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敗了!敗了大清敗了!”
睢水北岸戰場,突然響起了山呼海嘯一般的巨大呼喊聲音,倉惶喧囂,令人心碎,一直掃過睢水,傳到了符離集城內的八旗兵耳中!
而從那位曾經跟隨過多爾袞、多鐸、阿濟格三兄弟東征西討,親歷了上一波滅明、滅順之戰的大清江西大營副總管瓜爾佳.格斯泰格老爺子眼中望出去,看到的則是一片令人窒息的絕望。
他這時候正立在符離集北面的城牆上,往左看是符離集城內,雖然明軍已經牢牢佔據了那個巨大的豁口,頭裹紅巾,手持長槍和朴刀的淮西壯士正潮水一般的涌入,但城中的八旗兵還在努力抵抗。
而往右看,則是讓格斯泰震驚萬分的全軍崩潰的場面!
這崩潰是怎麼發生的,格斯泰到現在也沒弄明白,反正就在他正準備下城去組織部隊抵抗的時候,身邊一個戈什哈突然告訴他城外穆總管的一陣綠營兵崩了。
格斯泰聞言大驚,趕忙扭頭去看,一看之下,就彷彿中了定身術一樣,一動不動,接着他就目睹了還好端端的幾個清軍方陣一個接着一個“見賊而崩”.對,就是“見賊崩”,城外睢水北岸的逆賊甚至還沒有發起衝鋒,一個三四千人的綠營方陣就莫名其妙的崩了!
更讓格斯泰感到詫異的是,這個綠營方陣崩解之後,那些綠營兵並沒有四散崩逃,而是丟了兵器,紛紛向和他們對陣的幾個明軍騎兵羣跑去,然後大多當了俘虜。
見賊而逃就這樣變成了見賊而降了!
而另外四個由江東大營的旗軍、綠營兵組成的方陣不僅沒有出兵去阻止那個綠營兵的方陣叛逃,而且還在他們叛逃的同時開始向北逃跑!
看到這個場面,少小從軍,身經數十戰的格斯泰都蒙了。這種事情別說在清軍之中沒有發生過,就算在之前那個被滅掉的明軍也沒有發生過.至少格斯泰是不知道的。
當年的明軍再怎麼拉胯,最多也就是逃跑或.投敵。
現在大清兵居然同時發生了投敵和逃跑!
到底發生了什麼?
怎麼就投敵的投敵,逃跑的逃跑了?
難道徐州被王大頭人的攻破了?還是西安被吳三桂的人打破,小皇帝殉國了?甚至是北京已經被吳三桂的北伐軍打破了?
格斯泰越想越害怕,都給嚇麻了,只是僵立在那裡。不過他也沒僵太久,因爲已經有大批端着上了刺刀的燧發槍的明軍衝上了符離集的城牆,並且打得守在城牆上的清軍節節敗退。眼看着那些一會兒拿刺刀捅人一會兒“暗槍傷人”的明軍火槍兵就要衝到格斯泰跟前了,格斯泰的戈什哈趕緊架着他往城牆下跑。
而當格斯泰被手下護着跑到自己的臨時官署外頭的時候,這裡已經是一片危在旦夕的慘狀了。他的官署位於符離集的中心地區,外頭就是個十字路口(整個符離集就兩條街),他前腳抵達,還沒來得及進入官署喘口氣兒再喝碗蔘湯提一下精神,敗退的清軍就從西門、北門、南門三個方向,人潮翻翻滾滾地退了下來。
這些八旗兵也真是沒出息,一邊跑路還一邊發出最大聲的哭喊!
“城破了,城破了”
“逆賊厲害,快逃啊!”
“逆賊太多了,快跑啊!”
還跑格斯泰都無語了,這幫八旗兵都歷練了兩三年了,咋還這樣啊?還跑?跑什麼跑?馬都吃了,還跑得了?靠兩條腿你跑得過人家四條腿嗎?唉,就算那幫淮西反賊不騎馬,北京城出來的八旗子弟也沒法和人家比跑步啊!淮西這裡經常發大水,跑得慢的都淹死了,能活到現在的個個都能跑!
而且,符離集的東南西北四門都已經堵死了,明軍是用大炮轟開了個豁口才衝進來的,城裡的八旗兵怎麼跑?縋城而出?還是直接從兩丈高的城牆上往下跳?不怕把腿摔折了?
想到這兒,格斯泰連忙大呼道:“不許跑和他們拼了!快,快去攔着他們!”
沒有人答應!
格斯泰左右看了看,這才發現自己的戈什哈都已經跑了!
他沒辦法,只好先衝進自己的衙署去搖人,可衝進去後才發現,裡面早就空無一人了,那些戈什哈和幕友師爺,甚至他自己的蘇喇家奴,全都跑沒影了,他現在成了個光桿都統!
格斯泰也沒辦法了,只好自己找到布面鐵甲馬馬虎虎往身上一套,又抄起一把朴刀,一個人又衝出了官署,才一出門,就看見一羣舉着刀槍的“紅巾軍”正追着幾個大概是受了槍傷,衣甲都鮮血染紅了一大片的八旗兵在廝殺,一邊追殺還一邊喊話。
“快把腦袋交出來!”
“你們跑不了,乖乖受死吧!”
“老子只要你們的腦袋.”
這腦袋.是可以換“新大明期權”的!割多少韃子腦袋,就發多少“期權”,等復明大會開完,新大明正式開張,“期權”就會變成股份,子子孫孫的好生活就有了。
格斯泰看着自己部下被人這麼欺負,實在是忍不了了,揮舞着朴刀大喊一聲:“格斯泰在此!”就和一隻上了年紀的老虎似的猛撲上去了。
他這一嚷嚷,馬上就給自己惹禍了,幾個“紅巾軍”一看他這派頭,就知道是個當大官的——當大官的腦袋值錢啊!於是就調頭衝他來了,三四條長矛一起朝他拍打突刺過來,邊上還有兩個拎着朴刀找機會下黑手的。那麼多人欺負他一個老人家,實在是沒有武德啊!
格斯泰這老韃子也真是老了,力氣和反應都不如年輕時候,被五六個人圍攻就沒了還手之力,手裡一把朴刀左擋右支,好不狼狽,就這樣還沒擋住,一個不留神,肩膀上就被人砍了一刀,刀刃雖然被布面鐵甲擋住,但是這重重掄上來的一劈,還是讓他的肩膀又酸又痛,一時沒了力氣。這下他也沒辦法抵擋那三四條長矛,其中的一條凌空砸下,不偏不倚就砸在他戴着槍盔的腦門上,他眼前一黑,就失去了知覺當然還有腦袋!
一個“紅巾軍”趁着他昏迷的時候,用一把斧子砍下了他的頭顱!
就在格斯泰被人活砍了腦袋的同時,符離集城中的八旗兵也已經完全潰了,在壓倒性數量的明軍衝擊下完全失去了組織,陷入了慌亂,跟沒頭蒼蠅一樣被驅趕到了符離集的東門附近,因爲東門早就被堵死了,根本出不去,就只好衝上城牆,再往下跳
兩丈高的城牆啊!
相當於站在三層樓上往下跳!雖然下面是比較鬆軟的泥地,但是這高度放在那裡,一個沒條好,那可就徹底變成了“待撿”的軍功了!
就算跳好了也沒多大機會可以逃走,因爲城外頭還有一個來自定遠縣的營頭,全是由徐姓、戚姓、李姓子弟組成的,據說都是什麼明朝功臣的後裔反正今兒是祖宗保佑,祖墳冒青煙了!
功勞居然自己從兩丈多高的城牆上往下掉,那還等什麼?這要不去搶,下面的祖宗都要急死不,是急活了!
這一千多個淮軍兵勇就跟一千多隻惡虎一樣,是撲上去砍人頭的。
而符離集城內的淮軍也急了功勞怎麼可以跳牆自殺?就算伱們要自殺,你們往裡面跳啊,往外跳,腦袋就讓外面的人割了。
一想到腦袋要跑,這幫淮西兵也都瘋了一樣的猛打猛衝!有些人還找來了長梯,來了個從內攻城,還有一些鳥槍兵甚至不顧清兵射來的箭簇,直接抵近到了城牆下面往上射擊!
血腥的戰鬥就這樣一直持續了兩三個時辰,直到符離集城內城外再沒有一個有頭的八旗兵.符離集一役,斬首近一萬級!
在符離集血戰進行的同時,睢水北岸,一場你追我逃的追擊戰也在上演。
穆佔的反應還算是快的,第一時間就下達瞭解散方陣,全軍撤退的命令.因爲他知道這一戰已經沒有一點希望了!
徐州丟了!
徐州綠營陣前叛逃!
符離集被團團包圍,而且在穆佔所部和符離集之間還夾着睢水,兩軍看得見卻夠不着,除了撤退別無他法。
不過即便撤退,最後能活幾個也只有天知道了!
因爲穆佔所部絕大部分都是沒有馬的步卒,而他們周圍的敵人有好幾千是有馬的騎兵。解散陣形逃跑的步兵對於這些騎兵而言,就是個獵物。
當然了,不跑也不行。因爲徐州綠營的倒戈,其他人也知道徐州丟失了後路失去,而敵人的數量又多,還有大量的騎兵,看他們炮轟符離集的動靜,火炮也不少,應該還有能打十二斤彈丸的紅衣大炮!
不趕緊逃跑,就是全軍覆沒!
而跑又能跑掉幾個?
此時騎在馬上,被一羣丟了手下騎馬逃走的軍官和親兵戈什哈保着快速撤離戰場上穆佔心中,也如同死寂一般。
大清要完了!
南京,東王府。
東王耿精忠也已經察覺到自己要贏了,贏得南京保衛戰的勝利!
因爲這段時間城外清軍的攻擊已經越來越弱,幾天前開始,他們就已經放棄了對雨花臺和孝陵衛的攻擊了。激戰了多日的南京城外,突然就變得非常安靜。
不過耿精忠的心情卻沒有因爲勝利在望而好起來他啊,贏得憂心忡忡!
能不憂心嗎?
這一次南京保衛戰能算他打贏的嗎?好像不能吧?雖然他一直都帶兵守着南京內城的城牆.但是雨花臺和孝陵衛之戰都是盧三好的軍隊在打。
另外,在南京北面的長江水道上,陳永華的水師也打了幾場漂亮仗,擊沉和俘獲了施琅上百條戰船。
而最大的勝利則來自王大頭的北伐軍!
北伐軍攻佔徐州,在符離集包圍格斯泰一萬八旗馬隊,並且將穆佔的兩萬多人監視起來的軍報,早就已經送到南京了。
徐州一失,南北間的漕運就斷了,而穆佔、格斯泰所部又是嶽樂的江東大營的主力.嶽樂已經沒法再打下去了,甚至都沒法再在江南、江北立足了!除非他能把自己變成漢人,當個盤踞江南的張士誠第二。而這明顯是不可能的!
這嶽樂一走.東南又會歸誰所有呢?
現在東南這邊勢力最大的肯定是耿精忠自己了耿精忠擁有安徽的皖南州府,福建東部的幾個府也包括省會福州,又是南京城內最大的“主公”,而且還是大明東王!
不過王大頭現在崛起的很快,實力不斷膨脹,也不容小覷啊!
且不說他家在廣東的實力,這一回他出兵江北就打得很好,不僅拿下了淮西大部,連徐州都拿下了!雖然淮西和徐州是他和北王共有的。但是劉進忠好像玩不過他,淮西現在只知有李中堂,不知有劉北王
“東王,我妹子寫信過來,說劉北王完全不是王大頭的個兒淮西的那些團練頭子都不聽他的,所以他準備向王大頭索要徐州爲家,淮東、淮西的盤子他不要了!”
正和耿精忠說話的是尚之信,他看上去比耿精忠還要焦慮。
耿精忠不是沒有退路的大不了退回福建去當個割據一方的東王。
而他尚之信就沒那麼幸運了,他不是大明的王爵.他也沒有可以自立的地盤,雖然他和他兩個兄弟有幾千尚家軍,但是尚家軍的軍餉卻要南京朝廷的戶部尚書盧三好出。
本來他的妹子尚淑英嫁給了劉進忠,而劉進忠又當了北王,可以和耿精忠一起撐他一把。但是這個劉北王現在想去徐州,以後不管南京的事兒了。
如果耿精忠也走了,那他怎麼辦?他的大仇怎麼報?
耿精忠看了眼自己的“好大哥”尚之信,“俺答公,你有什麼想法?”
尚之信道:“首先,咱們不能讓王大頭回來!他要回來一定會帶着淮軍大隊到時候南京城內還要您說話的份嗎?您恐怕也得和劉進忠一樣離去了。可劉進忠原本就是個總鎮,現在得了個北王,賺得挺多。可您原來就是王爺.”
耿精忠哼了一聲:“天子分身耳火我的前程可不止一個王!”
“對!您不能安心當個小小的王!”尚之信道,“所以您不能讓王大頭回南京,您得讓他暫時留在淮西。”
“這個要怎麼留?”耿精忠問。
“您可以向監國表奏王大頭一個王!”
“一個王?”耿精忠皺眉,“封他個淮王?”
“不必,”尚之信說,“淮王太大,而且容易讓淮人產生誤解,把他認作兩淮之主。他爹已經有兩廣了,如果他再有兩淮,那天子恐怕.”
“那封什麼王?”
“英王!”耿精忠說,“封他一個英王!”
“英王?”耿精忠一愣,“爲什麼封英王?”
“因爲英國在淮南啊!”
“英國在淮南?”耿精忠撓撓頭,他的地理也不差啊,可咋就記得英國不在淮南,而是在西邊什麼地方。
“《史記.夏本紀》說:帝禹立而舉皋陶薦之,且受政焉,而皋陶卒,封皋陶之後於英、六。這裡面的‘英’就是英國,英國後來被楚國所滅,其地現在被稱爲英山縣,歷史上那個九江王英布就是個英裔楚國人。現在英國的故土都被清廷的江西大營控制,如果王大頭當了英王,那他就必須打破江西大營,收復英國之地!
另外,封王大頭當了英王,那他就很難再去和兄長搶南王世子之位了!”
“原來如此!”耿精忠點點頭,“那麼說來封王大頭一個英王也說得過去。”
“其次,咱們得儘快出兵打破江南大營和江東大營!”尚之信一字一頓地道,“要不然這個功勞都被王大頭給立了,大王您還怎麼當這個天子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