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六子和山炮都走了,柳洛塵的勤務兵兼文書就落到了宋志傑和趙忻城的身上。
最近,這兩人三天兩頭就跑到炊事班,幫催叔幹活。
難道催叔有好的刀法或是好的廚藝教給他們?
想到此處,柳洛塵就興奮,無論是刀法還是廚藝,他都很感興趣。
這一天,晚飯過後,宋志傑將一份材料送到柳洛塵的辦公室後,便邀趙忻城又一起去炊事班。
站在二樓的窗戶旁的柳洛塵,看着他們倆神采奕奕地朝炊事班方向走,就知道這兩個又到炊事班佔催叔的便宜了。
柳洛塵覺得自從他當上這個連長以來,都把重心放到了部隊作戰方面,很少關心炊事班的事。一來炊事班有催叔在,他放心;二來連裡雜七雜八的事情實在太多,他一直覺得時間不夠。
反正也沒事幹,柳洛塵便到炊事班走一走。
連隊的飯點過後,炊事班就徹底放鬆了,其他人都去散步,或各自找樂子去了,只有催叔留在自己的獨立單間,和宋志傑還有趙忻城在議論着什麼?
柳洛塵已有一年多未涉足曾經呆過的炊事班了,一跨進院子的大門,他就黯然神傷。
小六挑飯的樣子,山炮偷吃菜被催拍手的畫面,以及他和李磊在雨中決鬥的場景,這一切的一切又一一回到他的眼前。
他走進自己曾經住過的營房,給戰士整整牀單,扶一扶疊成方塊的歪了的被子。
曾經他和小六子還有山炮的牀,已換了新的主人。
如今的柳洛塵已不再是當年蠻橫無禮的黑龍寨的小少爺,而是桂軍上尉連長,更學會了關心身邊的士兵了。
是啊,只有跟士兵們一起從槍林彈雨中走過來後,才彼此更加珍惜這一份過命的情誼。
突然,催叔隱約的話聲,將柳洛塵從回憶拉回現實。
柳洛塵從集體營房走出,就悄悄地朝催叔的單間宿舍走去。
剛走到窗前,還沒偵察“敵情”,還沒聽清楚他們在講什麼,屋裡就沒聲了,只聽到挪動凳子的聲音。
柳洛塵推門而入,道:“原來你們都在這裡。”
三人驚訝地望着柳洛塵:“連長?”
三人面前都擺着一碗紅紅的三楂茶,正冒着熱氣。
催叔笑道:“連長來來來,我們仨正喝茶聊天呢,一起啊!”
宋志傑道:“我去拿碗。”然後,站起身,轉身出去拿碗。
柳洛塵道:“催叔,您繼續講啊!我也想聽聽。”
催叔略顯尷尬,道:“這……我講到哪裡了?”
趙忻城道:“《黛玉葬花》,那一日正當三月中浣,早飯後,寶玉攜了一套《會真記》……”
“哦!對對對,連長一來,就被打斷了。”催叔笑着拍拍腦袋,道:“話說,那一日正當三月中浣,早飯後,寶玉攜了一本……一本……”
來部隊之前,催叔斗大的字不識一個,來到部隊後才學得幾個簡單的字,他哪裡看得懂《紅樓夢》?
催叔明顯是在講假話,老臉紅了起來,而且忘詞了。
“哎呀,《會真記》……”趙忻城也顯得非常尷尬的低着頭,臉皺得像苦瓜一樣難看。
“對對對,《會真記》。”催叔仍然想把謊圓下去。
柳洛塵總算看明白了,原來兩人是在演戲呢!
柳洛塵坐下,故意作弄催叔,道:“是《西遊記》!”
催叔被兩人整蒙了,問趙忻城:“到底是《會真記》還是《西遊記》啊?”
趙忻城隨口說出《紅樓夢》中的片段,本想糊弄柳洛塵過去就算了,哪承想催叔是老實人,不會說謊,太尷尬了。
“隨便吧!”趙忻城知道穿幫了,這戲沒法演了。
柳洛塵望着催叔,故作認真地道:“《西遊記》。”
催叔還一本正經地道:“寶玉攜了一套《西遊記》……哎呀,不對呀,玉石怎麼攜帶書呢?那不成妖怪了?”
“哈哈……”柳洛塵實在忍不住大笑起來,身子往後靠,誰知他坐的是凳子並非椅子,頓時失去重心,朝催書的牀上倒去。
柳洛塵迅速張開手,雙手撐在牀上,以免自己倒到地上。
突然,柳洛塵的左手壓到催叔的枕頭邊上,枕頭被彈開了幾釐米,露出一本白皮書。
柳洛塵一怔,笑聲嘎然而止,立刻又拉着枕頭把書蓋了起來,然後又繼續大笑。
“催叔,你怎麼那麼容易上當?連長,給你下套呢!《紅樓夢》裡哪來的《西遊記》?”趙忻城不好氣地道。
“丟,我哪裡看得懂《紅樓夢》?我講的明明是《三國演義》,你偏說是《紅樓夢》。”催叔的老臉都丟盡了,但是他仍然在固執地圓謊。
“碗來嘍!”宋志傑高喊着,打破了屋內的尷尬氣氛。
宋志傑給柳洛塵倒了一碗茶。
柳洛塵喝了一口後,道:“催叔繼續講《三國演義》啊,我好久沒聽評書了,也想聽聽。”
柳洛塵已猜到他們三人的談話內容,但是不想戳破他們,就假裝相信催叔剛纔講的是《三國演戲》。
講《三國演戲》的評書,催叔會啊,而且他每一次上街買菜,都在大榕樹聽上一段,對於《三國演戲》他已背得滾瓜爛熟了。
催叔清了清嗓子,便口若懸河地說起評書來。
柳洛塵聽得津津有味,宋志傑和趙忻城兩人卻哈欠連連。
柳洛塵在偷笑,看你們還跟小爺我裝……
催叔說書正在興頭上時,孟雅思突然趕到。
“你們幾個正在做什麼呀!這麼熱鬧。”
孟雅思無徵兆地光臨,再一次令催叔、宋志傑和趙忻城感到吃驚。
柳洛塵笑道:“正在聽催叔說書呢!我覺得催叔可以上街擺地攤了,是不是啊?”
宋志傑和趙忻城道:“那還用說?比榕樹腳下說書的阿公厲害得多了。”
催叔笑着擺手,道:“哪裡哪裡,人家是專業的,我只不過學得皮毛而已,上不了檯面,上不了臺。”
孟雅思犀利的目光在催叔的房間掃描一週,柳洛塵迅速站了起來,擋在催叔的牀前。
“孟主任,你是來找我的吧?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啊?走吧走吧,陪我到外面走走,夕陽多美啊!”
孟雅思還沒答應,柳洛塵已走過去,一手攬着她的腰,就往外面走。
“哎……”孟雅思的臉一紅,這裡不是還有別人嗎?怎麼匪性就不能改呢?
孟雅思話還沒說出口,實際上她的***被柳洛塵攬着後,面部已如火燒雲了,想講什麼也都忘詞了。
被柳洛塵“請”到屋外,孟雅思故作生氣地道:“柳洛塵,你就是一個土匪,屋裡那麼多人……”
“哎呀,咱倆還誰跟誰呢?嘴也親了,碗也共用一個了,還怕這個嗎?”
“噓……小點聲,人家聽到。”
兩人走出院門後,孟雅思輕輕地擰了柳洛塵腰一下,壓着嗓子,道:“那個不算……”
“哪個啊?”
“就那個。”
“怎麼那個那個的?你倒是說清楚啊!”柳洛塵明知故問。
“你懂的,裝!”孟雅思狠狠地又擰了柳洛塵的腰一把。
柳洛塵“哎喲”地叫了一聲後,蹦蹦跳跳地向前跑了兩步又停下來等她。
好漢不吃眼前虧,好男不跟女鬥。
孟雅思走上來後,柳洛塵求饒道:“別別別,你不要再來了啊!”
“走好來,我不擰你就是了。”
世界萬物相生相剋,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土匪柳洛塵,在孟雅思面前,就溫順得和一隻小貓差不多,全然沒有一個連長的樣子。
反之,一向黨性原則很強的孟雅思碰到柳洛塵後,一樣變得沒有原則性,有時候她獨自看着鏡子裡的自己,想想就可笑。
是嗎?自己真的愛上柳洛塵了嗎?愛上土匪了嗎?
柳洛塵乖乖走在她身邊,她信守諾言不再擰他。
孟雅思問:“小土匪,你對黨性原則上怎麼看?”
柳洛塵道:“你不是叫我小土匪嗎?怎麼這個黨哪個黨的?”
孟雅思道:“你知道我的工作性質是什麼樣的?我是認真的,你認真回答我。”
孟雅思是從事政訓工作的,因此對這一方面她一定要了解柳洛塵的思想動態。
柳洛塵道:“我真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管它什麼黨,我只知道帶兵打仗,趕走日本鬼子爲小六子和山炮報仇。”
“可仗是會打完的呀!你不爲你的前途考慮考慮?”
“這個我還真沒想過。我只想,等把日本鬼子趕回他們的老家了,我就回家。”
“你還要回黑龍寨當土匪啊?”
“不是,土匪是絕對不能幹了。我想回家種地,過着平淡的生活,老婆孩子熱炕頭,和自己所愛的人每天看日出日落,這就滿足了。”
“討厭!人家跟你談正經事,扯這些幹嘛呀?”孟雅思掰着手指頭,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這是我的真實想法啊!不過,話又說回來,假如我是共產黨呢?你會不會把我抓起來?”
“我一定會把你抓起來,然後把你關進大牢,你怕不怕?”孟雅思認真地道。
“你捨得?”柳洛塵轉過頭,用食指颳了她的鼻子一下,開玩笑地道。
“這是我的工作,和舍不捨得沒有關係。對了,最近上峰對治政工作抓得比較嚴,在交友和說話方面,都得留個心眼。”
“我纔不管這些呢!我柳洛塵光明磊落,從不幹傷天害理之事,怕什麼?再說了,像我這樣一個土匪少爺,人家共產黨能要我嗎?”
“噓,小聲一點。”孟雅思的纖玉指壓在他的嘴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