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靜和卡瑟琳等人躲在地下室連頭都不敢露,她們藏身的這家酒店在華沙城中少數樹立的建築中是那麼顯眼,他們毫不懷疑在這短短的一天時間裡外面已經被洗劫了好幾次。地下室中除了像她們這樣的留學生還有八個傷員,都是被德軍的炮火無辜傷及的行人,不過他們也不是手無寸鐵,酒店的值班經理桑埃託手裡就攥着支獵槍,是古舊的散彈槍----打一發都不知會先炸着誰。
這一天極其的難熬,外面的槍炮聲一直到深夜都沒有要停歇的意思,摟靠在一起的田靜和卡琳娜擔心的看着不時落下的沙土,生怕這間地下室會在下一次炮擊中崩塌。手錶的指針指在午夜2點過後,外面的炮擊停止了,街道上有了腳步聲和稀疏的射擊聲,不時的還有含糊不清的號令聲。華沙城裡有反抗軍,田靜知道,可是反抗軍自然是不敢號令的,那麼能這麼大聲發令的,也只有德國軍隊的指揮官了。
蜷縮着身體的田靜注意到,每一次聽到德語的號令,幾個波蘭傷員的手,都是會握成拳頭的。她能想象,卻無法感同身受,不知道爲什麼,她對自己的東方長相很自信,說來慚愧,卻也幸運,德國人不屑殺黃種人,所以,她應該是安全的,只要沒有被炮擊炸塌了地下室。
隨着時間的推移,外面的槍炮聲奇蹟般的消失了,此時都凌晨4點了,地下室裡陷入愁苦境地的波蘭人準備趁着夜色回自己的家。包括哪幾個受傷的行人在內的波蘭人都慢慢的鑽出了地下室,一直餓着肚子的田靜把靠着自己睡着的卡琳娜平放在長椅上,脫下自己的大衣蓋在她的身上,也悄悄的朝着地下室的出口摸了過去。
“田,你幹什麼去?外面有德軍,不能出去” 值班經理桑埃託用他那胖乎乎的身體擋住了田靜的去路,手中的老式獵槍正對着地下室的出口。
“我們沒有食物和水,在這裡躲不了多長時間,我要出去找些食物回來,你好好的看着卡琳娜,我一會就回來”田靜一邊低聲的和桑埃託說話,一邊用一根皮筋把自己的長髮攏在一起,紮了個馬尾辮出來。2年的歐洲留學生活讓田靜早就脫去了江南水鄉的柔美,剩下的只有中國人特有的堅韌,她和卡琳娜跟着大家逃進地下室的時候,手裡只抓着幾片面包,就這點食物根本不夠,自小跟着家族裡的男孩子滿山跑的田靜知道食物的重要性。
“不行,你是個女孩子,外面有德軍,他們手裡有槍,你不能出去,等天亮了,我出去找食物”一貫老好人的桑埃託還是攔着田靜,在他看來,如果這個漂亮的東方女孩因爲自己而受到了傷害,那麼自己在上帝面前將會是個罪人。
“桑埃託,你知道東方的武術嗎?”田靜環視了一遍地下室,擡腳走到了一個裝滿了賬冊的櫃子前邊,田靜擡腳就是一個直踹,“咔嚓”一聲,實木的櫃門已經被田靜給踹了個大窟窿出來,“看見了嗎?我有中國功夫,你看好卡琳娜就行了,我很快就回來”繞過呆滯狀的桑埃託,田靜貼着地下室的出口,把腦袋探出去看着外面的動靜。
地下室連接酒店的那個入口已經被崩塌的磚木給堵死了,田靜想要出去,只能是和那幾個波蘭人一樣,從拔開的地下室排氣口鑽出去,這個出口正好就在街道邊上。空氣中瀰漫着一股濃重的硝煙味,靜悄悄的一個行人都沒有,鑽出地下室的田靜蹲在一株小樹後面躲了幾分鐘,等着自己的眼睛適應了夜色之後,憑藉着自己的記憶奔向街角的那個麪包店。
用殘垣斷壁來形容現在的穆薩酒店一點都不爲過,估計田靜和卡琳娜的行李也早都化爲了灰燼,只是看了一眼還冒着濃煙的酒店,田靜小心的避開地上散落的磚頭木板,直奔街角的麪包店。還好,麪包店還是完好的,可是緊鎖的店門和玻璃櫥窗把田靜擋在了外面,田靜左右看看,一咬牙從地上撿起一塊磚頭狠狠的砸向玻璃櫥窗。
伴隨着玻璃的破碎聲,還不等田靜衝向麪包店,從一堵斷牆後面突然射來一串子彈,田靜被子彈擊打在地上濺起的灰柱嚇的扭頭就跑。在食物和生命之間,田靜選擇了生命,身後的槍聲一直沒有斷過,慌不擇路的田靜一連跑過了一整個街區,要不是體力跟不上了,怕是她還能再跑出去一個街區,就這樣,田靜已經找不到原來的地下室了,她迷路了。
耳聽着身後好像有腳步聲,心裡大駭的田靜手腳並用的翻過一堆碎磚堆,爬過一堵斷牆和破舊的傢俱,跑向前面一個被炸的只剩半幢的三層的公寓,在田靜的下意識裡,遠離街道纔是正確的選擇。剛跑進破樓裡,突然聽到一陣卡擦聲,田靜立刻僵住了,閃身躲在暗處一動都不敢動,廢墟中,就在田靜的正對面,幾個青年男女正端着槍冷冷的盯視着自己。
田靜下意識的舉起了手,“別開槍,別開槍,我只是出來找點吃的”
“報上身份!”
“靜田”被槍指着的田靜大着舌頭回答,被槍指着,她全身的血液都似乎凍住了,身體不聽使喚,好不容易舉起了雙手,腿又開始抖。
“不是華沙口音,你分明是德國間諜!”對面的年輕男女並沒有看清楚田靜的長相,只是聽出了她的德國口音。其中一個心急的年輕女孩已經抽出了腰間的匕首,看那摸樣是害怕開槍會驚動了周圍的德軍,是想用匕首解決了田靜。
“我是留學生!我不是德國人,我是東方人,是中國人”田靜的聲音有些顫抖,腳下微動,讓對面的人能看清楚自己的長相。她在賭,賭對面這幾個年輕男女是華沙城裡的波蘭抵抗軍,自己是一副東方人的長相,和傲慢的德國人自然是不一樣的。
“中國留學生?中國人怎麼會在華沙?爲什麼這個時候還在外面亂晃?”手裡攥着匕首的年輕女孩顯然是不很相信田靜的回答,說着話,她手裡的那支匕首已經頂在了田靜的脖子上。
匕首上的血腥味讓田靜急的連忙大叫“我真的是中國人,是趁着假期來華沙和我的一個筆友來見面的,我們就住在穆薩酒店裡,我的筆友叫卡琳娜,我們一直躲在酒店下面的地下室裡,酒店的值班經理桑埃託也和我們在一起,我是出來找食物的。早上開始空襲的時候,我們就躲進地下室了,不信,你們可以派個人去問問”
貌似領頭的男人一陣沉默,然後一個小個子男孩低聲的在那男人身邊說了些話,男人表情緩和了點,說“看來你說的是實話,我們正好有人認識你說的桑埃託。”男人放下手裡的槍上前幾步,向田靜伸出手,歉然道“抱歉,我們也是爲了安全起見,現在德軍已經打進城了,我們,我們必須守住我們最後的防線!”
“你們是軍人?”田靜看看四周這些青年男女,穿着普通的衣服,髒髒的臉,滿身塵土,看不出他們身上有軍人殺伐的氣質。
“不,我只是個牧師”男人指指四周的那些年輕男女,“他們都是學生,空襲的時候正好躲在我的教堂裡,華沙城裡的很多軍隊已經投降了,可我們還會戰鬥下去”男人的聲音有些落寞,“你快回到酒店去吧,德國人的後續部隊馬上要進城了,很快這兒就會比空襲時還不安全,你不是波蘭人,不要白白的死在這裡”
田靜抱着一包牧師送給她的麪包和紅腸還沒走出多遠,就聽見身後的那間破房子在一聲爆響之後變成了一團火球,瀰漫的硝煙中那耀眼的槍火刺的田靜痛哭不已,田靜知道藏身在破房子裡的牧師他們已經被德軍發現了,那槍火就是雙方正在交火。牧師的人都是些學生和平民,他們絕不是德軍士兵的對手,遙望着槍火漸漸變的稀疏,淚流滿面的田靜扭頭狂奔,這是德國和波蘭的戰爭,作爲中國人的她還是早些回到地下室纔是正題。
“噠噠噠”一串突然射來的子彈擊打在田靜身前的一棵小樹上,被嚇的魂飛魄散的田靜抱着食物包慌不擇路的躲進了路邊的一堆瓦礫後面。一陣囊囊的皮靴聲響起,田靜偷偷的探頭看過去,一隊散開的德軍已經將自己給圍死了,天啊,他們的軍裝是黑色的,在德軍部隊中,只有黨衛軍纔是這樣的軍裝,田靜如同掉進了冰窖中一般僵直在坐在地上。
田靜已經被絕望席捲了,黨衛軍士兵越來越近,她甚至能看到他們眼睛裡的藍光。田靜的臉上滿是污漬,兩隻眼睛瞪的溜圓,可是極度的恐懼已經讓她的眼前一片黑暗,連已經走到自己身前的黨衛軍士兵都看不清楚。
帶着皮質手套的手擡起了田靜的下巴,把田靜倔強的臉擺出了一個上仰的45度角,一個輕描淡寫的聲音在田靜的頭頂上響起,是純正的中國話,“你是中國人還是日本人?”
抱着必死之心的田靜突的從地上站了起來,她不知道什麼時候在德軍中有了中國人的存在,可是遇上同胞的狂喜已經讓田靜忘卻了自己還身處於危險之中,隨即大聲的喊道,“我是中國人,是37年來德國留學的杭州人,我來波蘭只是來會見朋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