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擊金屬的聲音,刺耳的在雨幕當中迴響,宣告着對南京城外雨花臺高地和孝陵衛城的又一天進攻的失利。
雨花臺高地的東南,已經壘起了四個高高的土堆(炮壘),哪怕架在雨花臺上的大炮還在不停開火,從南京城外四鄉抓來的民伕和從江蘇、浙江等地強徵來的團丁,仍在將草袋吃力的運上這些土地,將這些土地堆得更高一些。在土堆和雨花臺高地周圍的泥水當中,到處都是倒下的團丁、民伕、綠營兵的屍骸。
現在已經是康熙十三年或是崇禎四十七年的初夏了,一陣颱風吹過來,給南京城周遭的戰場帶來了連日的瓢潑大雨。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雨,給攻防雙方都帶來了很大的麻煩。
雨花臺下的土地變得非常泥濘,許多坑坑窪窪的地方已經積水成潭,被抓來的民伕和強行調來的團丁,只能穿着單衣,甚至打着赤膊,頂着從空中潑下來的雨水和時不時從雨花臺上飛來的炮彈,硬着頭皮或堆土築壘。
堆土築壘的工程量大時間緊,負責監督的八旗兵、綠營兵催逼得又特別兇,稍有不對就劈頭蓋臉的皮鞭打來,就是再精壯的漢子,也很難堅持上十天半個月!
依託着這幾座壘起的土地,清軍從幾天前開始,就對雨花臺高地的南部邊緣地帶發起了一波又一波的猛攻。
雨花臺高地的最高處距離地面約有三十丈,而且距離南京內城的城牆又比較近,一旦被清軍佔據,就能居高臨下,炮打金陵了。
而且佔據雨花臺後,南京城的南面基本上就給鎖死了——南京外城這個時候已經破損不堪了,而且又太長,清軍最多就奪取一些城門樓作爲支撐點,並不存在完全控制城牆的可能。所以要徹底封鎖南京的城南,就得打下雨花臺!
而要封鎖城東,至少要控制孝陵衛城。
至於封鎖城西倒是好辦,沿着秦淮河的一條入江分岔佈防就行了,秦淮河進入長江的分岔挺多,明軍也不可能都布上防。
所以嶽樂包圍江寧計劃的最後兩環就是孝陵衛和雨花臺。
當然了,如果能攻佔孝陵就更好了!在孝陵上架起大炮,就能直接轟擊南京內城東邊的城牆!
不過,清軍對雨花臺的進攻,卻遇到了比堆土築壘更大的麻煩!
雖然明軍只是在雨花臺的南部邊緣開挖了一條又深又寬的壕溝,同時在壕溝後面豎起來一道木柵欄,又在木柵欄後面依託雨花臺上的林木用填了泥土的草袋壘了一圈羊馬牆。
但是那道羊馬牆後面,則擺了不計其數的弩手!
這種在第一次明清交戰的戰場上就很少見到的兵種,現在卻和炮兵、火槍兵夠成了一種相當具有殺傷力的組合。
架在雨花臺高處的火炮對於結陣而行的清軍那是一打一個準,如果形成跳彈那可真是老慘了.一掃一大片啊!
同時,那些只能慢騰騰移動的盾車,也是它們絕佳的目標!
而在清軍的陣型散亂,盾車被紛紛摧毀之後,失去掩護的步兵,就成了弩手和火槍手的目標了.
在雨花臺下的壕溝邊上,到處都是被丟棄的草袋——這些草袋當中裝滿了泥土,是用來填壕的。可是扛着草袋的民伕、團丁卻紛紛被弩箭射中!
那些沒有被箭簇射翻的民伕、團丁,看到情況不妙,只好丟了草袋,哭喊着在戰場上四散奔逃。押着他們的清軍綠營和八旗兵當然也不客氣,又是箭射又是刀劈的,想要驅趕他們繼續去填壕。但這個時候他們往往就變成了那些躲在防雨的窩棚下的火槍手的目標!
火槍手的數量不多,但是打得挺準,射得押隊的八旗兵、綠營兵也死傷慘重,只好垂頭喪氣地退下去。
可是進攻的清軍並沒有那麼輕易放棄,被射退了一批很快又會上來一批.
雨花臺的血戰就這樣不間斷地進行着!
而在孝陵衛城下交戰的慘狀卻比雨花臺更甚。孝陵衛城不大,依着紫金山而建,守着孝陵的大門,同時也卡着登上紫金山高處的要道。紫金山並不陡峭,但山上林木密集,步兵滲透容易,但是要把火炮搬上去用來轟擊南京城就南了。特別是靠近南京城的區域正好就是朱元璋的孝陵,而爲了方便大明的孝子賢孫們登山掃墓,孝陵這裡都修了非常好的道路,再重的紅衣大炮也能很容易拉上紫金山的高地。
朱三太子也真不愧是朱元璋的孝子賢孫,根本不顧什麼先人陵寢安寧了——大明又又快要完了,你個先人還不趕緊起來保佑,還安寢個屁!
所以朱大孝子在清軍逼近孝陵衛城後,就親自領着陳永華手下的福建炮兵拖着八門能打十二斤炮彈的紅衣大炮上了紫金山,還讓人把孝陵的大門大金門和存放神功聖德碑的四方小堡都改造成了炮壘。
他還振振有詞,說把這個炮架在孝陵大門口用來保衛大明,一定可以得到大明太祖皇帝的保佑,等韃子兵打過來的時候保管百發百中——合着朱洪武還懂炮兵!
不過實際效果居然真的不錯!
架在大金門炮壘和聖德碑炮壘上的八門紅衣大炮打出的實心彈可以覆蓋孝陵衛城的正北、西北、東北方面很大一片土地,還能和架在孝陵衛城上的火炮形成交叉火力。
清軍一開始並不知道朱三太子那麼孝,還想利用孝道爲掩護,從紫金山和孝陵衛城之間穿插,試圖通過突襲並佔領孝陵,以切斷孝陵衛城和南京城的聯絡。
結果兩三千步騎在執行穿插任務時,突然遭到十六門紅衣大炮的猛轟,隨後還被紫金山和孝陵衛城中殺出來的應天團練兵一陣猛衝,在極短的時間內戰損了一千餘人。在孝陵衛和紫金山之間的狹長地帶上,全是被擊斃的清軍綠營和八旗精銳的屍首在腐爛發臭!
在清軍從孝陵衛和紫金山之間進行迂迴的同時,他們還派出另一支綠營兵和八旗兵組成的迂迴部隊,想從孝陵衛的南面進行迂迴。結果這支部隊又遭到了架在朝陽門甕城上的紅衣大炮和架在孝陵衛城南的紅衣大炮的猛轟,同樣損失不小!
不過這一支清軍是由把家眷折在南京城中的江寧旗營兵和綠營兵組成的,都是揣着一肚子血海深仇上戰場的。所以他們在捱了炮轟後,居然還頂住了由孝陵衛城內和朝陽門甕城內衝出來的應天府團練以及東王軍的反撲,在孝陵衛南面佔據了一個莊子,隨後又在這座裡也架起了紅衣大炮和孝陵衛城上的大炮對轟。
在孝陵衛城南有了個立足點後,清軍就開始一邊猛攻孝陵衛的東南角,以吸引孝陵衛守軍的注意,一邊在距離孝陵衛西北角二里開外的地方,動用民伕、民團,頂着紅衣大炮的火力和連日大雨,構築炮壘。
雖然付出了巨大的代價,但是這個可以用來遮護攻擊孝陵衛東面城牆的清軍右翼的炮壘,終於還是構築成功了。只是代價實在有點大!炮壘周圍,層層疊疊倒着的都是民伕和團丁的屍首。
在孝陵衛東北方向的炮壘構築完成後,清軍對對孝陵衛東面城牆的進攻也開始了!
經過了多日鏖戰,不高的孝陵衛城牆之下,散步的全是損壞的盾車、衝車和雲梯車,推着這些車輛逼近孝陵衛城的也多少民伕和團丁,其實兩者對“學壞有成”的韃子們而言也沒什麼區別,都是消耗品而已。所以似的到處都是,在雨水中被泡得發白。這些攻城車輛,不是被佈置在孝陵衛城牆上紅衣大炮和紅衣小炮(發生六斤或三斤彈丸)擊毀,就是被從孝陵衛城內殺出來的應天府團練軍的死士用大斧砍壞了輪子。雙方都穿着棉甲的甲士還爆發了激烈的肉搏,不少戰士就這樣層層疊疊死在了一起。
孝陵衛的東面城牆也吃了不少炮彈,城牆上部到處都是被炮彈轟開的豁口。豁口下面,全是戰死的八旗兵、綠營兵和被前二者當成炮灰的團丁。
他們在後方的兩個炮壘上的大炮支援下,或是披上一層、兩層布面鐵甲,或者只舉着面木盾(綠營兵一層甲,八旗兵兩層甲,團丁沒有甲)就頂着城牆上雨點般打下來的子彈和弩箭發起了一波又一波地猛攻。
實際上擺在孝陵衛城牆上的火槍手並不多,頂天就是一千來支,而且都是火繩槍,在這個空氣當中都吸飽了水分的大雨天兒,是發揮不出太大威力的。這也是負責指揮圍城戰的莽依圖敢於利用這幾個雨天,開始對雨花臺和孝陵衛發起進攻的原因。
不過雨花臺和孝陵衛城上射出來的數量巨多的弩箭,卻把莽依圖的如意算盤砸了個粉碎!
對南京城外的這兩處要地的進攻,一次又一次被擊敗。不僅那些負責填壕和充當肉盾的民伕、團丁損失慘重,連押隊的綠營兵、八旗兵也死傷不少。
一個白天的戰鬥下來,除了雨花臺和孝陵衛城下堆疊的屍體又多了不少,就沒有任何效果了.
聽見收兵的金鳴,戰場上的清軍、民伕、團丁,都渾身泥水的撤了下來——也不會都撤回來,總有一些滑頭的民伕、團丁會趁着敗退奔逃的機會溜出戰場,繞到正陽門外的中和橋的橋頭堡去參加明軍,然後找清軍報仇雪恨!
不過這個時候的嶽樂並不在乎南京城的守軍有可能越打越多.他沒有莽依圖那麼“軸”,畢竟他的老婆孩子又沒死在南京,如果不是爲了安撫一羣嗷嗷叫着要屠城的江寧旗軍和綠營兵的情緒,他在發現孝陵衛和雨花臺難打後,就會馬上放棄攻擊。
而今兒他甚至都沒有去雨花臺和孝陵衛前線督戰,而是守在自己的棲霞山大營之中,和江東大營副大臣塞碩、江南大營總管李之方、江北大營總管穆佔、江西大營副總管格斯泰一起研究剛剛收到的來自徐州的稟帖.就是那份尚淑英、尚可教、年遐齡三人一起聯名的稟帖。
這幾個滿清的名王重臣,這會兒已經看過這份有點要命的稟帖了!
對,就是要命!
可能會要了李中山的命,但也有可能會要了大批去徐宿戰場上陰李中山的大清天兵的命,更有可能破了南京的圍城之局。
之所以那麼要命,是因爲尚淑英、尚可教、年遐齡他們仨開出的“殺李方案”不是擺什麼鴻門宴,也不是精兵偷襲。尚淑英已經透露了李中山的兵力情況——有淮軍數萬,其中精銳悍猛之士不下兩萬,可能被其帶到符離集的大兵亦不下兩萬。
要圖這支軍隊的統帥,自然要出動東南清軍的主力了。
至少要從江南、江北、江東、江西四大營抽調三萬精銳去幹這一筆買賣,最好再從歸德、泰安、濟寧三個團練使那裡再要點精兵,湊個五萬,把握就大了。
可問題是從東南西北四大營一下抽走三萬精兵,那四大營可就虛了!
現在四大營的炮灰是有不少,但精銳沒那麼多啊!
其中兵力最強的江東大營的老底子就是嶽樂從荊州帶來的三萬精兵加上從江寧跑出來那批丟了家眷的旗兵、綠營兵一萬多人。後來又收了一些還堪用的江南綠營,湊了個五萬人,又被嶽樂一番整理,整出江東大營的“前後左右中”五鎮。
江北大營沒什麼精銳,就是水軍還行,但是江北水軍也沒有辦法在江寧附近的江面上打敗應天水軍——應天水軍規模雖然不大,但實力不容小覷,應天水軍的主力戰船都是從海路開進來的槳帆船,船上的火炮都是澳門炮廠出品的三斤銅炮!
江西大營的總總兵力高達八萬!不過其中大部分是原來的安徽綠營、江西綠營,只有在原本駐紮湖南的綠營新軍基礎上擴建的江西大營的前軍鎮、後軍鎮、中軍鎮、左軍鎮是精銳。但這些精銳中的三個鎮必須死守在九江、南昌、安慶,只有一個鎮可以機動。
但這個鎮在進攻採石磯、當塗城、大勝關的作戰中損耗嚴重,傷了元氣,現在只能在南京城西面虛張聲勢,不能再往死利用了。另外,傑書派他的副手,曾經當過多爾袞護衛的老惡人江西大營副總管格斯泰帶來參加江寧圍攻戰的江西大營兵還一萬多人.攏共能湊兩萬吧。
江南大營的底子是張之方從福全那裡硬要來的三千兵(奉康熙的旨意)和一些浙江綠營,攏共就一萬餘人能打,剩下還有些團丁啥的。
所以現在圍攻南京的清軍陣營中的老兵說是有十萬(包括水軍),但可以抽調出來用於“徐宿會戰”的,好像也就三萬。
而且在這三萬人被抽走後,江寧包圍圈就不怎麼牢靠了.
可是不出兵也不行!
因爲嶽樂不出兵,那尚可教、年遐齡就有可能真投降了他們都已經在尚淑英的牽線搭橋下和王逆大頭聯絡上了,條件都談好了。
嶽樂如果不敢出兵搞王大頭,那就說明擁兵十萬(圍攻南京的清軍)的嶽樂都怕王大頭了,那他們倆攏共三千兵,還掙扎什麼?投大明當伯爵不香嗎?
而徐州一旦投降.那漕運就會徹底中斷,東南清軍的“歸路”也會被切斷,這可比運河被切斷更加致命。
所以嶽樂還不得不跟着下注!
現在下注,還有可能打贏,說不定可以一把翻盤。
如果現在不下注.那以後還有沒有下注的機會都難說了!
想到這裡,嶽樂只是沉沉一嘆,看着眼前這幾位:”江東大營出兵兩萬五千.還需要再出五千,你們攤一攤吧。另外,本王還要圍攻江寧,實在走不開。你們誰願意領兵去徐州、宿州?”
“中堂,尚可教和年遐齡都答應歸順了,不過妾身看他們似乎都心有不甘!他們答應得太爽快,也沒有要太多賞賜,而且他們都沒有立即交出人質.他們的家眷雖然大多在北京,但身邊還是有些侍妾和親族的。
所以妾身覺得他們有可能會使詐,您可一定要防備他們。”
正在勸李中山小心提防尚可教、年遐齡的是尚淑英。
她已經從徐州城回到宿州了——宿州在不久之前被明軍拿下了,李中山的中軍也潛入了宿州。
“防?”李中山打量着尚淑英,心想:伱個妖女什麼意思?你到底要賣誰?
“對!要防他們搞偷襲。”尚淑英說,“更要防他們向嶽樂請兵.中堂,您不如給監國上個奏本,請他留意南京城外韃子數量的變化。如果韃子的人少了,可得儘快動手打破南京之圍!”
你個妖女還把我賣給了嶽樂?李中山有點明白了,尚淑英搞了個連環計,一方面把他的動向賣給清軍.一方面又把嶽樂賣給了朱三太子這個大明監國,讓朱三太子有了解圍南京的可能。
她怎麼個搞法,大概可以稱爲賣主求忠吧?
賣主求忠該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