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黑連吞了三四盤的飯菜,鼓脹脹的肚子幾乎垂到了地面。他瘋狂的搖動尾巴,示意自己還能夠再吃。
關客卻不敢讓他吃了。雖然阿黑的腦細胞已經趕得上人類,但是肚子卻還是狗的肚子,容納不了多少東西的,再吃下去,恐怕他的肚皮就如同吹滿了氣的皮球一樣,轟然爆炸開來。
關客說道:“你還是老老實實的躺一會兒,先消化消化食物吧,免得把你撐死。”
阿黑搖尾巴的幅度慢了下來。他緩緩的趴在一張毛毯上,靜靜的看着關客。看來他聽進去了關客的話。
關客將裝滿槍支零部件的揹包翻出,繼續做着組裝拆卸的練習。
夜已經深了,聽不到蟲鳴鳥叫的聲音。阿黑已經睡着了,他把腦袋擱在自己的爪子上,閉上雙眼,進入了夢鄉。
關客儘量讓自己不要發出太大的聲音,以免吵醒熟睡中的阿黑。
凌晨三點鐘的時候,關客已記不清到底組裝拆卸了多少個回合。他的動作速度越來越快,發出的聲音也越來越小。就在他還是不太滿意於自己的速度時,一陣天旋地轉的感覺襲來,眼前的視野一陣陣的發黑。
關客忽然栽倒在了地上,全身開始劇烈的顫抖。他的整個身體蜷縮着,看上去如同是還呆在**中的大型嬰兒。他的雙眼時時上翻,露出大部分的眼白。
即使倒在地上,關客也下意識的讓自己不要發出太大的聲音。他的四肢快頻率的小幅度顫抖,他的意識世界一片黑暗,什麼也思考不了。
小幅度的顫抖忽而又轉變爲大幅度的痙攣。他的雙腿向內側大幅度的動了一下,然後又緩緩的迴歸原位。他的雙眼也不再向上翻出,而是完全閉上了。
他還沒有來得及吃藥,便完全昏迷了過去。
等到他醒來的時候,只感覺腦袋發脹,像是有千萬根針在裡面戳着。他時而感到渾身冰冷,時而感到一陣火熱。他的身體有時彷彿灌滿了冰塊,有時彷彿燒起了火爐。
面前有一張人的臉,模模糊糊,看不清楚。所有的物體看上去都不真切,像是蒙了一層保鮮薄膜。他努力想要睜開眼睛,卻始終無法做到。薄薄的眼皮,此刻重逾千金。他使勁擡了擡,卻還是沒辦法完全睜開眼睛。他想要看清那是一張誰的臉,卻無法做到。他只好無力的重又閉上眼睛。
在極度遙遠的地方,似乎有濛濛的光亮照出。有人在那個盡頭,呼喊着他的名字。他聽不真切,可他知道那是在喊他。由於太過遙遠,聲音便顯得很輕,很縹緲。
極遠處的那片光亮,離他越來越遙遠,最後變成了一個光點,消失在虛無的黑暗中。
關客再度陷入昏迷中。
他在半清醒與完全昏迷的狀態中,來來回回掙扎了三次。好些時候,關客都聽到內心深處有一個聲音對自己說:你太累了,就放鬆一下吧。那個聲音很具有蠱惑性,他差點就要完全放鬆心神,徹底沉睡下去。
他覺得自己確實很累了。什麼事情都不需要理會,完全沉睡下去,對於他來說,絕對是一種解脫。就在他快要徹底沉睡下去,從此不再醒來時,心底深處彷彿又傳來另一種聲音。這個聲音是那麼的急切,幾乎是用很大的聲音吼了出來:不能睡,一旦睡過去,你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再也醒不過來了,意味着什麼呢?他再也看不到爸媽了,再也看不到李老大的氣度威嚴了,再也看不到小萌那個奇怪的機器人了。世界上還有好多好多的地方,他再也去不了了。阿黑活潑可愛的樣子,他也再看不見了。
還有很多很多有趣好玩的東西,他再也無法經歷了。關客一下子意識到,徹底沉睡便即意味着死亡。死亡這個詞語,對於以前的他來說,並不如何可怕,但當真正來到他的身邊時,他才感覺到真正的恐懼。那恐懼,如同虛無的黑暗,無邊的黑暗,充滿他的全部身心,幾乎讓他喘不過氣來。
關客滿頭大汗的從牀上坐了起來。他的雙眼睜的很大,呼呼的直喘着氣。
李多安不知什麼時候,來到了他的牀前。見他坐起身來,於是關切的問道:“你沒有事吧。”他的表情很嚴肅,完全沒有平時的老不修的形象。
阿黑在關客的牀前走來走去,時不時的嗚咽兩聲。關客從那低低的哀鳴中聽出了悲傷的意味。
關客努力笑了笑,他的腦袋還在嗡嗡的響着。他說道:“我沒事。”
李多安鬆了一口氣。阿黑衝着他汪汪了兩聲。
李多安說道:“我看你沒有來上班,所以有些擔心,就過來看了看。幸好我來看了一下,要不然,我就真的見不到你了。”
關客靠在牀頭,說道:“我至今都不知道我是什麼職務,又負責一些什麼,上與不上又有什麼區別?”
李多安皺了皺眉,說道:“大家都是這樣,又何必在乎一個虛職。”
關客看着他的臉,說道:“你是不是聽到了什麼消息?”
李多安看了他一眼,說道:“我有時候發覺,你確實很聰明。你讓我一直關注王曉夜的動向,我照辦了。就在今天的晚上,王曉夜要與好漢幫進行火拼。他要帶着張潤可一塊兒去。”
“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我和她的男女朋友關係已是過去式了,對我不會產生什麼影響。你知道地點在哪裡嗎?”
李多安用奇怪的眼神看着關客,說道:“既然已經是過去式了,爲什麼還要問火拼的地點?”
“我只是出乎好奇。”
“我看到你揹包裡的槍了。你要殺王曉夜?”
關客臉色蒼白的笑了笑。他聽到這句話並沒有露出吃驚的神色:“和聰明人就是不好打交道,什麼都能猜出來。”
李多安的眉頭緊緊皺着,快要形成了川字。他說道:“你要殺他,恐怕很難。而且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是要有去無回的。”
“我早已知道。”
“那你還要去?”
關客沒有說話。
李多安繼續說道:“想要王曉夜的命的人有很多,你不是第一個。他們的下場都很慘,那個修車的李餘,就是個例子。”
關客說道:“我知道。給我寄信的就是他。他在臨走之前,寄信給我,讓我殺了王曉夜。我既然收了人家的錢,就要爲人家辦事。”
“恐怕不止於此吧?”李多安懷疑的說道。
確實不止於此。他想要阻止一個正處於花樣年華的少女的死亡。但是關客不會說出自己的真實目的的。沒有人會相信他所看見的未來,就連他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關客緩緩說道:“受人恩惠,替人辦事。世界上的事情本來就很簡單,是你想得太過複雜。”
李多安說道:“不能不去嗎?”
關客說道:“我的病很嚴重,根本無藥可醫。死亡遲早要到來,既然這樣,爲何不做些有意義的事?我知道你還要勸我,但是我決心已定。不論成功與否,相信我死之後,也可以平靜的面對地下的李餘了。”
李多安沉默良久,說道:“需要幫忙嗎?”
關客微微笑道:“我說過,你已幫了我許多,我很感激。至於這件事情,是我自己的事情。我不需要別人幫忙,也不願別人來幫我的忙。謝謝你把這麼重要的消息告訴我,祝我成功吧。”
李多安站起身來,定定的看了關客一會兒後,說道:“那好,願你成功。”說完,他便離開了。
阿黑坐在牀頭的地面上,低着頭,不知在想些什麼。他能夠聽懂人類所說的話,這對於此刻的阿黑來說,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
關客對着低垂着腦袋的阿黑說道:“阿黑,我走之後,希望你不要難過。我沒有過幾個交心的朋友,但是你,無疑是其中之一。很感謝有你的陪伴。我原本以爲我剩下的日子會很孤獨,可沒想到你出現了,我便不再感到孤獨。”
“我知道你有很多話想要對我說,但卻無法說出口。你什麼也不必說,因爲你要說的話我都已明白。憑你的聰明智慧,想來在社會上生存下來不是什麼難事。世界上還有好多好玩有趣的事,也有許多像我一樣的人,你大可不必在一棵樹上吊死。我要是你,我就會選擇去流浪。到各種燈紅酒綠的地方,撒個嬌,賣個萌,人們定會很喜歡你,來找你合影。到時候,天南地北,哪裡去不得!我真的好羨慕你,有時候,我也希望像你一樣,沒有疾病,沒有煩惱,可以自由的在世界上的任何角落穿行,領略不同的風景名勝。我感覺這一輩子我是做不到了。我已感受到了生命盡頭的那道黑線。但我希望你能做到。我死之後,我希望你能代替我,看一看這個世界。你看到了什麼,我就將看到什麼。你開心,我便很開心。”
一滴淚珠窩在阿黑的眼角,晶瑩剔透。他向下緩緩而重重的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