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海上明月共潮生
“嘀嘀嘀嘀——嘀嘀嘀嘀——”牀頭上的鬧鐘又開始催促我起牀,我伸出一隻手,閉着眼睛往牀頭一按,它就止住了難聽的叫聲。我從被窩裡探出頭來——新的一天又開始啦!
“譁——”水龍頭流出的水永遠是那麼清涼。我捧了幾捧水,把頭埋了進去,清醒了。穿好那套難看的黑白色工作服,奔向公司。
我的生活,幾乎每天都是這樣——遲到、上班、下班、晚睡;遲到、上班、下班、晚睡……這樣的節奏,沒有高低起伏,沒有波瀾壯闊,甚至有時候,連我這個生活的主人,也會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但是,即使再怎麼普通,我也還是個人。
自那一天阿溪他們走了以後,我的生活並沒有因爲他們而有一點點的改變。走在去公司的路上,我時不時擡頭看看天空,又時不時看看路邊正在邊等公交車邊玩小石子的小孩,再不禁一笑,現在的這個廈門市,不再是那些年我夢想的勝地了。
八年前,我懷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進考場,然後,我跨進了那座美麗的大學;現在,我漫無目的的走在廈門的大街上,早已沒有了當年那種興奮、激動的心情,剩下的,只是一個城市人應有的麻木。
“柳瓔,你又遲到了啊。”我看見南珞正從洗手間裡走出來,他用鄙視的眼神瞟了我一眼,沒等我開口回他,就無聲地走了。
我看着他冷傲的背影,沒有作任何表情。南珞是我們公司的一朵奇葩,人長得帥,工作又勤奮又認真,最主要的是,公司裡所有人穿上制服都顯得滄桑了一大截,唯獨南珞,看見他穿制服時,我只有一個想法:這……是我們公司裡的人嗎?不過,讓我不明白的是,爲什麼他和其他同事都能和睦相處,只有對我,總是冷傲到拒人於千里之外?
我看着電腦的天藍色屏幕,似乎在一瞬間看到了十年前的我:終於等到了選文理班的那一天,這是我沒有預料到的結果,一直想選理的我在那時竟模模糊糊地填下了“文”。不過,可能也是因爲選了文的關係,我才考上了理想的大學。
“喂——喂——柳瓔,起牀了,下班了。”我迷迷糊糊地睜開朦朧的雙眼,看見了穿着制服的南珞,他搖了搖我的頭,面無表情地說:“柳瓔,我對你太無語了,每天上班時睡一覺,又下班回家,你生活到底有什麼追求啊?”說完他又走了。我想了想他剛纔說的話,好像蠻對的,我的生活的確已經沒有了追求。
走在回家的路上,路過了一家音像店,那個旋律,我清清楚楚的記得,那首歌的名字,叫做《老男孩》。青春如同奔流的江河,一句不會來不及道別,只剩下麻木的我沒有了當年的熱血……我不知道爲什麼音像店會放這麼老的歌,但是,我卻抱頭哭出了聲。閉上眼睛,出現的便是初中時的記憶:馬上要到五四青年節了,學校舉行歌詠比賽,我們班選了《黨啊,親愛的媽媽》這一首歌,練習了兩個星期,有一天上班主任的課,她讓我們唱一遍給她聽,唱完後她生氣的拍桌子大罵:“唱成這樣棄權算了,簡直就是丟人現眼!”又過了一個星期,她再次讓我們唱一遍,剛開始全班同學堅決不唱,就是怕我們唱完之後她又生氣,但最終還是唱了,而且唱得格外整齊。於是,她笑並鼓掌着……
忽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擡頭一看,竟是南珞。我急忙站起身,抹乾了眼角的淚,然後看着他冷淡的臉。“怎麼在大街上也能哭得這麼慘,真不知道該怎麼說你,我還以爲是生病了呢,誰知道你在哭啊,早知道就不應該過來理你。”南珞對我搖搖頭,滿臉一幅孺子不可教也的模樣,不等我說一句話,就走了。
他這人怎麼這麼奇怪啊,總是突然出現,讓我都沒有防禦。
路過菜市場,我又想起南珞那種鄙視的眼神,終於下定決心要從青春的回憶裡解脫出來。於是,我握緊拳頭,走近了菜市場……
南珞坐在他的位置上,平靜的在鍵盤上按了幾下,終於回過頭來,看着我,冷漠道:“你說這是你做的啊?”我鼓起勇氣點點頭。“那你幹嘛要拿給我?”“……就當我請你吃一頓飯好了。”南珞又盯着那個藍色的飯盒看了好久,說:“柳瓔,要不這便當給你吃吧,就當我回饋你的。”我聽他這麼一說,心裡立刻火山噴發,TMD這男人也太不給面子了吧,我能做給你吃就已經讓你佔了便宜了,你有理由嫌棄它嗎你!我當時真想這樣吼出來,但是看着他那一張充滿陽光的臉,我又硬生生把話吞了下去。
“反正,隨你便吧,你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我丟下一句話,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嘀嘀嘀……”我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我一看屏幕:Honey。剛纔心裡的烏雲全消失了,我高興地按了通話鍵:“My dear,I am missing you now!”
“Honey,me too.”電話那頭傳來富有磁性的男聲,啊,心情真好~“瓔,你現在在哪?”普利爾用不標準的普通話問我。“在公司啊。”我笑答。“瓔,我真想你,請我吃飯吧。”他用調皮的口吻說。我無奈地笑笑,然後點點頭:“好吧,那麼下午七點,到我家來,我親自下廚,讓你品嚐一次我做的飯,OK?”“Ok,Ying,I love you.So,good bye.”說完,他就開心地掛了電話。
普利爾是一個澳大利亞的白種人,我的大學同學。
我還記得,八年前我大包小包地提到學校時,第一眼見到的就是這麼一個陌生的外國佬,那時候,他看着滿頭大汗的我,用標準的英語問:“Miss,can I help you?”我彷彿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使勁點頭。於是,普利爾就成了我的好姐妹(因爲我沒把他當男生)。畢業之後,他跟我說,他暫時不會澳洲,要在廈門多待幾年。後來我才知道,他是澳大利亞的貴族,到中國留學後,一旦回到了自己的國家,父母就要安排他結婚。我說,普利爾你真可憐,自由戀愛都不可能。而他卻笑着說,其實也不是不可能,至少現在我是在中國,不是在澳大利亞。
但是,就算在中國戀愛了,他始終有回國的一天。
回到我那小小的一層樓公寓,我才一開門,就見到普利爾的白色安踏球鞋放在我的鞋架上,再往裡一看,他穿着一件藍色的T恤,黑色的牛仔褲,坐在沙發上看CCTVnews.他聽見我開門的聲音,回過頭來,用那雙深邃的藍眼睛看着我,開心地說:“瓔,你終於回來了,快點做飯吧,我肚子餓了。”我換了鞋子,提着菜走進廚房,說:“普利爾,你就多等一會兒吧,我做我的家鄉菜給你吃。”
“瓔,你知道嗎,我們公司的老闆是個gay,每天見到我都要緊緊摟着我的肩膀,他的呼吸聲我都可以聽得清清楚楚。Oh my god!I can't stand him.”他關了電視,來到我身邊,跟我抱怨。
“你們外國不是很流行gay嗎?”我邊洗菜邊問。
“But I am living in China now.”他伸出食指否認。
今晚的晚餐二人聚會上,普利爾還跟我說了很多,應該說是我問了他很多問題,其中包括我一直最好奇的復活節的由來和基督教的習俗,也包括他戀愛了沒、有喜歡的女孩嗎等等。他都一一告訴了我答案。
最後,我們是在屋頂上度過整個夜晚的。
我和他一同坐在有棱角的紅瓦屋頂上,晚風涼涼的,天已經黑了,路燈漸漸被春風吹亮了。我輕輕靠在他的肩膀上,和他談論起大學生活和我們的初戀。我們的初戀,都是在大二的時候,我像情竇初開的少女,又沒有經歷過什麼,於是就這樣單純地陷進去了。當我告訴普利爾我戀愛了的時候,他也笑着對我說,我也戀愛了。普利爾的女朋友是我們學校中文系的系花,我只記得他們約會的時候,他都送她東西,不管是多麼昂貴的珠寶、還是便宜的小飾品,每次約會都少不了。那一天我和男朋友分了手,哭着向偶普利爾傾訴,他抱着我,輕輕地拍着我的後背,在我耳邊輕語:瓔,不要怕,你還有我呢,我會永遠守在你身邊。至於普利爾和他女朋友什麼時候分的手,這我就不清楚了。只記得又一次我偶爾問起她時,他就告訴我,他們已經分手了。我覺得有些突然,然而爲什麼分手,既然他選擇不說,那我也就不問了。
就這樣,我也不知道我什麼時候睡着的,只知道我睜開眼時,先看到了普利爾,他正微笑着用那雙澄澈的藍眼睛看着我,我回了他一個微笑,然後我轉頭,我看見,太陽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