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上,數匹卸了馬鞍的馬匹分成兩羣在草原上肆意遊蕩着,除了頭馬的繮繩系在地釘上,被地釘砸進了土裡外,其餘馬匹都顯得很隨意。
“我親愛的朋友!”
一頂古代的帳篷前,數百戰士席地而坐,就地點燃了幾十個火堆,而帳篷邊上的羊圈裡只剩下了五六個小羊羔,羊圈木質柵欄上卻搭着準備晾曬的一張張羊皮……
他們被李海單在草原上的舊相識盛情款待了,人家爲此不惜殺光羊圈裡的羊!
李海單從脖子上摘下了一條純金打造的項鍊,坐在靠近帳篷的火堆處,將項鍊遞給了帳篷主人說道:“我的朋友,今年草場肥美,本該養育出更多牛羊,可由於我們的到來,讓你這個草原富戶挖空了家底……我過意不去。”
“一點心意。”
火堆旁,穿着蒙古族服飾的富戶端着銀碗將李海單拿着金項鍊的手推了回去:“朋友之間,不談錢。”
李海單笑了,將項鍊掛回到脖子上,這才許諾道:“那好,等我們拿回了通遼,科爾沁草原上最肥美的牧場裡,肯定有你的棲息地。”
他們推杯換盞,屈勇卻不管身邊坐着的是誰,滿嘴是油的啃着羊肉說道:“是不是傻?給錢都不要?”
阿爾泰就坐在他身側,搭話兒道:“是我,我也不要那條項鍊。”
屈勇那眼睛挑了阿爾泰一眼,還不熟的頂了一句:“吹幾把啥牛逼?那是金的,比銀元更值錢!”
阿爾泰冷笑着迴應:“可你知道對於遊牧民族來說,肥美的牧場象徵着什麼嗎?”
“你又知不知道遊牧民族之間的戰爭,更多時候是爲什麼開打?”
“一片肥美的牧場,能讓一個部族的羊羔變成滿身是肉的羊羣;三年肥美的牧場可以讓一個部族富裕起來,這也是爲什麼遊牧民族不願意種地的原因。”
“種地,即便三年順風順水,能不能讓一個村子富足起來?”
“但是可以不斷交配生產出新羊羔的牧民可以。”
“所以遊牧民族會爲了水草肥美的牧場征戰,寧願搭進去多少條人命,也要去拼一個富足的機會。”
“所以遊牧民族天生善戰,因爲不打,就活不下去。”
楊靜宇插話道:“更何況這還是一個交好李海單這種王府統領的機會,與這些相比,收取李海單的好處,才叫傻,也不符合草原民族的待客之道。”
屈勇臉上沒有半點尷尬,立馬轉移了話題:“我聽說他們的待客之道,是讓自己媳婦……”
啪!
許朝陽直接衝着屈勇的後脖子就是一巴掌,瞪着眼睛呵斥了一句:“把嘴閉上!”
是,傳說中的確有這種事的存在,可他媽眼下帳篷邊上有幾百號人呢,你要整死誰啊?
許朝陽都懶得搭理屈勇。
咳……咳……
遠端,沒精打采的常戰開始咳嗽了,那咳嗽聲在火焰燃燒牛糞的聲響下尤爲明顯。
楊靜宇伸手摸了一把常戰的腦袋,趕緊把手裡的羊肉遞給了身旁王天浩,驚訝的說了一句:“咋燙成了這樣?”
常戰眼看着眼睛都要睜不開了,依然強挺着說了一句:“沒事,過兩天就好了。”連說話都有氣無力,手裡的羊肉更是一直拿着,始終沒往嘴裡放。
“壞了!”
許朝陽看着常戰臉色不對,起身走了過去,衝着常戰說了一句:“忍着點。”便一點點扒開了老常肩頭衣服。
沒被繃帶包紮的傷口出現了大面積紅腫,傷口處高高的凸起和在火光下偶爾會出現的晶瑩閃光,都在證明着,這地方已經開始化膿了。
這是他們從泰萊逃出來以後長期奔波、傷口和不乾淨的衣服摩擦所造成的結果,畢竟在逃命的時間段,許朝陽根本沒工夫領着手下弟兄們洗澡、洗衣服。
許朝陽看到這一幕,立即起身走向了李海單所在的火堆旁,蹲在他旁邊問了一句:“統領?”
李海單喝得正高興,扭回頭衝着許朝陽說道:“來,一起喝!”
許朝陽趕緊攔了一下李海單遞過來的銀碗:“統領,咱們什麼時候才能到你們的駐紮地?”
“用不了多長時間了,如今我們是在右翼中旗,再往南,就是ZLTQ,再往南,就會到開魯。”
許朝陽不知道開魯是哪,也不知道那兒會是個什麼環境,只能問道:“需要多久,那兒有沒有合格的軍醫?”
李海單這才重視了起來:“到底什麼事?”
“我手下一個非常重要的弟兄可能出現了傷口感染。”
李海單最先問的竟然不是病情,而是:“多重要?”
許朝陽有點沒理解李海單的思維,只能耐心回答:“可以獨當一面。”
李海單接下來的動作才讓許朝陽明白,他爲什麼會這麼問。
他如同聽懂了似的思索了片刻,做出了決定後,伸手搭在了身邊人的腿上:“我的朋友,我可能有些事情要麻煩你了。”
那個蒙族滿臉酒紅,酒槽鼻子和臉上粗大的毛孔在火光下十分清晰:“你說。”
“請你幫忙治病。”說完,李海單回過頭來看向了許朝陽:“你的運氣真好,竟然碰到了草原上最好的大夫。”
大夫?蒙古族?最好的?
許朝陽怎麼都不敢將這三個詞兒往一塊聯想,關鍵是他所處的時代中‘蒙古大夫’可的確不是什麼好詞兒。
“沒問題。”那個蒙古族在看了一眼許朝陽後,直接起身走入了帳篷,那腳下踉蹌的步伐,看得許朝陽心驚肉跳!
“李統領,他連看都不用看病人一眼,怎麼治病?”
“咱們還是連夜啓程,先趕到駐紮地,讓軍醫……”
李海單用手一搭許朝陽的肩膀,以怪異的口音說出了四個漢字:“稍安勿躁。”
緊接着他沉穩的講述着:“莫日根……”他伸手指向了帳篷,彷彿這是那個蒙古大夫的名字:“不光是草原上最好的醫生,更是科爾沁最出名的薩滿巫師,他給病人治病是向長生天請旨,和病人有什麼關係?”
治病,和病人沒關係?
許朝陽差點沒一個白眼給李海單翻死!
他都想將李海單撇下了,可這普天下之下,又能去哪?
譁愣!
莫日根打屋內走出來的時候,身上穿着一件寬袍黑衣,頭頂上帶着五彩斑斕的帽子,草原上的風一吹,腦袋上破布條飄起來幾尺,看着就嚇人。
可人家手裡拿不是文王鼓和打神鞭,反而抱着一個不知道什麼材質的壺,許朝陽看着像是銅的,只是這麼大個傢伙如果真是銅的,人能抱動麼?
嗵!
莫日根將那個銅壺撩在了火堆上,滿是牛糞的火堆頓時順着壺底開始冒火,在火焰不停給銅壺加溫的同時,他衝着李海單問了一句:“病人呢?”
都沒用許朝陽召喚,劉根兒和碎嘴子架着常戰就走了過來。
這莫日根纔看向了常戰的傷口。
穿着巫師服飾的莫日根沒有和東北跳大神那羣人一樣蹦蹦跳跳,而是突然間震開雙臂,在常戰身旁將雙手伸向了漆黑的天際。
常戰本來就沒精神,這個貨冷不丁這麼一動,給常戰頓時嚇得一‘激靈’,張嘴就罵:“你他媽嚇我一跳!”
莫日根沒搭理他,口中振振有詞,也不知道說的是什麼,說着說着,轉過身,一把打開了壺口,抓起地上的酒袋,順着壺口就倒了進去。
酒?
許朝陽好像有點明白了……
莫日根倒完酒以後,繼續將雙手舉向了天空,絮絮叨叨沒完沒了,說完了,再次拿出了酒袋,就這麼滿滿兩袋子酒倒進去以後,衝着遠方跪倒,一個頭磕下去,長跪不起。
“根兒啊。”
許朝陽回頭說道:“去,給童蒙叫來。”
童蒙早就過來了,一直在他身後瞧熱鬧,直接答應道:“在呢。”
許朝陽伸手一指,問道:“這是幹啥呢?”
童蒙立馬解釋:“提煉酒精。”
他就說自己看着眼熟嗎!
“酒精的沸點是78°,水的沸點卻是100°,通過加溫後,最先被蒸發汽化的就是酒精,再通過冷凝將汽化的酒精液化……連長,你看見那個高處的壺嘴兒沒?打那兒滴落的,就應該是酒精……就是……我沒看出來這個壺的‘冷凝’設備在哪。”
許朝陽沒話兒了,瞪倆眼珠子蹲在那兒一句話都沒有了。
這尼瑪是迷信?
這玩意兒你也不用衝着遠處天空又磕頭又下跪的,浪費這感情幹啥……
楊靜宇卻在此刻於許朝陽身邊說道:“這就是咱們國家的國情。”
許朝陽扭頭看了過去。
“我們的國家,大多數百姓都是文盲,你跟他說科學道理人家不光不聽,還覺着你有病;”
楊靜宇伸手指了指莫日根:“可你要是穿上這身衣服,來個‘子不語,怪力亂神’,老百姓不光信你,還願意接受你的治療,從而你能快速提升自己的地位不說,還可以獲得尊敬和錢財。你想想,孔子都不會隨意談論鬼神,何況老百姓呢?”
許朝陽這個現代人用明知道這是什麼情況,卻無法接受的表情問道:“你的意思是?”
“老百姓寧願信神,也不願意相信當權者的那張破嘴,起碼泥胎不會開口騙人。”
嗚!
草原上一陣清風飄過,好像蕩起了蒙古歌曲的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