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國定王剛剛向本部堂下達北伐中原,收復北都之旨我大明絕不是南宋,絕不會偏安江南,絕不會和胡清共天下!”
南京城外的孝陵衛大營外,校場之上,全是身穿嶄新的赤色窄袖團領袍,頭上裹着紅巾的武校生員。所有的武校生都站得筆直,一動不動,只能聽見各自粗重的喘息聲,每個人都神色激動,激動之中又有點緊張,臉上肌肉一抽一抽。
李中山也已經全副戎裝,還在腰帶上懸掛了腰刀和手槍,右手按在刀柄上,左手託着一個黃皮卷軸,應該就是所謂的北伐令旨了。他站在隊列前面,身邊站着盧三好、陳永華這兩位在南京和他平起平坐的中堂。面前就是這數百“短訓班”還沒畢業的講武堂三期生員。
雖然“短訓班”都沒念完,所接受的軍事教育還相當粗淺,但這並不妨礙他們擁有了共同的背景出身——講武系三期,三中堂門徒(李中堂是講武堂堂主,盧、陳二中堂是副堂主)!
有了共同的背景出身,就可以抱團,可以論資排輩,也可以互相信任,就能形成師兄指揮師弟,學生服從校長(副校長)的體系。
而且李中山在爲講武系三期挑選學生的時候,還特別向江北兩淮子弟傾斜。只要是粗通文墨的兩淮子弟願意投入講武堂三期,李大中堂就來之不拒!
所以這個講武堂應天分校的講武系三期(廣州總堂也有三期)裡面大部分的學生都是兩淮籍貫的,所學的除了基礎的軍事知識和《天下爲公論》、《天朝田畝制度》上面的大道理,就是如何拉人頭辦團練了。
爲此,李中山還請在應天府辦團練辦得很不錯的盧中堂來給這些淮西、淮東學生講課——教他們怎麼回家鄉發動宗族鄉黨當兵辦團練!
除了在課堂上教,盧三好還從自己的應天府團練當中抽調出了一批有實踐經驗的小軍頭加入了講武堂三期,讓他們充當骨幹,等到了江北,就能手把手教他們的好同學怎麼拉人頭了。
另外,陳永華陳中堂也在講武堂三期裡面插了一腳。他之前有個紅顏知己常明月常仙姑,現在仙姑已經成了堂堂陳夫人,所以陳永華這個福建人就和江都常氏綁定了——常遇春的後人在常茂、常升兩個公爺壞事後就遷居揚州府江都縣,繁衍出不少後代,在常玄振續封懷遠侯後更加壯大,雖然歷經改朝換代,但依舊是江北大族。
所以陳永華就通過這層關係塞進來幾十個姓常的.有了這些姓常的再加上常家在揚州府的人脈,等李大中堂率領部隊抵達江北,這幾十個團練種子有了土壤,只要澆點銀子下去,馬上就能生根發芽了!
除了學習拉人頭之外,李大中堂還領着他們參加了幾次擊退清軍試探性攻擊的戰鬥。雖然都是躺贏的戰鬥,但是這幫戰場菜鳥也算聞過硝煙,見過死人和流血了。
稍微刷了點經驗值,同時也消除了對清兵的恐懼。現在,他們對自己和新大明的未來充滿了期待!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李中山的臉上,李大中堂這一刻也容色如鐵。隨着年齡的增長,李中山的長相也越來越威嚴,原本還算柔和清秀的臉龐線條,現在已經變得輪廓分明,目光深沉,再配上一部剛剛蓄起來的絡腮鬍子,滿身都是肅殺之氣,和活呂布李輔臣完全就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如果董太師穿越過來,說不定就流着眼淚叫“吾兒奉先”了!
一面赤色的戰旗,就在李中山身後獵獵飄揚。二百多個他從廣東帶來的軍官,全部都以最標準的講武堂軍姿站立。頭頂是碧藍的蒼天,身後是大明太祖皇帝長眠的紫金山。一萬五千全副武裝的淮軍和應天團練軍,已經枕戈待旦,只等北伐中原了!
看着這支自己一手打造出來的虎賁,本打算慷慨陳詞一番的李中山,竟然一時語塞,好半天才開口道:“中華雖大,但我等只有南都一城,現在強敵將至,我等已然無路可退!而困守孤城,亦不可取。自古孤城不可守,也難以持久。所以我們只有進攻,進攻纔是最好的防守!我們要跨過長江,跨過淮河,跨過黃河,殺到敵人的腹心之地,將兵鋒指向韃子皇帝竊據的北京城!
現在韃子的大軍要麼在逼向南都,要麼在關中和吳家對峙,要麼守着北京和關外的老巢,江北空虛、淮北和中原更加空虛。所以我等大有可爲!
諸位,可願隨吾渡江北伐,逐韃虜、復土地、募壯士,開闢新基業?”
“願意!我等願隨中堂北伐中原,直搗黃龍!”
底下的學生,還有周圍的軍官、兵士,全都一起發出怒吼!
李中山這回倒是沒有一點隱瞞自己戰略意圖的意思.實際上南都講武堂三期第一天開學的時候,這個戰略意圖就已經明明白白擺在那裡了。
而李中山把自己在南都拉扯出來的軍隊稱爲“淮軍”,也是在挑明瞭告訴所有人,兩淮就是他的下一個目標!
這就是在打明牌,搞陽謀!
其實嶽樂、傑書東西對進壓向南都也是明牌是陽謀懂軍事的都知道,他們根本不可能去強攻一座擁有兩萬精兵和十幾萬守家的民兵堅守的堅固城池。
而且面對超喜歡屠城的清軍,南京的守軍也必然會死戰到底。
雖然那些民兵只有長槍、短板斧、弩、布面鐵甲和盾牌這樣“簡陋”的裝備,沒有多少火器,但應天團練和耿精忠的東王軍火器可不少,從鳥槍到大炮,該有的都有!
面對這樣的堅城,嶽樂、傑書就算照着康熙的指示,強徵到一百萬民團,全都驅趕上陣,也只是送人頭而已。
所以包圍南京,就是唯一可行的選項!
而鑑於守軍的數量和反清到底的決心,嶽樂、傑書所能採取的包圍手段,也只有結硬寨、打呆仗。在南京城的外圍一個一個的修建堡壘和硬寨,直到將南京的東、南、西三面團團包圍而北面臨江一段,則可以依靠施琅訓練的水軍和江西大營的水軍來封鎖。
而要打破這種步步爲營的包圍戰術,跳到外線去打圍魏救趙,也是唯一的方法。
所以當棲霞山大營中的嶽樂從大明“候補秦檜”李光地那裡聽說李中堂要領着淮軍北伐中原之後,並沒有顯得太吃驚。
“王爺,您千萬可別小瞧了這個王忠孝.他可會來事兒了,江寧府城內的反賊一多半都是他搞出來的!”一身道士打扮的李光地,這時候正坐在棲霞禪寺當中嶽樂的中軍大堂內向嶽樂打報告呢!
他和陳夢雷雖然看上去很像秦檜,但無奈現在的南京城裡真的沒有趙構,而且也沒有岳飛.只有耿東王、李中堂、盧中堂、陳中堂這樣的人物。
別說候補秦檜了,就是真秦檜穿越過來,也得跟着一起喊北伐中原啊!
你來個南人歸南、北人歸北試試?試試就逝世了!
所以李光地和陳夢雷這倆“定王心腹”兼“候補秦檜”,現在都表現得非常積極,都在維新學堂兼課,天天和人講“北伐”,什麼朱元璋是怎麼北伐的,劉裕是怎麼北伐的,諸葛孔明是怎麼北伐的,南宋的北伐又爲什麼伐來伐去都不行。而如今北伐中原的有利條件又在哪裡?
總之,他倆現在都已經是北伐專家了!
甚至,這兩個候補秦檜的心態都發生轉變了。
那個陳夢雷覺得北伐好像.成功概率蠻大的!再加上他又是義門陳,和陳永華陳中堂是同宗,又是福建鄉黨,所以最近和陳永華走得很近,還勸李光地不要當秦檜,還是一起來和陳中堂結黨營私吧!
而李光地雖然心動,但他還是覺得南京城內的“小明”希望不大.還是吳三桂成功的可能更大,他就想找門路去投靠吳三桂。
爲了投吳三桂,他就得好好表現!這纔有機會轉到康熙身邊去當秦檜這可是康熙自己讓他當秦檜的!
下定了投吳的決心,李光地又接着對嶽樂道:“王爺,南京城內的糧草還是挺多的,一年半載不成問題。但北京城內有多少糧食?如果王忠孝的北伐軍切斷了漕運,北京城能堅持下去嗎?
如果王忠孝和吳世璠在河南會師,一起北伐.北京能守住嗎?”
納蘭明珠也在棲霞禪寺裡,聽見自己這個好學生有可能和吳世璠聯手,就覺得有點奇怪:“他不是參與逼殺了吳世璠的大哥吳世霖嗎?吳世璠還能和他聯手?”
李光地道:“明漕帥有所不知,學生在南京城中聽不少人說過,吳世璠就是王忠孝冒了極大的風險從北京石虎衚衕的公主府裡撈出來的。後來吳世璠又跟着王忠孝在廣東呆了很久,還在王忠孝的安排下去講武堂和維新堂讀書,和王忠孝情同手足.所以王忠孝支持吳世璠和支持朱三太子,將來都少不了一個王爵!”
這也太會混了吧?
明珠心說:我自以爲在做官一途上已經非常高明瞭,可跟這個王大頭一比,壓根不行啊!
“端範,”嶽樂這時候對明珠說,“現在淮安那邊堆積了不少漕米你是漕督,就親自押運他們去北京吧!”
“好!”明珠重重點頭,“王爺,您儘管放心,下官保證把淮安的米糧全都運去北京給攝政王!”
嶽樂滿意地點點頭,又對同樣身在江東大營的江蘇巡撫瑪祜道:“瑪撫臺,你馬上回一趟蘇州,將蘇州織造裡面庫存的絲綢布匹全部押運去淮安,也交給端範.對了,路過揚州的時候記得把揚州織造的庫存也帶上,再儘可能多帶一點淮鹽。”
“嗻!”瑪祜也連忙起身領命。
他知道這是嶽樂在向攝政王福全示好!
嶽樂現在可是攝政王的人!
不過他也沒辦法阻止嶽樂,只好先應付着,同時給遠在西安的康熙上密摺打小報告
“王爺,”同樣心向康熙李光地這時又提醒嶽樂道,“即便北京城內有夠吃一年的糧食,也未必能守得住下官以爲,要守住北京,還得皇上回師!”
康熙回師那福全怎麼辦?
福全能對抗得了康熙嗎?他一有點名不正、言不順的攝政王,憑什麼對抗正牌的皇上?
嶽樂、明珠、瑪祜三人都面無表情,一言不發。
嶽樂、明珠明顯是福全一黨,當然不希望康熙回京。
而瑪祜則暗中效忠康熙表面上還得應付嶽樂、明珠。
過了不知道多少時間,還是瑪祜馬馬虎虎開了口:“晉卿,要不你親自走一趟西安吧!”
李光地自然求之不得,但是他也不敢馬上答應,而是將目光轉向了嶽樂、明珠。
明珠點點頭道:“那就讓晉卿走一趟吧路上小心一點。”
他的意思是別走太快得讓攝政王有足夠的時間想辦法怎麼坑康熙!
嶽樂也點了頭,這事兒總歸是要告訴康熙的.而且讓康熙和福全在北京來個王對王,也是很有必要的!
大清總歸不能一直搞二王並立吧?
這要有什麼事兒,該聽誰的?
李光地這個立志要當秦檜的大忠臣慢慢向西安而去,去尋找他的“趙構”時,南京城這邊的北伐大軍卻是進展迅速!
就在李中山向部下宣佈北伐決定後的當天,原本駐紮在孝陵衛的部隊就將防區移交給了盧三好的團練,然後全軍移駐南京西城(就是秦淮河兩條入江河道當中的區域),第二天就開始搭乘商船,在江勝(鄭經派來的)指揮的應天水師戰船的保護下,一批一批地渡過了長江。
而駐紮在長江北岸的劉進忠部,也是隨時處於可以開拔的狀態當中——他們所在的位置是最前線,全軍都處於高度戒備當中!
當李中山本人帶着一身戎裝的楊小環,在親兵衛隊的保護下,乘坐一條商船,出現在浦子口碼頭附近的時候,劉進忠已經領着一隊披掛整齊的親兵和自己的夫人尚淑英在碼頭上等候多時了。
尚淑英的臉色有點難看,她是很不願意被調到李中山手下的——她雖然可以衝鋒陷陣,身邊還有一隊女兵,但李中山也不可能把她當猛將用吧?她在李中山手下的用處就一個,當人質!
有她押在李中山手下,劉進忠不敢胡來,續順公府的人也不敢太不聽話,南京城內的尚之信等一夥尚家人,也會有所顧忌。
如果不是因爲有殺父滅門之仇,尚淑英其實也不在乎被抵押給李中山那可是小活呂布啊!
可問題是,雙方的樑子太深,李中山手裡還有一把可以先斬後奏的尚方寶劍!會不會找個理由把她宰了?
“王大頭來了!”
就在尚淑英忐忑不安的時候,劉進忠已經低聲開口了,“你這娘們到了他手下可得小心點.他要殺你,我可沒辦法!”
“我是不是你老婆?”尚淑英差點被這話給氣哭了,回頭惡狠狠看着劉進忠,“他要殺我你不管?”
劉進忠搖搖頭道:“你自己別作,他是不會殺你的你畢竟是我的人!
哪怕你哥還有耿東王要在南京城裡幹些什麼,你也不會有事兒的。我把你押給他,其實也是爲了你好!要不然”
“這是爲我好?”尚淑英給氣得差點就吐血了。這個男人明明把自己當人質交出去了!
就在這時,李中山乘坐的木船已經靠上了碼頭,然後就聽見有人大喊:“兵部尚書、江北督師、粵海軍節度使.李中堂駕到!”
氣呼呼的尚淑英本來和劉進忠並排站着,聽見這喊聲,二話不說,撩起戰袍就一路小跑着向前,領着劉進忠和續順公府系統的將佐,一起衝到碼頭旁,然後帶頭下跪,大聲道:“末將尚淑英參見閣部督師!末將願聽督師調遣.願尊督師將令!”