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的,不是沒有可能,我日前於前線返回,深知受創日軍之痛。”聽到劉浪說起日軍可能會因此報復百姓,張上將皺着眉頭思索片刻也點點頭,“我們不能拿百姓的命去低估日寇的獸性,這個我會在軍務會上提出來的,不過,你知道的,在委員長沒有撤軍的情況下,我也不能輕言於此,而且撤退數十以十萬的百姓,可不是你我嘴皮子一碰就能完成的。”
凝神望着漆黑如墨的窗外,陸軍上將一臉蕭瑟,緩緩道:“那,需要龐大的人力物力,可我,僅維持此時前線數十萬大軍所用之軍需,就已經禪精竭慮了。”
劉浪亦默然不語。
他知道,這位上將所說的,皆是實情。前線數十萬大軍的耗費,想必已是天文數字,以目前國府的財力,哪怕是工業生產總值在36年已經達到了民國十年的最巔峰,支持起來也是極難,更別說還要組織數十萬居民撤往千里之外的武漢了,那完全不是現在這個國家的財力所能承受的。
可是,面對着即將到來的近四十萬冤魂,劉浪又怎能坐視不管?未來的那個在商業領域做出過巨大成就名叫喬布斯的那個男人曾說過一句話:活着,就是爲了改變世界!如果來到這個時空,都不能改變南京註定悲催的結局,劉浪不知道,在未來,他是否還有勇氣站在這座古老城市的城門外。
“長官,我或許可以通過聯繫華商集團範總經理,以減免其總部在川省上的稅收,請他們在財力上對組織民衆撤退進行支持。”劉浪目光迥然的看向張上將。
劉浪此刻,已算是豁出去了,甚至不惜在這位國府上將面前暴露自己和華商集團千絲萬縷的聯繫。雖然他在前面亦加上了減免其川省稅收這樣蒼白的理由,但對於這些身處高位的人來說,自然只不過是層可有可無的遮羞布。
劉浪如果不是和華商集團聯繫緊密,甚至是親自參與其中,僅是所謂的稅收,如何能讓一個商業集團出此大力?要知道,那涉及的可不是什麼數萬數十萬銀洋的財力,數十萬人吃喝拉撒行程千里,其平均每個人的花銷決不下十數塊銀洋,最保守的估計也要數以百萬以上。就算華商集團現在靠着藥物銷售已經在全國嶄露頭角成爲著名的大商業財團,這筆錢也能動搖其根本。
政治集團和商業集團交際,其實不過是常事,縱觀中國各大勢力,誰背後沒有支持和保護的大財團?可是,華商集團這個新生的大財團崛起的實在太快,所經營的範圍也極爲敏感,爲新型藥物甚至還有和華美公司的軍工有牽扯,如果只是個商業集團倒還無所謂,可若是有諸侯的實力參與其中,那對於上位者來說,就有些可怕了。很自然的,華商集團的關係網絡,早就落入了軍事委員會調查局的重點監控中。
雖然都傳聞川省劉家和華商集團交際甚重,甚至劉湘在其中還參有股份,但沒抓住實際把柄,那位戴局長自然也不能如何。但若是像劉浪如此一說,自然幾乎是變相承認,川省劉家和華商集團的交際甚至比某些人想象的還要多。
那很自然,爲防止劉湘能擁有和中央抗衡的財力物力,那位大佬的打擊必然是狂風暴雨式的。
果然,聽劉浪如此一說,張上將眼裡爆出精光,死死盯住劉浪半響,才道:“劉浪,我知你心思,從你寧願冒着全軍覆沒之險也要帶承德全城兩萬餘人撤往長城防線,我就知道,你不僅是個真正的軍人,更是個愛護百姓之將。可是,有些事,不是僅憑你我一顆拳拳愛國之心就能決定的,就算是委員長,也要因爲諸多方面的考慮而不能以自己一人意見而定。”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道:“我答應你,會以最大努力對民衆安危做出安置,但此事到此爲止,你方纔對我所言,我當做從未聽過,其中原因,你可懂?”
不待劉浪繼續說話,張上將擺擺手道:“你此次晉東前線戰功甚巨,無論如何上校之銜也要動上一動,否則於情於理都過之不去。不過,委員長面前,可不是你我之談,有些話當說有些話不當說,你自省得的。我還有公事要處理,你且先行回去休息!”
“副官,代我送客!”
“長官,保重!”見張上將如此,劉浪也只得無奈的擡手行禮告辭出門而去。
雖然沒有獲得這位的全力支持,但劉浪此行也絕不是沒有任何成果。至少,這位能在統帥部軍務會議上發聲的陸軍上將會替南京民衆發言,哪怕就是提早數日,南京之殤也必將沒有曾經時空中那麼慘痛。
一個誓言誓死守衛南京城的一級上將,將數十萬軍民的生命綁在他的個人榮耀之上,可在真正生死的考驗到來之後,終究選擇了活着而不是榮耀,他丟失的僅是爲將者的榮耀,但數十萬軍民丟到的卻是生命。
劉浪只希望,在二十天後那個牽扯到數十萬軍民生命的會議上,這位上將會想到他今日的提議而仗義執言,那就達到他的目的了。
在晉東前線,劉浪這個獨立團上校官算不上大,但也不小,去各軍人家軍事主官多少還給點兒面子,但在南京這將軍滿地走的地界,劉浪這個上校委實算不得什麼。去張上將哪兒拜訪,那是劉浪曾在他麾下作戰,還榮獲驚天之功,有老交情,自然是去得。要說南京城內劉浪還有個老上司,是曾經任中國北方軍事委員會分會委員長的何上將,不過此時這位已經擔任第四戰區司令官,負責指揮廣東、福建地區對日作戰,劉浪就是想借着老下屬的名頭去遊說也見不着人。
還認識的一位老熟人,這會兒還被軟禁着,自身難保之下不用說,這個敏感時期去見,完全是把兩人都往火坑裡推,自然也是不用去見了。
接下來的數天,劉浪亦沒有出去拜訪任何將領,而是帶着陳運發和曾經水兩人在南京城到處逛遊,如果不是確定這位就是聞名天下的劉浪劉團座,三個甚至指着南京重要城防工事都要評頭論足的軍官差點兒沒被調查局探子給當成間諜給抓起來。
當然了,這是他們不知道劉浪和那兩名尉級軍官討論的具體內容,如果聽個真切的話,恐怕也是立抓無赦。劉浪赫然和兩名特種兵討論的是如何在這座城市特種作戰。
是的,劉浪教導兩個特種兵的,不是防禦戰亦不是巷戰,而是從一開始就設想,整個城池已經被日軍佔領,做爲一名特種兵,如何在這座古老的城池同日軍作戰。
不是盲目的復仇,不是茫然的反抗,而是有戰術技巧的利用地形和單兵戰術進行特種作戰。每一刻,日軍都會面臨來自看不見角落的子彈,無論是士兵還是將軍。就像未來的斯大林格勒一樣,無數次,搖搖欲墜的防線看似已經土崩瓦解,但從未停止過的槍聲預示着這座城,並不是鮮美的戰利品,還是戰場。
是戰場,就不能隨心所欲。
這是劉浪對南京做出的最後佈置,也是到萬不得已而行之的最後一步棋。假若南京失陷,假若居民依舊沒有像他期待中的一樣撤出,甚至,他都沒機會率領獨立團在南京死戰,那麼,經過五年刻苦訓練的特種之刃,就會投入到這個城市。
如果,連自己的族民都無法守護,誰能稱國之利刃?
如果,犧牲是避不可免,那,就從軍人開始。
五天的時間,劉浪帶領兩個特種兵走過的南京處處角落,看似漫無目的,更多的像是在看風景,其實,花費將近三年時間,在這座古城的各處埋藏的武器、糧食、藏匿地道等等補給點都一一呈現在兩名特種兵面前。
“上海,我們可以丟,那丟的,不過是些許財物,但南京,不能丟啊!那丟的,是我中華之魂,造就的是我中華數十年數百年之殤!”劉浪站在下關碼頭,少見的目露哀色,望着滾滾長江,默然片刻,像是自言自語,更多的卻又像是請求,喃喃道。
兩個特種兵當然不知道,在另一個時空中的一個半月後,僅是他們立足之地,就殞命軍民數萬。羣龍無首毫無秩序的潰退中,無船渡江只得冬泳渡江的無數精兵就這樣溺斃於滔滔江水中。
“領團座長官令,誓死守衛南京!”兩名特種兵站在他們的長官身後,身形筆直,領受軍令。
雖然,他們,不過是個小兵,遠不如那位國府一級上將在國家級軍事會議上慨然發言所謂“沒有統帥命令決不撤退,誓與南京共存亡”的豪邁。
可是,劉浪知道,他們,卻絕不會空口說完跑得比誰都快。他們,說出這句話時,就已經和自己一樣,決定將自己的命留在這個城市。
沒有向死而生,而是,向死而死。
這一次,有多少弟兄能活着離開戰場?劉浪不知道。
有時候,什麼都不知道,未免不是一種幸福。
滾滾長江上,殘陽如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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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已是10月23日傍晚,經過七天六夜舟車勞頓,獨立團全軍已經坐着火車自津浦路抵達南京浦口車站。
而劉浪,也等來了王世和的通知。
明日午後,他將代表晉東前線諸軍受到最高統帥的接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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