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的大將軍府現在和國人議政會是鄰居,都擺在原來的定王府內。那座定王府再早一些時候是兩江總督衙門,佔地極廣,房舍衆多,而且又是衙門的佈置,可以容納大量的官吏在裡面辦公。
所以草創幕府的李中山也就沒讓人修建新的大將軍府,只是讓人在定王府裡劃出不到三分之一的地盤給國人議政會使用,其餘的地方則作爲大將軍幕府的辦公區和李中山自家的生活區。
至於莫愁湖那邊,現在則被一分爲二,一半作爲南王府,一半作爲英王府,是李輔臣、李中山在南京的府邸。不過李輔臣現在領兵去了江西,李中山爲了上下班近一點,也難得回去住住,倒是他的山字營駐紮在那裡。
不過今兒不出大門就能上班的李大將軍,卻請了半天假,窩在大將軍府的後宅中的一棟小樓裡面,陪着自己的愛妾吳小艽也沒幹什麼少兒不宜的事兒,兩人只是面對面坐着,一塊兒看信。看幾封從西安府寄來的信!
屋子裡面靜悄悄的,也不知道看了多久,才聽見李中山的低聲沉吟:“吳老皇爺這是什麼安排?先派吳世琮出兵西域,去平什麼葉爾羌汗國,然後又開始生病,還讓吳應熊、吳應麒呆在西安替他主政小艽,你爺爺的身體到底怎麼樣?他這是真的病了,還是”
原來李中山和吳小艽收到的是吳應熊、吳世璠從西安派密使送來南京的書信。一共四封,分別是吳應熊、吳世璠給李中山的兩封信,還有吳應熊、吳世璠給吳小艽的兩封信。
這四封信裡面的內容都差不多,就是向李中山、吳小艽通報了吳世琮西征,吳三桂病倒,吳應熊和吳應麒入朝主政這一攤子事兒。
而且這四封信的字裡行間,都透出了濃濃的憂慮。
特別是吳世璠寫給李中山的信更是透露出了一些不爲人知的信息——在這封信中,吳三桂病倒在前,吳世琮出征在後,而吳應麒則在吳世琮出征後才被從蘭州召回.如果依着這個順序,事情好像就合理多了。
吳小艽眉頭鎖得緊緊的,接過李中山的問題道:“老爺,我爺爺到底年紀老了,又在冬暖夏涼的昆明住習慣了,到了長安後就有點水土不服。而且,他看上去還總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
“那是在擔心你爹和你二叔來個玄武門之變!”李中山悠悠道,“看來他這是憂鬱成疾,在自知不予後,先遣走吳世琮,再召回你二叔,又讓你二叔輔佐你爹一起執政。真是用心良苦啊!”
他已經有點信了!
因爲他記得吳三桂就是在三藩起義幹到一半的時候病死的而且三藩起義前後持續時間好像也就八年,現在吳三桂起兵已經四年多快五年了,算時間也差不多了。
不過這事兒還是有點蹊蹺!
之前吳三桂還用離間計把李吉慶整成了孫吉慶計剛用一半,還沒來得及攪動兩廣的風雲,就要死了?不會是在用連環計吧?
這時候吳小艽嘆了口氣,“誰讓他要做皇帝?最是無情帝王家!”
李中山點點頭:“還是大明現在這樣好,君是原君,臣是原臣,大家都能各守本分。”他想了想,又道,“小艽,你回頭寫回信的時候再說一遍,讓你爹、你哥哥在不如意的時候來投大明.大明西王的位子,還給他們留着!”
“嗯,”吳小艽點點頭,“老爺您真好!”
李中山笑着站起身,“小艽,我要去和周培公、姚熙止他們商議對策了.晚上再來看你寫好的回信吧!”
“是,老爺。”
李中山收好了吳應熊、吳世璠寫來的四封信,就轉身離開了屋子,往大將軍府的都堂而去。當他抵達都堂的時候,周昌、姚啓聖這兩個智囊,還有陳永華、盧三好這兩位大中堂,還有李輔臣派給李中山的李中正,以及北王劉進忠推薦來當禮部尚書的朱舜水,再有一位鄭經推薦的長江水軍提督朱天貴都已經在那裡等候了。
以上這幾位,就是現在大明朝廷當中有影響力的人物了。
周昌、姚啓聖是李中山的左膀右臂,陳永華、盧三好是尚書省的左右丞,大明朝廷並列第二的實權人物,李中正代表南王李輔臣,朱舜水則代表北王劉進忠,朱天貴則是鄭經的代表。
招呼幾個人落座之後,李中山開門見山就道:“諜報司是不是已經上報吳三桂病重的消息了?”
大將軍府左參軍周昌回答道:“大將軍,諜報司和忠王府都上報了吳三桂病重,吳世琮西征,吳應熊、吳應麒秉政的消息.除了吳三桂是否病重難以確定,其他消息應該不假。”
“大將軍,嘉定公主那邊是不是什麼消息?”姚啓聖問。
“吳家的太子、太孫給她和我都分別寫了信。”李中山說,“吳三桂似乎是病重了而且吳周內部很有可能會爆發奪嫡之爭。”
盧三好是吳三桂的西選官出身,還是劉玄初的學生,對吳周的內部的情況是比較瞭解的,他也點點頭道:“這個大差不差.吳三桂都六十多歲,這幾年又操勞得很,病重也是正常的。而且遣走吳世琮也對,一方面吳世琮有獨當一面的帥才,一方面他的心思也比他爹要深沉。”說到這裡,他又話鋒一轉,“不過.咱們防人之心還是要有的!”
“三好,你覺得吳三桂又在裝病?”李中山思索着說,“他這是要.”
“武昌、廣東!”盧三好道,“不拿下武昌、漢陽,吳三桂的荊襄防線就不完整,等於開了個口子,一旦南王殿下和忠王殿下聯手打下江西,咱們的大軍隨時就能殺進湖廣腹地。而湖廣又是吳周的糧倉之所在,失去湖廣,吳周連吃飯都會成問題的。
廣東則可以解決吳周的財政困難和火器、火藥不足的難題現在孫吉慶很可能已經在廣西舉兵了,而咱們又沒打通往廣東的陸上通道。對吳三桂而言,機會難得啊!”
周昌接過盧三好的話往下說:“大將軍,屬下覺得,如果吳三桂真個使詐要憋着壞偷襲咱,對咱們來說一樣是個難得的機會!”
“咱們的機會?”李中山想了想,“培公,你的意思是咱們可以乘機引蛇出洞?”
“對!”周昌道,“這些日子讓參軍司最頭大的就是傑書和耿精忠龜縮.他們龜縮,咱們就得到處攻城,其中江西的九江有天險可守,而浙江的杭州、嚴州和衢州都不好打。”
朱舜水一聽周昌提前浙江難打,馬上接過這個茬往下說:“對,對浙江多山多水,並不好打,北王打來打去,只打下湖州、嘉興,不好好休整一下,真啃不動杭州了!”
周昌笑道:“所以說,如果傑書、耿精忠爲了配合吳三桂,主動出擊,咱們的機會不就來了?”
“有道理!”李中山笑了起來,“那咱們就給他來個將計就計!”他琢磨了一下,“忠王府那邊,是不是要提醒一下?”
“就不必了吧,”周昌說,“忠王好不容易答應出兵配合南王一起攻打南昌,如果咱們提醒他小心吳三桂,他沒準又縮回去了。這樣南王要打下南昌就困難了而且武昌要是不告急一下,傑書、耿精忠也不會傾巢而出啊!”
姚啓聖又說:“大將軍,您可千萬別小看忠王經營城池的能耐,武昌、漢陽、漢口三鎮早就是金湯城池了!而且漢水、長江沿岸還有大量的烽火臺。吳三桂的人就算偷襲,也不可能一下就把武昌城給偷了!”
李中山當然知道武昌城內還有個李自成.古有關雲長大意失荊州,現在總不會再有一個李大爺大意失武昌吧?
想到這裡,李中山點點頭,然後目光在都堂之中掃了一圈:“諸位,今日所議之事,誰都不要往外去說.大將軍府自會暗中準備好一切。
但是在明面上,咱們還是當吳三桂快要死了!”
長安,皇城。
吳三桂.現在就處於要死不死的狀態!
反正除了吳應熊、吳應麒、吳國貴、吳世璠、吳世琮這五個吳三桂最核心團隊成員外,別人都不知道吳三桂到底是馬上要死,還是等會兒再死?
因爲搞不清狀況,所以吳周的朝臣們每天上朝的時候都提心吊膽的,生怕來個什麼玄武門之變!
不過怕歸怕,朝還是要上,官總是要當的。
因爲現在吳周家國江山好像蠻穩的。
大清那邊因爲一場兄弟內訌,現在正式把自己定位爲“大遼第二”了,康熙最近都宣佈搞兩京巡幸制,設立頭下軍州了再下去就該搞南北樞密院了!
而大明那邊,現在還沒統一東南而且他們內部也挺分裂的,一羣藩王、將軍、中堂、領議政成天勾心鬥角!他們的皇帝朱慈炯也不幹正事,就知道研究吃喝玩樂,最好玩的是研究完了還寫心得體會,登在《國士評》上!
有這樣的皇帝,大明估計也就躺平在三分天下上面了。
既然如此,大周的官.也就開始香起來了。
這幾個月,不斷有大周境內的士大夫拿着大清的舉人功名來換大周的文憑,然後到大周的吏部求官。
雖然還沒有什麼特別大的儒,但二等名儒也來了幾個,其中就有達州唐甄,遂寧呂潛,新都費密,都是四川的大儒!
有了這些儒生的加盟,大周文官隊伍也開始膨脹,地方治理也漸漸上了正軌。
看起來.哪怕吳三桂沒了,吳應熊、吳應麒之間死一個,大周也還能混下去。
不過這個大周版的玄武門之變什麼時候會來呢?天天等他們自相殘殺,也夠磨人的畢竟槍子無眼,真打起來,誰也不知道會不會被波及?
而今天,就在長安城中的朝臣們憂心忡忡地走進長安皇城之後,形勢就有點不對頭了——皇城的大門大白天的就關上了,而且還有大隊的吳周禁軍守住了城門、城牆!
這是什麼意思?
難得玄武門之變已經發生了?
誰贏了?
底下的大臣們都開始提心吊膽了!
混官場嘛,站隊是難免的。有資格不站隊保持中立的,那必須是特別有實力或是特別有聲望的存在。
而那些沒資格中立的官,就必須在吳應熊、吳應麒之間站隊或被站隊——那些官員的上司、舉主或所在派系站了隊,他們如果不劃清界限,就自然站隊了。
所以這個時候,看到情況不對,那可真是人人都把心提到嗓子眼了。就怕站錯了隊.雖然站錯隊也不等於死路一條,但今後的官場蹉跎是不可避免的!
在這種情況下,大家就不由自主地開始在人羣中尋找大佬了——吳應熊、吳應麒,還有不久之前剛剛回長安的吳國貴,大家肯定都是見不着,而夏國相、胡國柱、郭壯圖、衛樸、方光琛、劉玄初、汪士榮這些人居然也不在!
到底發生了什麼?
夏國相、胡國柱、郭壯圖、衛樸、方光琛、劉玄初、汪士榮這些人,其實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吳三桂這次裝病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知道他在裝的也沒幾個人,所以這會兒人在長安的吳周集團中的二等心腹們,全都焦慮地等在吳三桂的寢殿外面,自覺站成兩排——支持吳應熊的一排,支持吳應麒的一排,心裡頭全是七上八下,就怕自己支持的那一位已經被人給暗害了。
突然,吳三桂寢殿大門開了,然後就看見吳國貴從裡面鑽了出來。
大傢伙都一起看他的雙手——看看有沒有提着腦袋!
沒有!
這是沒有殺,還是殺了留全屍?
“我父皇有請!”
你父皇?
吳三桂這是要交待遺言了?
原本驚恐慌張的表情,一下子都變成了悲悲切切的樣子——皇上要死了,大家總不能嘻皮笑臉吧?
吳國貴沒有注意那一張張死了爸爸一樣的面孔,只是做了一個肅客的手勢,然後就把人帶進了吳三桂的寢殿。
寢殿之內正飄散着濃烈的雞湯香味兒!
然後大家就看見吳大皇帝正坐在牀榻上,跟前擺了張桌子,桌子上放着幾個小菜一盆雞湯,吳大皇帝正在那裡大吃大喝,他左右則站着吳應熊、吳應麒這倆孝子。
這是迴光返照?
大家正那兒拿捏不定是應該哭還是應該笑的時候,吳三桂放下碗筷,發話了:“諸位,你們可知的老夫這些日子得了什麼病嗎?”
“臣等不知道”
大家聽見吳三桂說話的中氣挺足,似乎沒有病,但也不大確定,就只能“不知道”了。
“老夫是遇見鬼魂了!”吳三桂說。
哦,壞事幹太多,疑神疑鬼得心病了!
底下的大臣心裡分析着。
吳三桂繼續說:“老夫遇見崇禎皇帝的鬼魂了!”
崇禎?
他不去找朱三太子來找你幹嘛?
大家都很想問這個。
吳三桂說:“他問我:長伯啊,這個大明怎麼樣了?
我和他說:大明已經被我恢復了!
他又問:胡虜打服了嗎?
我說:已經服了,胡虜的主子都管我叫爺爺了。
他又問:流賊滅掉了沒有?
我說:已經滅了。西賊、闖賊都已經滅了!”
說着吳三桂忽然提高了嗓門:“可皇上說.你撒謊!朕在下面只見到了張獻忠,沒有看見李自成!”
吳三桂頓了頓,然後目光灼灼地看着底下人,道:“朕現在知道了,朕還欠崇禎皇帝一場報仇雪恨.朕要爲崇禎報仇,朕要殺了李自成那個老賊,才能告慰崇禎皇帝在天之靈啊!”
啊,原來得的是“裝病”啊!
底下的那些個“二等心腹”都是聰明人,一下全明白,原來吳三桂這回又在詐病了,不僅詐病,還“見鬼”,還說“鬼話”,一切都是爲了賺李自成這個仇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