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華濱火車站,第3師團司令部。
騰田進挎着軍刀正在作戰室裡神情焦躁地來回踱步,這個老鬼子雖然身材矮小,卻是背景非凡,兇名昭著的岡村寧次、土肥原賢二還有阪垣徵四郎都是他的陸士同期同學,而且這老鬼子還曾留學法國,深入接觸過西方的軍事思想。
不過現在,騰田進正因爲攻勢受阻而一躊莫展。
昨天凌晨在張華濱的登陸行動無疑是成功的,第3師團的先譴部隊兵不血刃就佔領了極具戰略價值的張華濱火車站,不過再接下來對吳淞鎮以及殷行鎮的攻勢就很不順利了,激戰到現在,南北兩個方向均毫無進展。
海關碼頭那邊也遲遲沒能打開局面。
上海派譴軍司令官鬆井石根幾次打來電話,詢問第3師團什麼時候可以佔領吳淞以及江灣,語氣也是一次比一次嚴厲,顯然,由於第3師團遲遲無法打開局面,鬆井石根的耐心正在逐漸喪失,這個老矮子隨時可能將作戰重心轉向羅店。
一旦上海派譴軍將作戰重心轉向羅店,第3師團立刻就會從主攻淪爲輔助,這是騰田進絕對無法容忍的,無論如何他也不想輸給山室宗武(第11師團師團長)。
現在,騰田進唯一的希望就是大島大隊能夠儘快從丁家巷打開缺口,只要大島大隊攻佔丁家巷,的泗涇防線就會土崩瓦解,再不濟也能迫使死守泗涇鐵路橋的後撤,佔領了泗涇鐵路橋,殷行鎮乃至江灣鎮將門戶大開。
騰田進擡起手腕,眼看時針已經指向下午,忍不住問參謀長田尻利雄道:“田尻桑,都已經過去四個小時了,大島那個蠢貨怎麼還沒消息?”
田尻利雄只能苦笑搖頭,心裡卻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
果然,很快就有通訊參謀進來向騰田進報告道:“師團長,大島大隊在丁家巷遭受了決定性失利,大島少佐也玉碎了!”
“納尼?!”騰田進兩眼圓睜,簡直不敢相信。
田尻利雄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根據確切情報,守備丁家巷的不過是上海保安總團的一個連,要說憑藉有利地形暫時擋住大島大隊的進攻,倒也不是沒有可能,但是這個中國保安連居然能夠重創大島大隊,這個就簡直匪夷所思了。
騰田進氣沖沖地走進通訊室,大聲咆哮道:“給我接大島大隊!”
電話很快接通,從電話裡得到小犬四郎確切的答覆之後,騰田進氣得暴跳如雷,一下就將話筒摜在了地上,又將步兵第6聯隊聯隊長倉永辰治大佐叫到跟前,大聲下令道:“倉永桑,不惜一切代價給我拿下丁家巷!”
“哈依!”倉永辰治猛然低頭,領命去了。
田尻利雄頓時急了,上前勸道:“師團長,請務必冷靜!”
騰田進怒目以對,田尻利雄卻毫不退縮,大聲勸道:“我軍的陣地縱深不足,探測氣球勉強升空很容易被支那軍的高射炮或者高射機槍所摧毀,探測氣球不能升空,就無法引導艦炮羣以及重炮羣對支那軍的縱深陣地進行炮擊。”
“那又如何?”騰田進道,“海軍航空兵可以提供火力支援。”
“海軍航空兵正忙着轟炸南京、莧橋機場,哪裡顧得上咱們?”田尻利雄不屑地搖了搖頭,又道,“師團長,在沒有重炮支援的前提下投入重兵向支那軍發起進攻,無疑是極不明智的,這將極大增加皇軍的無謂傷亡!”
騰田進道:“只要能夠奪取最終之勝利,花再大代價也值得。”
田尻利雄針鋒相對道:“若能取得勝利,自當不惜一切代價,可問題是,在沒有重炮火力支援的前提下,既便投入重兵發起進攻也未必能取得預期效果,師團長,你應該知道,在好幾年前支那軍就已經換裝了德式軍械。”
“田尻桑!”騰田進怒道,“該怎麼打仗,還輪不到你來教我!”
“師團長言重了,我只是盡全力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罷了。”田尻利雄語氣謙卑,可話裡的意思卻一點也不客氣,事實上,自從阪垣徵四郎、石原莞爾那一撥參謀官炮製柳條湖事變之後,日本陸軍中的參謀軍官就形成了以下克上的畸形傳統。
所謂以下克上,就是指一羣年輕力壯的少壯軍官,大多是佐官,他們常常揹着師團長制定作戰計劃,並且擅自行動,直到造成既定影響迫使整個師團的官兵都圍繞着他們制定的計劃按步當車,柳條湖事變就是其中的經典案例。
“八嘎!”騰田進甩手就給了田尻利雄一個耳光。
“哈依。”田尻利雄猛然並腿低頭,這一耳光把他給扇醒了,現在畢竟不是昭和六年(1931年)了,當年以參謀佐官身份創造輝煌的石原莞爾、阪垣徵四郎等人也已經登上高位,屬於參謀佐官的黃金年代已經一去不復返了。
吳淞鎮,61師師部。
日軍不好受,這邊其實更困難。
第61師中將師長鍾鬆正對着話筒大吼:“你說什麼?守不住了?李忠我告訴你,守不住也要守住,我不管你361團還剩下多少人,只要還有一個人,只要這個人還剩下一口氣,你就得給我死死地釘在陣地上,人在陣地在!”
放下這邊話筒,鍾鬆又對着那邊話筒大吼:“季韋佩,援兵沒有,倒是有個名叫鍾鬆的列兵,如果你們365團需要,我這就將他補充進你們團……那你他孃的還廢什麼話?總之一句話,薀藻濱大橋要是失守,老子槍斃了你!”
183旅旅長鄧鍾梅苦着臉走上前來,說道:“師座,365團可是旅的老底子,可不能全打光啊,不如用364團把365團替下來,給老旅留點兒種子吧?”
鍾鬆沒有吭聲,詢問副師長劉安祺道:“壽如兄,尚義那邊有消息沒?”
相比較薀藻濱大橋以及泗涇鐵路大橋,鍾鬆其實更擔心丁家巷,丁家巷一旦失守,不僅整個泗涇防線會崩潰,日軍的陣地縱深也將得到極大的擴充,這樣一來,日軍就能夠從容升起觀測氣球,引導艦炮以及野戰炮兵對61師的縱深陣地進行炮火覆蓋。
一旦出現這種情形,第61師立刻就會陷入絕境,屆時除了沿着薀藻濱往寶山縣城方向撤退外,再沒別的選擇,第61師一旦撤退,整個第9集團軍的左翼就會徹底暴露在日軍的槍口下,整個淞滬會戰的局面也將急轉直下。
毫不誇張地說,小小的丁家巷直接決定着整個淞滬會戰的走向!
然而,如此重要的節點竟然只有十九大隊一個新兵連駐守,從日軍搭好浮橋向丁家巷發起進攻到現在,時間已經過去了整整四個小時,也不知道那邊的戰況究竟怎麼樣了?不過鍾鬆內心卻不敢樂觀,區區一個新兵連能頂多久?
劉安祺搖頭,吳淞跟殷行間的電話線已經被炸斷,到現在還沒恢復。
鍾鬆皺了皺眉頭,說道:“再給江灣發電報,讓87師馬上調兵增援丁家巷!”
劉安祺再次苦笑,答道:“師座,已經發了六封電報了,如果有兵可調,87師的援兵應該早就出發了,如果無兵可調,再發報也是枉然……”
話音方落,忽有少尉參謀站起來報告:“師座,通訊恢復了!”
鍾鬆一把抓過電話,對着話筒大吼道:“尚義,你那邊怎麼樣?”
片刻之後,鍾鬆臉上忽然露出一絲喜色,似乎聽到了什麼好消息,放下電話,副師長劉安祺和兩個旅長便趕緊圍了上來。
鍾鬆喜孜孜地說道:“丁家巷守住了,還幹掉了六七百個鬼子!”
“什麼,這不可能!”劉安祺大叫道,“守丁家巷的好像是十九大隊的新兵連吧?總共也就一百多號人,大多還是新兵,竟能幹掉六七百鬼子?”
“是啊師座,是不是弄錯了?”鄧鍾梅也是不相信。
181旅少將旅長楊文瑔也道:“簡直讓人不敢相信啊!”
鍾鬆道:“這事錯不了,據說十九大隊發動了殷行鎮上的百姓,還有空軍參戰,具體怎麼回事電話裡一下子也說不清,等尚義回來再問吧。”
劉安祺和兩個旅長只能將疑問放回了肚子裡。
丁家巷,已經把防線穩住了。
劉漫天走進用鋼板加固過的臨時指揮部,對坐在地上吃着肉包子的徐十九說道:“都說子彈見了你也會繞着走,我原本還不太相信,不過今天卻是信了,這樣兇險的關口你都能毫髮無損地闖過來,還有炮臺山,你小子還真不是一般的命大啊。”
吃完了包子,徐十九抹了抹嘴,笑道:“閻王爺不收,奈何?”
“不過有件事我得提醒你。”劉漫天扭頭看看指揮部外正蹲在戰壕裡擦槍的舒同文,臉色忽然間變得嚴肅起來,又道,“這小子八成是那邊的人,雖說現在國共已經再次合作,你還是少跟他接觸爲好。”
徐十九皺着眉道:“同文他不是。”
“是不是,他能跟你說真心話?”劉漫天道,“你看他說話那腔調,還有行事那方式,不都是那套?要沒有參與其中,殷行鎮的老百姓能自發組織起來跟小日本拼命?明顯就不可能嘛。”
徐十九不想繼續這個話題,說實話,自從閩變之後他就對國民黨缺乏好感,並且對也沒什麼惡感,所以舒同文是不是他根本不關心,當下轉移話題道:“漫天兄,小日本吃了個大虧,鐵定會報復,你可得早做準備。”
劉漫天笑道:“老弟你就放心吧,你搞來了那麼多的洋灰、鋼筋還有鋼板,足夠我們在丁家巷修要塞了,小日本除非升起觀測氣球引導炮兵精確炮擊,否則別想摧毀我們團的防禦工事,更別想越過泗涇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