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天色已經大明。
不光是日軍派出偵察小隊在松江城外活動,在松江城外的特種兵們也紛紛將日軍部隊調動情況發回城內。
站在軍部臨時作戰室內的陸軍中將拿着從城內返回的俞獻誠交給他的城外偵察情報,雙眼死死盯着掛在牆上的松江城周邊地圖,很久都沒有說話。
一邊站着的第43軍副軍長兼第26師師長劉雨卿和參謀長蕭毅肅也眉頭緊鎖着不說話,默默的抽着煙,臨時充當第43軍軍部書記員的柳雪原頗爲不解地將目光投往俞獻誠,目光中露出徵詢之意。
她並不是很明白軍伍之事,不明白來自城外的日軍兵力調動爲何讓兩名陸軍中將和一名陸軍少將集體陷入可怕的沉默。
在她看來,早已決定和日寇拼死一搏,日軍再如何調動,又有什麼關係呢?
俞獻誠卻是微微搖頭,並沒有解釋,他相信,半響沒有說話的陸軍中將會解答柳雪原的疑問,也會做出屬於他的選擇。根據城外傳回來的日軍兵力調動情報,第六師團的意圖已經無比明顯。
兩個步兵聯隊和坦克車分別圍向西南兩城,東城方向,出動的日軍則高達六七千人,第六師團分明是準備以東城爲主攻,西南爲輔攻,對松江城進行攻擊。卻唯獨留下北城方向不見任何日軍。。。。。。
圍三厥一,中國老祖宗創造出來的智慧,谷壽夫那個日本鬼子都懂,這些在場都算是身經百戰的華夏軍人如何會不懂呢?
陰謀?不,這不叫陰謀,應該叫陽謀。就是你知道我留下北門這條看似是唯一的“生”路卻實際上是必死的路,但你卻不得不主動往坑裡跳的陽謀。
是人,都想繼續活着。當強大的攻擊羣還沒攻擊的時候還好,可一旦攻擊強度加大,遭受殘酷攻擊的人就會想到要努力活着,那麼,沒有被攻擊的北門就是他們最後的生機,哪怕知道出了北門也可能會遭受攻擊未必能活。但人類這種生物,從來都是有僥倖心理,萬一呢?萬一能從哪兒逃出生天呢?
只要知道有或許存在可能逃生的路,就不會有人願意死戰,全部戰死在城池裡。這是第六師團大搖大擺在戰爭還未開始之前就給松江城上萬官兵們丟下的誘餌,哪怕你明知道它是有毒的。
其實,從這一刻開始,戰爭就已經開始了,第六師團用兵力調動給松江城內從將軍到士兵心理上先來了一擊。就連俞獻誠也不知道眼前的這位鎖着濃眉不發一言一直沉默的將軍會怎樣來應對第六師團率先的出招。他敢肯定,當東西南三城方向的日軍迫近,唯獨只有北城方向沒有日軍的消息在未來的幾小時內會很快傳遍全城,那絕對會給位於底層的官兵們心理造成第六師團需要的假象。
如果作戰一切順利還好,假如遇到戰事最危急的時刻,最高指揮官依舊選擇死戰,這就很有可能成爲一顆可怕的定時炸彈。華夏自古以來存在的破釜沉舟背水一戰的戰例,那就是指揮官從一開始就自我斷絕一切退路以此來激勵士兵爆發所有潛力作戰的作戰意圖。但在此時,第六師團卻是極爲惡毒的將其實並不可能存在的後路幫第43軍給留下了。
“獻廷,毅肅,谷壽夫已經出招,你們看我們應該啷個接?”一直死死盯着地圖的陸軍中將擡眼看向兩個自己最爲信賴的屬下。
第26師師長劉雨卿是由上士文書累升至師長,工作一絲不苟,但平時辦事過於拘謹不敢大刀闊斧,因此,被同僚和關係親密屬下稱之爲“劉確實”。確實者,不外乎確實可以也。頗有調侃他辦事過於拘謹之意。
但,很多人平時看似不顯眼,唯有巨浪臨空之時才方顯其男兒本色。這位人稱“劉確實”的陸軍少將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在曾經的那個時空淞滬大場一役中,他着實讓人大跌眼鏡,身爲26師師長的“劉確實”不僅是沉着冷靜,並且勇敢到令敵人膽寒。
那場戰鬥中,敵強我弱,日軍不但擁有新式槍炮,而且還有坦克、飛機配合作戰,川軍第26師每連只有機槍三挺,步槍則多屬“漢陽造”。他沉着指揮部下,巧用地形地物躲避日軍炮擊和飛機轟炸掃射,組織突擊隊以集束手榴彈阻止日軍坦克的瘋狂衝鋒,並曾在一次白刃作戰中,親率以中尉以上軍官組成的敢死隊,以大刀與敵近戰肉搏,將日寇整整一個步兵中隊格殺於戰壕之前。
七天七夜的戰鬥中,日寇要向陣地發動四至六次猛烈攻擊和衝鋒,陣地雖多次易手,但最終仍爲26師牢牢掌握,傷亡慘重得令人聞之心悸。26師4個團,僅2名團長生還,此外,還有12名營長和300餘名連排長陣亡。
至10月下旬移交防務時,26師僅存官兵600餘人。而日軍則有大隊長和聯隊長以下官兵約近4000人在26師陣地前斃命或受傷。經此一戰,26師打出了川軍的威風,打出了中國軍隊的尊嚴,是參與淞滬會戰上百個中國步兵師中戰績最好的五個師之一。
此戰過後,再無“確實”之名,而有“劉大膽”之稱。
而此時依舊還是劉確實的陸軍少將在聞聽軍長聞訊後,確實已經知道自己這位兄長兼頂頭上司已經有了決定,當下還是極爲謹慎,回答道:“谷壽夫此意爲大戰之前動我軍心,確實可惡,但我相信軍座早已有了腹案,無論軍座如何抉擇,獻廷定附驥首尾。”
這句話倒是把臉色已經歸於平靜的陸軍中將給說樂了,拿手點點自己這位心腹,笑道:“你這個劉確實啊!真是確實謹慎,假如我老郭說,現在我們第43軍全軍棄城而逃,你還跟着我老郭跑不?”
“以我對軍座爲人的瞭解,軍座不會走。郭旅長已經在十數日之前的淞滬大戰中證明郭氏無貪生怕死之輩。”劉雨卿確是很嚴肅的搖搖頭,道。
此話一說,作戰會議室內剛剛還很嚴肅的氣氛卻是歡快起來,就連俞獻誠也笑起來。原來,這位陸軍中將也是個妙人那!說話很謹慎,但卻還是拿着陸軍中將堂弟在淞滬英勇作戰的例子來表明自己的態度,不過是死戰到底罷了。順便還誇誇自家頂頭上司,真不愧是“劉確實”。
“老劉我啥子時候能學會你這麼說話,我估計也能升中將了。”一旁的第43軍參謀長蕭毅肅也笑道,然後衝着陸軍中將道。“軍座,谷壽夫丟的這一招不過是想擾亂我軍心,但殊不知我第43軍全軍上下早已下定決心在此死守三日夜,軍令未完成,絕不後撤一步,他這一招白使了。”
這相當於也是告訴了陸軍中將他這位參謀長的態度,不守到第三戰區下達的守住松江城的時間,第43軍是不能撤的。
“三日夜啊!”陸軍中將的眼睛不由眯了眯,輕輕搖了搖頭:“我看光是這三日夜的時間限制,是沒法對付谷壽夫這惡毒的一招的。”
“我們必須得把谷壽夫特意給我們留的這條絕路也徹底斷了,才能打好這松江一戰,否則,是沒辦法堅持到三天之後的。”陸軍中將輕輕敲了敲地圖。
“軍座的意思是?”兩人微微一呆。
“這一點兒啊!我們得向俞參謀長他們的獨立團學習嘍!”陸軍中將卻是微微一笑,看向一邊的俞獻誠和柳雪原:“我記得獨立團當初在長城羅文裕口和第八師團一戰,也是敵衆我寡,所有人都覺得獨立團敗亡就在須臾之間,但獨立團卻打垮了第八師團,你們兩位都是當事人,還記得不記得,在戰前,劉浪劉團長是怎麼做的?”
“明碼通電全國,說獨立團誓死不退一步。”柳雪原眼前微微一亮,迅速接口道。
對於劉浪於長城前線的那封著名的明碼通電,她怎麼可能忘記呢?也正是那封氣吞山河的面向全國明碼通電,讓身爲記者的她,首次對那位愛國軍人有了極大的興趣,而後纔有了後面長達數年兩人之間剪不斷理還亂的糾纏。
“哈哈,柳記者不愧是劉團長的好友,都已經過去如許之久了還記得如此清晰。”陸軍中將卻是笑眯眯的調侃一句。
某浪那些不可名狀的破事,對於他們這些軍中之將們來說,還真不是什麼秘密。
“一人退則十人退,十人退則百人退萬人退,等諸人皆退,就算以我泱泱中華之大,又有何處可退?這話雖然說在四年前,但依舊言猶在耳震耳發聵啊!我欲效仿劉團長,我第43軍全軍亦欲和長城之戰的獨立團一樣,對全國同胞說一聲:第六師團日寇不滅,我松江之軍則半步不退,柳記者以爲如何?”不待紅潤爬上柳雪原的臉龐,陸軍中將又笑問道。
此言一出,舉座皆驚。
守三天三夜不可怕,哪怕是死戰也不可怕,只要能堅持到援軍抵達就可以撤退了。但陸軍中將這麼一做,卻超出了死戰的界限,那是要在松江城把整個43軍戰死至最後一人的節奏。
這哪裡是要斷自己所有的退路以應付谷壽夫出的一招,完全是相當於上戰場前給自己先挖好墳那!
見過狠的,沒見過這麼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