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是大婚之日, 一切均已安排妥當,只待良辰吉日把新娘迎娶過門。
端木毅的心裡是一種臨刑前的平靜,幾經逃避也免不了這樁婚事, 讓他最終不得不無奈接受。而一旦在這裡成家, 也就意味着他不可能離開這裡, 也不可能回到過去, 他的身份是永遠在這裡當西陶的元帥, 再把可能危害到北薊安全的情報送過去。
有時半夜醒來,他也會問自己,到底是北薊人, 還是西陶人?
在北薊,他是王爺帳下最神秘的戰將, 多年來收集的情報, 使北薊在面對西陶時始終立於不敗之地;在西陶, 他是家喻戶曉的英雄,行軍打戰悍不畏死, 爲西陶維護國內的安定,獲得了軍中將領士兵的尊敬。
但是,當北薊和西陶短兵相接時,他還是選擇了北薊。
其實,對於西陶, 他並不是毫無感情。
西陶的國君呼延瀚, 是一位胸懷大志的有爲青年, 十年來與他出生入死, 共歷艱險, 身上的處處刀傷無不顯示出兩人深厚的戰友情誼。可惜,他雖有萬丈雄心, 奈何心胸狹隘,對自己的族人關愛有加,對不服從他的部落大肆打壓,這些年來被他征服的大小族羣,多年來受到痛苦的奴役,過着牛羊般的生活。這樣的君王,沒有天下一家的胸襟,即使讓他得到天下,百姓也會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所以,當做出決定的關鍵時刻,端木毅總是毫不猶豫地站在主人這一方,即使呼延瀚給過他天大的恩惠,他也不曾想過倒戈。
至於朝霞公主,端木毅只能在心中重重地嘆一口氣。
她是個無邪的女孩,深深地愛着自己,作爲情人,他無法給到她渴望的感情,但是作爲丈夫,他卻有責任讓她過得幸福。
人生無不充滿着遺憾,愛着的是一個人,相伴一生的又是另一個人。這就像被活活地剖成了兩半,人被留在了西陶,心卻在遠方……
正感慨着,管家忽然急急來報,王有要事相商,召元帥火速進宮。
這麼急,莫不是主人沒有經過他們預定的地方,呼延瀚正在爲撲了個空火冒三丈?
想到這裡,端木毅反而鬆了口氣,換上了正式的朝服,鎮定自若地騎馬而去。
剛踏進宮闈,正是旭日東起,晨暉把尖型的屋頂照得發亮,偶有小巧的鳥兒停靠,展示了一下美妙的歌喉,又“噗噗”地拍翅飛走。
如同往常,端木毅踱着方步走向“王帳”,守衛皇宮的羽林軍見到他時肅然起敬,而路過的宮女們也時不時地投來傾慕的目光。
在崇陽殿拐了個彎,正欲向前,忽聞角落裡傳來輕柔的叫喚:“元帥……元帥。”
端木毅駐足回首,朝霞公主躲在那裡,像是守侯多時。
“公主殿下,找我何事?”端木毅以爲是她頑皮,跑來這裡與自己相會,頓時露出了兄長般的微笑。
朝霞眼底閃着焦灼的火苗,欲言又止,思慮了一會兒,還是擡起了頭:“元帥,王兄昨晚出了皇宮,深夜才歸。回來後心情陰鬱,一直反鎖在房門裡,我屢次過去都未曾得見,之前吃了敗戰也不見他如此。今早王兄匆匆地召見元帥,不知出了何事,我這心裡一直忐忑不安,特來知會你小心點。”
端木毅琢磨着朝霞的話,呼延瀚確實有異於尋常。此人天生自負,傲氣十足,不論遇到什麼艱險挫折都能直面以對,爲何今日只受了一點挫敗就頹靡起來?
“好,我會小心應對,多謝公主相告。”爲免朝霞擔心,端木毅溫和地笑着,“公主請回宮吧,免得宮人好找。”
“恩……”朝霞嘴上應着,心中還是惴惴,那是女孩兒與生俱來的敏感,雖然不知要發生什麼事,卻總覺得有事要發生。
端木毅作別朝霞,繼續向前走去,太陽越升越高,爲他挺拔的身姿在地上拉出一條長長的影。
縱使陽光明媚如昨日,軍人的直覺卻告訴他,前途殺機暗伏。
然而,他的心底卻一片坦蕩,正如頭頂高照的豔陽光明正大,不須躲避與遮掩,不怕迫害和艱險,挺直了腰桿佇立在天地間。
和錦最初的誓言,是胸懷天下,心繫黎民,共同輔佐王爺創下一番偉業。
既然如此,他便沒有對不起任何人,也不須要爲自己做過的事感到羞愧。
如果真的要還,那麼,就讓一切在今日了結!
朝霞站在那裡,望着未來的夫婿漸行漸遠,在拐角處消失的時候,竟然有股刀絞般的心痛……這種感覺像是生離死別,比她每次送他出徵還要可怕,好像那是一道訣別的身影,過了今天就不能再見!
她突然恐懼起來,不顧一切地跟在了端木毅後面。
就在同一時刻,千里之外的東楚,一滴淚,滑落了錦的眼簾。
不知道爲什麼,就是心痛。
一種茫然的痛,從昨夜開始就讓他心神不寧,心裡充滿了虛無的痛楚,像是在波濤洶涌的海中找不到一根浮木。
這種苦悶鬱積在胸口,終於在今天早晨,化做一滴不祥的淚。
到底,有什麼事情要發生?
“翼,你還好嗎?我寧願捨棄生命,祈求上蒼保你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