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團長,這裡,你來過?”張中將身材雄偉,卻是個很細緻的男人,很快就發現了默然站立於窗戶邊劉浪的異狀。
“張將軍,我如果說我曾在夢裡來過這裡,莫愁湖還是這個莫愁湖,但那裡將會多出一座我從不忍踏足其中的建築,你信嗎?”劉浪突然將手往前一指,目光中帶着蕭瑟,澀然道。
“哦?有什麼建築會是殺日寇如殺雞的抗日英雄團不敢進的?”張中將沒有因爲劉浪這句顯得沒頭沒腦的話感到奇怪,而是詫異於劉浪所說不忍踏足的建築。
能讓一個幹掉過最少三萬日軍的鐵血團長都不忍踏足的建築,那裡面會是什麼?
“那裡面,是數以十萬我中華軍民在這場大戰中死亡名錄。”劉浪的目光變得有些森然,“他們,本可以不死的。”
劉浪終究還是不能說,哪裡,承載的將是南京市數十萬的冤魂,那太驚世駭俗了。
聽劉浪如此一說,張中將的國字臉上亦是一片肅然,道:“這場和日本人的仗,恐怕得曠日時久,不是幾月甚至一兩年內就能打完的,數十萬的犧牲不足爲奇,就算數百萬數千萬,這場仗也得跟他們打。”
“如果我說,我在夢中,在那些記錄着英雄名錄的碑文上。。。。。。”劉浪將目光投向張中將,目光如炬,“依稀看到過您的名字,您怎麼想?”
劉浪這句話顯得有些無禮了,尤其是在極爲講究吉利的中國人這裡,人家好端端的站在這兒,你卻要說在夢裡看見過他死去,擱一般人怕不得立刻翻臉走人。
張中將聞言卻是臉上綻出笑容:“我輩軍人之宿命,無外乎馬革裹屍,若能登上英雄碑,那分明是說我張某人死得其所,爲我所願也!實在是再好不過。”
見其滿臉歡悅並無半點僞裝,劉浪心中唯有微嘆,他心中的死意在此時已經埋下,不是一時半會兒能解得開的,唯有慢慢化解。當下臉色變得柔和了幾分,“張將軍,方纔劉浪是登樓遠眺,心中不忿如此大好河山遭日寇鐵蹄踐踏而有些許壓抑,故胡言亂語幾句,望將軍莫怪。”
“哈哈!劉團長這話又哪裡說的?自長城一戰你以三團不過8000兵力卻面對第八師團兩萬餘人兵鋒,卻明文通電全國誓死堅守陣地不後退一步,我張自忠就把你當成了兄弟。”張中將卻是哈哈一笑,“這樣,我早已把你當兄弟了,咱們那,也別張將軍劉團長的稱呼,我今年四十有七,比你年長二十歲,你喊我一聲大哥,我稱呼你一聲老弟可否?”
“那自然要得!張大哥好!”劉浪也是個爽快人,嘴上喊得利索,這手伸得也很快。
只是,看着這位剛認的劉老弟伸到自己面前的一隻手,未來全國聞名的抗日英雄上將顯然有些懵,“這是?”
“都認了大哥了,大哥不得給小弟發個紅包啊!”浪胖笑嘻嘻地好不羞恥的解釋道。
一副典型的“我小我可以任性”德行。
“哈哈!敢情是這個。”張中將大樂,不過卻是連連搖頭,“不過老弟你這大哥認得時候的確不湊巧,若是在北平,不說多的,五十大洋我還是拿得出來的,但現在軍俸已經兩月未發,我除了身上這個陸軍中將毛呢軍服值點兒錢,可是一個大子兒都拿不出來了。”
“敢情,張大哥一早都打算好你請客老弟買單了啊!”劉浪自然不是真要,卻也是打趣這位拿不出一個大子兒的陸軍中將道。
“哪裡哪裡,老弟你不會忘了,這世上還有掛賬這一說吧!馬上就要到月底了,軍俸一發,我必不會少了他的。”張中將卻也是個很灑脫的人,面對劉浪的揶揄也不着惱,反而笑着說道。
我去,打白條唄!敢情打白條這事兒不是未來中國之獨有啊!不過,能逼得一堂堂陸軍中將親自簽字打白條這事兒可是在任何時代都極爲少見的吧!劉浪微微一呆,繼而和張中將相視大樂。
這一笑裡,有灑脫,也有無奈,但更多的,是劉浪對這位陸軍中將品格的敬佩。連一餐飯錢都出不起的陸軍中將,不管在哪個時代,都是值得令人尊敬的存在。
這一笑,卻是讓兩人之間原本還有的些許陌生感也蕩然無存了。
笑聲中,兩人心情大好的重新坐回桌邊,劉浪本想先借着問問這位的近況看看自己有什麼能幫忙的,但轉念一想,以這位極強的自尊心,直接問的話可別好心辦壞事,正好聽說原獨立第39旅旅長阮玄武業已抵達南京,不如從他那兒打開突破口,當下給張自忠斟了杯茶,問道:“張大哥,方纔在軍政部聽你說阮旅長回南京了,不如也請他過來一敘如何?”
“哎!還是算了,又玄他。。。。。”張中將卻是欲言又止的搖頭拒絕了,見劉浪一臉徵詢之意,苦笑着說道:“我自從丟下北平滿城百姓孤身逃出來到南京請罪,雖然全世界都罵我張自忠是漢奸,但委座卻是慧眼如炬知道我張某並不是軟骨頭,沒有追究我喪師失地的罪責,安排我前往軍政部當了參議。雖是閒差但好歹也有軍職和職務,但又玄前幾日剛到南京,在這邊又沒有什麼根基,加之畢竟有戰敗之罪責,所以。。。。。。可憐他堂堂一陸軍中將,卻只能在這南京城內做個閒人,連棲身之所都還是舊日友人幫忙提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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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陸軍中將如此落魄,讓他來此,只能感覺羞辱,那還不如不來。普通中國人好面子,已經算是社會高層階級的陸軍中將又豈能免俗?
“阮旅長竟然還是陸軍中將銜?”劉浪驚詫道。
“是啊!又玄的資格很老,雖然年齡比我還小三歲,但其從軍之齡卻是比我還早,民國二十三年,國府評定軍銜時,他就是獨立第39旅的中將旅長了。”張中將給劉浪解釋道。
怪不得光頭大佬給自己搞了個少將團長,原來,已經有了這種中將當旅長的先例,劉浪算是找到了那位死活不給自己獨立團升編制的原因了。
雖然對這位不算熟悉,但怎麼說自己也吞了人家六千麾下,劉浪想了想,對情緒有些低落的張中將說道:“張大哥,我和第十七師趙師長私交不錯,第十七師下轄兩個步兵旅,第51旅有旅長耿景惠將軍擔任,但第49旅旅長一直無合適人選由趙師長親自兼任,而且這次第十七師一下接收了獨立第39旅近五千官兵,想一下就將其融入第十七師的序列恐怕還需要時日,如果有一熟悉原獨立第39旅官兵的將領來擔任旅長之職的話。。。。。。”
“你是說?”張中將臉上顯出喜色。
“沒錯,我想向趙師長去電一封,推薦阮旅長接任第49旅中將旅長,我想趙師長亦是求之不得。”劉浪微笑着說道。
“我和又玄情同手足,最知他的心事,如果他能重返抗日戰場,定會一雪前恥,我替他謝謝你了。”張中將自然是大喜過望,連聲道謝。
只是爲昔日戰友欣喜之餘,看着窗外莫愁湖有些蕭瑟的秋色,張中將難免還是有些感懷,“只是不知道我何時才能重返戰場,如果能向你在夢中見到的一樣,我能和日寇血戰而戰死沙場,那該是何等的榮耀啊!”
正在此時,酒保把酒菜給端了上來,於是劉浪主動把話岔開,談起了關於秦淮河的風花雪月。劉浪來自未來,無論見識還是眼界都要比張中將要寬闊,每次提出的新話題都讓這位民國中將感到新鮮,但張中將也是出身大家從小飽讀詩書,加之從軍如此多年,走南闖北見過的風土人情卻也是不少,性情沉穩細緻之餘也還帶着幾絲爽朗,雖然兩個人年齡相差懸殊甚至思維上還相差了幾乎一個世紀,卻是相得益彰聊得很投機。
這尚是劉浪在晉東遇到未來大將後再次遇到的一個可以聊天的朋友,在除去抗日英雄的光環後,這位在未來赫赫有名的抗日名將在劉浪眼裡,不光是一個可在戰場上生死相依的戰友,更是一個有趣的好朋友。
這世上,因爲責任可以和你並肩作戰從容赴死的戰友或許有不少,但能稱之爲有趣朋友的,卻還真不多見。來到這個時空五年,劉浪也就僅遇兩人而已。
不知不覺間,就是兩斤酒下肚。劉浪自是千杯不醉的酒桶,張中將酒量也算不錯,但禁不住有些雙眼迷離,最少有了七分酒意。
“大哥,我於9月就聽聞你原來的陸軍第三十八師已經擴編爲陸軍第五十九軍,你爲何不回老部隊擔任軍長?那可都是你的老部下,你當那個軍長才是最合適的,你又何必千里迢迢來南京擔此閒職?”
藉着酒勁,劉浪終於問出了有關於這位愛國將領心中的最痛,雖然軍史上有所記載,劉浪還是想在當事人身上獲得答案。
根據軍史記載,1937年8月,在丟失平津之後,國府軍事委員會撤銷了宋哲元的第29軍番號,將其從北平撤出的殘部擴編爲第1集團軍,下轄3個步兵軍和1個騎兵軍。其中,以原29軍第38師和特務旅合編組建第59軍,百分之八十的兵力都爲張中將的老部下。
但軍長,卻不是張中將,這其中,定然還是有劉浪不知道的利益糾葛。
果然,劉浪如此一問,張中將滿目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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