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兒醒來的時間比關客預想得要早。她裡面穿着一件白色襯衫,一件毛衣,外套着她所喜歡的白色羽絨服。天氣正在回暖中,但老天有時也會抽風,氣溫會冷不防降到零度以下,不穿厚點的話,很容易感冒的。
手術過後,縫合的傷口有些痛,但並不嚴重。雪兒從沒想過仿真機器人的醫術也會如此高超。如果未來能夠推廣開來,那將是許多病人的福音。人們會把仿真機器人看作是複雜程序的集合,而不是情緒化的個體,那麼醫療上的糾紛也將大幅度的減少。這也算不把仿真人當成人類的一種好處吧。
雪兒頭墊着軟綿綿的枕頭,仰着看書。在海邊的別墅裡時,她就喜歡這麼做。關客說躺在牀上看書對眼睛不好,她才漸漸改變過來。但這次生病了後,躺着看書的壞習慣可能要捲土重來了。
一小時前她就已經把《組織行爲》看完了,現在又重溫了一遍。手頭沒有別的書可看,又無事可做,再看一遍全當深入學習了。
第二遍閱讀遠沒有第一遍來得有趣,雪兒讀了不到兩頁就打起了哈欠。外面篝火燃燒的噼啪聲更是助眠的信號,雪兒可以想象得出,關客守在火堆旁的景象,不是溫茶就是翻轉着烤架。烤架上串着的一定是肥美的狼肉,因爲肉香味已經傳進帳篷裡來了。
迷迷糊糊正要睡着的時候,關客走進來了。肉香氣充滿整個房間,把雪兒的睡意驅趕得一乾二淨。
“好香,劉師傅的手藝真棒。”雪兒此時微笑的樣子纔有些像少女的樣子,大部分時候她都太過成熟了。
關客笑着說:“就不能是我烤的麼?”他把鐵籤的一頭轉遞過去,“小心,別刺到了手。”
雪兒接過去,仔細地咬下一小口肉。爲了不讓油沾在臉上,她露出了兩排整齊的潔白牙齒。
細細咀嚼嚥了下去,她纔開口說:“你沒有那麼好的手藝。”
“傷好得怎麼樣?”
雪兒微笑着說:“我好得很快,感覺全都好了,不信你看。”
她要起身下牀,關客按住了她。“我知道你好得很快,但也不用這麼急着證明。我們的時間有的是,你躺着就行。”
雪兒重新躺好。她少女的模樣已不復存在。如果關客不是把剛纔的一幕牢記在腦海裡,絕對會以爲那只是錯覺。
她的眼睛再次變得如星辰般浩瀚,既廣闊又深不可測。她把只咬了一口的烤肉放在盤子裡,說:“我們需要想想,當劉師傅的能力消失後,我們要怎樣才能突破包圍。“
無形的護罩只能唬住一段時間,以落博爾特的財力,人力,不需要多長時間,就能把“護罩”瞭解得清楚。
關客將盤子裡的烤肉重新拿起,他遞出去的東西就這樣又回到了自己手中。“你不再吃點兒?”
雪兒微笑道:“我吃了幾十串了,不想吃了。”她醒來後,劉選第一個跑過來獻殷勤。他捧着一盤子烤串,偷偷摸摸地拿過來,臨走時還要雪兒別告訴別人。
“是嘛。你不想吃,那就給我吃吧。”關客沒有多問,津津有味地吃着狼肉。
自從馬龍的事情發生後,他對很多事都不再刨根問底。雪兒不知道這算是好事還是壞事。
雪兒看着他狼吞虎嚥,繼續說:“我們如果能夠在劉師傅的能力消散之前離去,或許能衝出包圍圈。‘提前’有很多種含義,時間點就在‘護罩’消散的時候。”當說道‘護罩’這個詞時,她稍稍停頓了一下,眉毛微不可察地皺起。她不是太喜歡這個詞。
“你繼續說。”關客吃狼肉可沒有那麼紳士,滿嘴都是油膩。因爲嘴巴里塞滿了肉,所以說話有些含糊。
“我們會在‘護罩’消散的時候趕緊離開,落博爾特肯定也知道這一點。我們可以在時間差上做做文章,讓落博爾特得到的消散時間點比實際上的要晚一點,這樣我們就能提前撤離出去了。
“難就難在消息的傳遞上。如何讓落博爾特相信我們給出的假信息?這是個繞不過的難題。帕蘭和愛麗絲是聯邦的人,而聯邦在落博爾特內部一定安插有內線。讓聯邦通過內線把消息傳遞過去,這樣就可以增大可信度。
“但這個方法也談不上多好。一方面有可能會暴露聯邦的內線,一方面會讓對方察覺到我們的想法,如果因此使得包圍提前到來,我們將陷入更加被動的局面。時間點提前的想法是建立在對方大意的基礎上。他們現在以爲志在必得,跟在後面只看着不行動,對我們來說是好事。傳遞假消息會讓我們這唯一的優勢也沒了。
“所以,要想成功地迷惑他們,聯邦的內線必須絕對忠誠可靠,而且還要很聰明。他必須取得此次指揮官的信任,能夠不引起懷疑當然更好...”
關客吃完了鐵簽上的肉,笑着打斷了她:“你看起來是一個很聰明的人,怎麼現在想的卻是一個笨方法?你是不是在華國的諜戰片看多了,一個集忠誠,聰明,智慧,無私於一身的間諜,過去或者少有,現在絕不可能有。”
“爲什麼?”
關客知道雪兒是想引着他說下去,也就順着她的意:“就拿我的國家打個比方吧。古代的時候宣揚君權神授,平明百姓的思想很單純,上面宣傳什麼就信什麼。他們從小到大的腦子裡都被灌輸同一種思想,自然不會生出他意,無論皇帝對他們如何,他們都會把皇帝當成老天爺看待。簡單的環境孕育出簡單的人,一個人如果宣誓對另一個人效忠,被宣誓的對象首先想到的不是忠誠的問題,而是你能爲我做些什麼。
“現在則不同了。如果一個人有意要討好你,那麼你首先想到的是,對方的動機是否不純?他是否想要從我這裡得到什麼?現在的人可沒有以前的人那麼單純,他們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當然,這也無可厚非,百分之九十九的人能有這樣的想法,是社會的一大進步。
“當’間諜‘的人肯定會有,而且有很多。但像你說的又聰明,又忠誠,又能取得對方信任的人基本上是不存在的。他要麼是個牆頭草,可以兩頭擺;要麼是個傻瓜,只能討好兩方一時,最終還會傾覆在雙方的鬥爭中。”
雪兒靜靜地聽他說完,才說道:“你的想法有些悲觀。”
“我只是揭露了殘酷的現實而已。”
“你似乎已經有了更好的辦法?”
關客的確已有了自己的想法,他說:
“何必那麼複雜?又是間諜又是時間點的,還很容易失敗。那隻黑熊不算的話,我們一共有八個人,如果算上仿真機器人,人數就在二十左右。一旦護罩有鬆動的跡象,我們分成四個小隊,分往四個方向跑。匯合的地點在臨走時敲定,以防泄露出去。盼月,瓊,愛麗絲,那十幾個仿真機器人,甚至我,稍微打扮打扮,哪個不像你?隔得那麼遠,他們認不出來的。他們不是喜歡玩貓抓老鼠的遊戲嘛,那就陪他們玩吧。”
雪兒輕皺眉頭:“分成幾小隊突圍出去的主意確實不錯,但後面的追兵很多,他們要是也分成幾隊,分別追擊的話...”
“至少情勢會變得混亂,越亂越對我們有利。我猜,你早就想到這個方法了吧,只是你把它否決了。你不想拖累其他人,尤其是瓊。其實你的擔心是多慮了。落博爾特是什麼樣的公司?全球範圍內最大的一家公司,就是尋常的異能者也入不了他們的眼,何況是一個普通人?如果瓊被抓到的話,頂多被關幾天,問一問和我們相處的情形。她老實回答就行了,我們也沒什麼秘密不能讓人知道的。落博爾特不會過於爲難一個普通人,瓊對他們來說,沒有任何價值。”
雪兒思索了一會兒,同意了關客的說法:“好吧,也許你是對的。”
關客端着餐盤,正準備離開,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又停住了。“我看不到那羣仿真機器人了,是你事先讓她們藏起來了嗎?”
“我受傷昏迷的時候,‘護罩’還沒有出現,不知道仿真機器人會進不來。”
“不是你又會是誰呢?我可看不出來她們能聰明到自覺集體隱藏起來。”
雪兒微笑道:“如果我猜的不錯,你說的那個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你知道?”
“我不但知道,而且和她很熟。”
雪兒竟然也賣起了關子,真是難得。關客笑着說:“你不能直接告訴我麼?”
雪兒微笑着搖了搖頭,“你再猜猜,很好猜的。不但我和她很熟,你和她也很熟。”
關客原本以爲是雪兒的一個朋友趕過來了,聽她後面的話似乎又不像。略一思索,關客很快明白過來她說的是誰。
“你說的是盼月?”
“我說的就是她。”
一個高級的仿真機器人指揮着一羣低級一點的仿真機器人,倒也合情合理,只是...關客總覺得有些彆扭。一些他不願看見的改變還是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