我上下打量了一眼,冷笑道:“真是我見猶憐哪,不知在安穆飛眼裡,又值幾分?”
“他會親手殺了我。”我望着他,從容一笑,“他若愛我,必定知道我在敵營生不如死,他不會讓心愛的人在這裡受□□,與其早晚死在敵人手下,不如親手來個了斷。”
“哼,是真是假,試過便知!”呼延瀚伸手捏着我的手腕往外走,抱着我騎上了他的戰馬,鐵鉗一般的手緊夾着我的身體,一路向城門飛疾而去。
到了城門,呼延瀚勒停了馬,一陣接着一陣的聲浪便向這邊涌來。
先是利器敲擊盾牌“鐺”的一聲,後是千萬兵士滿懷豪情向天一吼,那聲音整齊劃一,聽不出一絲雜亂。兵器碰撞時如驚雷霹靂,只一聲便震破心魄;壯士吶喊時如猛虎出山,一聲長嘯百獸皆驚。此兩種聲音相互交替,聲聲聽出逼人的殺氣,山可崩塌地可催裂,不曾交戰已讓對手膽戰心驚。
“聽見外面北薊人叫陣的聲音了嗎?這是在向我示威,引我出城,他以爲我呼延瀚是東楚那班縮頭烏龜,只憑天險和他耗下去嗎?不,我要出城迎戰,痛痛快快地和他打一場!我要讓他知道誰纔是王者,誰才配得到這個天下!來人,打開城門,驍騎營隨我出城迎戰!”
“衆將得令,吾王必勝!”早已守侯在城門兩邊,身披黑甲的將士齊聲應令。
這時城門徐徐打開,吊橋緩緩放下,手持盾牌的步兵掩護弓箭手率先出城,接着兩邊的黑甲騎兵分四列涌向城外,他們手提□□,腰配寶劍,威風凜凜殺氣騰騰,如一股黑色的旋風席捲而出,片刻間列好隊型,從中間讓出了一條路。
呼延瀚大喊一聲“駕!”,一鞭抽向坐騎衝出城外,如箭一般射向了隊列的最前方,停在了衆將的中央。
我的左右兩側,是數萬名重甲騎兵、弓箭手和步兵,個個金戈鐵刃,清一色的黑色着裝,讓渾身素白的我,顯得如此耀眼。
而在我的對面,是一支壯觀的雄師,片片銀甲熠熠閃光,排出陣型呈新月之勢,如雄鷹展翅銳不可擋,對眼前的獵物志在必得。
一黑一白,冷冷對峙,主力對主力,王牌對王牌,大有背水一戰,一決生死之勢。
我茫然地看着眼前的“雄鷹”,搜索着夢裡熟悉的影子,當我望見那一身銀甲騎着白馬的人影時,我猛地低下了頭,就算看不清他的面容,我也知道那就是他!
“怎麼,情人見面,分外害羞?”那雜碎捏着我的下巴,擡起了我的臉,“讓他看清楚對面的是誰,誤殺就不好了。知道嗎,北薊人打先鋒的時候,喜歡用一種大弓,須合三人之力方可射出一箭。射出來的箭力大無窮,刺盾穿甲,無堅不催,不過箭是不長眼睛的,萬箭齊發的時候,難免會傷到一些不該傷的人,不是嗎?”
“你這個希特勒託世的雜種!不,希特勒就是你這個雜種託世的!你他孃的……”
我還要罵,突然咽口處被他點了一下,無論我如何用力,竟然叫不出一絲聲音!
“你不必用口,用眼睛看就行了。”
對面的北薊軍沒有了動靜,之前的吶喊停了下來,也沒聽見戰鼓雷動的聲音,我的心揪作了一團,我寧願他不要發現我,該怎麼做就怎麼做,我會微笑着閉上眼睛,等着那萬箭齊發的一刻。
但是,預期的“箭雨”並沒有飛來,剛剛列在最前面的弓箭手被撤下,換成了一排手持盾牌的步兵。
“呵呵,寶貝,看見沒有,他心疼你呢。”
我咬着牙緊握着雙拳,暗地裡咒罵自己,竟然淪落成小說里人見人罵的“害人精”!
片刻之後,北薊軍裡走出了一騎,不慌不忙地立在了兩陣中央。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拼命地喊他不要過來,但是隻剩下毫無意義的張嘴合嘴。
他沒有看我,雙目不怒而威地逼視着挾持我的惡魔。
“在下安穆飛,北薊軍營主帥,今日有幸和西陶國王對陣東楚。素聞國王也是英雄之輩,爲何干出如此宵小之事,以普通百姓相要挾?”
“北薊太子,當知‘兵不厭詐’,自古以來皆以成敗論英雄,交戰雙方不論用什麼手段,最終只有一個目的:贏。”
“好!既然陛下要分個勝負,我們就痛快地大戰一場如何,撇開這身後的雄師不談,你我以個人武力一決高低,若是我贏了,貴國的大軍撤出東楚國土,我軍分毫不犯!”
“哼,若是你輸了呢?”
“同理,我軍全線撤回北薊,我安穆飛有生之年再不會踏入東楚國境!”
“好,一言爲定!本王要你心服口服!”呼延瀚把我扔給了身邊的將領,“替我看住他!”
那將領勸道:“王,您是萬金之軀,讓末將代您出戰!”
呼延瀚細聲交代道:“笑話,我不出戰,怎能引他入套?你們準備幾名暗器高手,伺機行事,要不着痕跡!”
將領馬上會意:“遵命!”
這話我聽得一清二楚,拼命地反抗起來,想傳給小惡魔一點信息,那傢伙腦袋秀逗了嗎,竟然會相信這種人渣的胡話!
但是我的身體語言一點用也沒有,小惡魔像塊木頭一樣呆在那裡,對我愛理不理,急得我七竅生煙,恨不得上前一巴掌刮醒他!
呼延瀚一踢馬肚奔上前去,從腰間拔出寶劍,大喝一聲,明晃晃的利刃劈向了安穆飛,那傢伙竟劍也不拔,身也不閃,眼睜睜地看那劍殺來,看得我就要昏厥過去,但眨眼一看,那劍竟未落下,而是停在了半空中,嘎然而止!
西陶軍中一片震驚,大家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狀況,呼延瀚的馬背後不知何時竟坐上一人,手中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正頂着他的喉嚨!
軍中有將領要上前去救,被幾個鎮定的遏制住了,大家屏心靜氣地看着眼前的情況,只看見當時有一黑影一閃而過,形勢就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變!
“安穆飛,你是什麼意思!”呼延瀚怒不可遏。
“西陶國王,當知‘兵不厭詐’!” 安穆飛冷笑一聲。
呼延瀚垂眼看向下面的匕首:“你就想這樣結束這場戰爭?”
“我若做出此等無恥之事,豈非遭世人恥笑?陛下放心,我們的戰改天再打,今日只想用陛下尊體,換你營中一人。”
“哼,我怎知放了他,你不會對我下手?”
“影,退下!”
一聲令下,人影如來時一般迅速,轉眼間消失不見。
“陛下,這就是我的誠意,命令你手下馬上放人,不要搞什麼花樣,我的人可是百步必殺!”
呼延瀚雙眼激憤,思忖片刻,最後不得不回頭,大喊一聲:“放人!”
挾持我的將領幫我解開了穴道,放我下了馬。
小惡魔對我喊道:“羅顥玥!你還能跑嗎!”
“能跑!”我一邊應他,一邊使盡全力朝我的小惡魔……哦,不,朝我的小天使跑去!
跑到馬下,他瀟灑地探了下來,攬住我的腰把我抱上了馬,然後他們兩個互哼了一聲,齊齊調轉馬頭跑向各自的營地。
生命就是這麼有戲劇性,上一刻我還在地獄掙扎,這一刻我已經藏在情人溫暖的懷裡了。
我看着呼延瀚的狼狽的背影,問道:“剛剛爲什麼不叫影順手殺了他?”
“我們還在西陶弓箭手的射程之內,殺了他我們也活不了!”
“呵呵,還是你聰明!”緊緊地抱住他,深深地吸了一口他的味道。
他摸摸我的頭,問道:“怎麼只有你,錦呢?” ωωω ttk an c○
我的心猛地一顫,不知要怎麼回答。
他嘆了口氣,道:“回去不要向任何人提起。”
“恩。”我點了點頭,還是無法接受錦先生離開我們了。
一騎白馬奔回軍營,兩邊均鳴金收兵,呼延瀚出師不利,撤回胡坡城,把城門緊緊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