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平靜了情緒再來問良妃：“不要生氣了, 我們來聊聊天吧？”
今夜的氣氛最適合聊小時候的事了。他以前很少問良妃這些。因爲他問她也不會說。而且，他並不會讓自己對良妃的事情太熱絡，那樣會影響到他的聖名。
但現在, 他想要藉着關心她的機會去了解她的世界, 以及, 那個奇怪的烏蘭到底在良妃的往事裡處於什麼樣的位置。
他有一種直覺, 這個烏蘭一定不簡單。而且她一定存在於這些舊事裡。
良妃沒想到康熙會想起來問她小時候的事情。她覺得很諷刺。一個曾經把她的名字改變成小草的人, 居然有朝一日會關心她的童年過得快不快活。
事實上，他現在連她的真名字也都還不記得呢。
她不想理他。康熙便自己先說了起來。他提到了他的小時候，看看良妃聽了這些以後還有沒有可能跟他聊下去。
關於他的小時候其實也是很可憐的。他的母親佟妃, 不過是順治後宮的嬪妃之一。她並不得寵，就算有着佟家的背景, 可是順治心裡真正愛着的卻是被太皇太后罵成爛賤人的烏雲珠。烏雲珠本是博果爾的福晉, 結果卻被順治搶到了手。爲此, 他們幹了很多不要臉的事。包括把博果爾逼得自殺。可是到頭來，當順治得到烏雲珠的時候, 他確實和當初對她許下的承諾一樣，疼愛這個女人，把她變成後宮女人最恨的那一個，也是他最愛的那一個。
爲了她，其他的女人就都成了炮灰, 她們的孩子, 也不過是皇四子的背景板而已。
如果不是皇四子沒了, 那麼將來當上皇帝的, 一定不會是康熙。
所以, 在康熙曾經的後宮裡，從來沒有獨寵這種事情。他也不會讓自己陷入迷亂的愛情。在他心裡愛情不過是他高興的時候賞賜下來一些恩典。
只在於, 他給那些女人，這個多一些，那個少一些而已。
就算哪個得到的是最多的，也不會是唯一的。
很快就會有新的人來取代。
他不會在意那些女人真正的在想些什麼。他反正都會覺得她們必須要愛他，尊敬他，視他爲神就夠了。
只有良妃是最不同的。
他征服了太多人，卻唯獨沒有真正的征服她。就算過去以爲征服了她，那也只不過是因爲她不想再面對酷刑而已，只是爲了老八屈服罷了。
說到這些，康熙心裡一陣一陣的難過。
他曾經想象過自己是囚徒，他也知道良妃和他一樣痛苦。他本該是這個世上最懂她的人，也應該是最疼她的。其實，在把她弄到宮裡之後，他曾經問過常寧關於良妃的一切。可是得到的消息遠沒有他看到這麼糟。他曾經以爲她過去過得很不錯。他還悄悄的嫉妒過。現在想來，也不過是因爲之前常寧對她用過刑，不想這賤婢引起了皇帝的憐憫纔會這麼說。
如果早知道她和他一樣沒有幸福的童年，他會同情她，對她的折磨也會少一點。哪怕，是他自以爲是的少一點，他們的關係也比現在強得多。
他說着說着，眼睛不停的在偷看她。當他發現她也望過來的時候，他的心就燙起來了。
他最悲苦的過去，是她也曾經也遭受過的殘酷。他不能跟任何說的心事，卻在她的面前攤開。
他和她一樣，有着人生中最愛的母親，和最厭惡的父親。
如同她恨着阿布鼐那樣，他對順治其實也是有恨的。阿布鼐不是好東西。其實順治也不是。
這句話一直埋在心裡，爲了孝道，康熙以爲自己永遠不可能吐出來，即便當着太皇太后或者皇太后的面，甚至是對着蘇麻喇姑，他也沒可能說的，可是，現在，他想說。
就算他明白皇帝都是有權任性的，獨愛一人也是千古風流。可即使如此，他也恨他。
順治的癡情險些毀了這天下。他決然的代價卻是由康熙來揹負的。因爲他們，康熙與佟妃忍耐了太多的東西。如果沒有太皇太后的慧眼獨具，悉心栽培，康熙根本不可能有今天。
當年幼的他，因爲父親的早逝而被迫負擔天下的時候，那個已經離開的人，可會後悔，可會擔心他會有多麼忐忑害怕？
順治根本不會，他只會想着董鄂妃，只會想着皇四子，康熙在他的心裡或許會有點影子，但是，他一定遠遠的排在皇四子之後。
太皇太后曾經當着康熙的面說過，他的汗阿瑪根本不應該是一個皇帝。
愛情已經佔據了他生命的全部，他的存在不是在造福於天下，而是禍害蒼生。
因爲他的愛已經影響到了大清，已經影響了天下，影響了他所有的親人。
他把一個爛攤子留給了他本沒有寄望過的孩子，他卻不知道，這個孩子將來會成爲千古一帝。
這並不僅是因爲康熙對江山的熱愛，對天下的責任，更重要的是，他心裡有恨。
他好恨順治，好恨董鄂妃，好恨皇四子。
他要證明給他們看看，他的能力到底有多強。
“我的汗阿瑪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不過是個自私的賤人而已。”康熙身上冒出了冷意：“這天下該是我的，就是我的。”
他並不是撿了皇四子的便宜，他是天命。
順治的攤子越爛，越糟糕，他偏要它越繁榮，越輝煌。
這是最好的報復，也是對順治待他與佟妃冷漠無情最好的答案。
他終於可以把真心話說出來了。
恨嗎，痛嗎。那就大聲的說出來吧。這並不可恥。
這是他心底最深的傷，即便到了現在想起順治的時候，他還是會難過會感傷，但是，他不會再糾結了。
康熙痛快的想着，擡起頭來認真的盯着良妃。如果她也敢這麼幹，那就說明，她的心至少對他敞開了一條縫讓他走進去。而且，對他和對其他人都是不同的。
只有對着誰也不能代替的人，才能坦露不爲人知的一面。
這個答案，對他很重要。
重要到能讓他放棄一切。
看到康熙用前所未有的目光盯着自己，良妃的心裡漫過一陣熱流。
她從沒有想過會有人問她這些。即便她的奶孃，即便蘇麻喇姑也沒有直白到這種地步，直接的問她是不是恨死了自己的父親。
她當然恨他。可是她從沒有跟別人說過。
因爲不能說。
從前在草原上的時候，地盤是阿布鼐的，她怎麼會說呢。到了紫禁城，面對康熙她當然就更不能說了。
可是沒有想到，康熙會主動先說起他自己的故事。
原來他們心裡有着一樣的隱秘。原來，他們也有着極其相似的童年。他們有着一樣的不幸，一樣的遭遇，連感受也都是很相同的。
她有點忍不住了。
她沒想過的事情發生了，她以爲上輩子，這輩子都不可能遇到一個真正能明白她的人，就算有過和康熙無數次命運重合的時候，也從來沒有想過那個知音有可能是他。
明明是她最恨的那一個，最厭惡的那一個。
看着他熱切的眼睛，她的心中一口熱氣衝了出來。
“是的，我恨他。我的阿爸也不是個什麼好東西。我恨死他了。”
她終於說出來了。一口惡氣壓抑了太久了，就像是把一把刀生生的從心上拔了出來。她有些承受不住了。
康熙及時的扶住了她：“沒事吧。”
他同樣也很激動。
良妃能在他面前說這些，也就是承認了他在她心裡的位置。他是不同的，和任何人也不相同。他是不能取代的，唯一的，僅有的。
良妃握着他的手，情不自禁的想起了一些舊事。她有些慌亂的問康熙：“你到底想問我什麼，烏蘭嗎。”
“我是想關心你。瞭解她也是爲了你。”康熙抓緊她：“我愛你。所以我必須弄清楚她的來歷。你想想過去在草原上的時候，到底有沒有什麼奇怪的人。”
當然是有的。
良妃的記憶在他的引導下逐漸清晰了，她的腦海中出現了一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